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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别无选择(2 / 2)

斗室之内,已经兵荒马乱,御奴司的人手捧契约,大约已经把命令传达完了。家寿一步步向后退,退到屋角,坐在地上,像一只困兽。

他喊叫,他颤抖,他求饶……世界不为所动。合德躬着腰,向御奴司的人赔着笑脸,御奴司的那个人也很大度,似乎这种场面见惯不怪,手持脚镣的家丁慢慢走过去,不急也不缓,一堵墙似的推进。

“这孩子啊真是的,没事,别怕啊。夫人是送你去个好去处……阿寿啊,你不是经常念叨老要忙东、忙西、没工夫弹琴吗?这回可不有了?你到了楚家呀,天天地弹琴,老爷子准保宠你……”

“不——”家寿大声咆哮起来,额头青筋暴涨,一条鼻涕拖在嘴上,他眼睛红了,抓起个药碗,砸在地上,抓着碎瓷片就像右手大拇指根部割过去——

“阿寿!”齐家福挤开人群,一个箭步窜过来。

家寿像看到救星:“阿福哥……救我!”

齐家福向身后摆摆手,示意那些人先止步。他蹲下,看着家寿的眼睛,摸着他的头发,低声:“别做傻事,阿寿,你现在把手废了,齐家也留不住你,只能打死你,懂吗?先跟他们走,听话……”他趁着家寿犹豫,闪电般攥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拧,家寿吃痛,松手,瓷片落在地上。

家寿想要大声喊叫些什么,齐家福一伸手反捂住他的嘴,家寿的身体被牢牢堵在墙角,无法反抗,狠狠一口就咬在齐家福的虎口上。齐家福不松手,反而凑得更近,几乎是脸颊贴着脸颊,对着他的耳朵,声音极低:“齐家不值得你死,楚家更不值得,长相城到楚原六百里,路上一定有机会……我发誓,只要我不死就一定会去救你……那时候我们就都自由了。”

家寿的牙齿松开了,他有些凄惶地转过头,眼里满是惊恐,夹杂着一丝希望。眼泪,汗水和鼻涕蹭得左脸颊上黑乎乎一团,依稀还能看得清那只缺了尾巴的乌龟。

他十七岁,虽然是个家奴,但也过得无忧无虑,丰衣足食。手臂上虽然有烙印,但那还是婴孩时留下的,完全记不起曾经的苦楚。他没有被责罚过,甚至大声呵斥经受得也少,他弹得一手好六弦琴,那是他快乐和自豪的来源,也是无妄之灾的原因。他所遇到的第一次人生大变就是被卖,他不知所措,习惯性地望着他的阿福哥——就像以前每次当差出了纰漏那样。

“真的?”

“真的。”

于是家寿安静下来了,他咬着嘴唇,眼睛里有小兽一样的单纯信任。

齐家福受不了这种信任的眼神了,他低下头,虽然没有哭,可鼻子却不受控制地堵塞起来。他狠狠抽了抽鼻子,向后伸手:“给我,我来。”

脚镣和锤子递到手上,冰冷沉重。

家寿不敢看,捂着脸,眼泪从掌缘渗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流。

他来玩牌的时候,趿拉着鞋子光脚就过来了,足踝瘦骨伶仃的,腿肚子一直抖。

齐家福挪两步,从榻边箱笼里翻出一双厚袜子,一条毛巾,捉起家寿的脚,慢慢套上袜子,毛巾撕成两条,一圈圈地缠在他的脚踝上。

屋子里没人说话,死寂,家禄向家喜身边偎了偎。

锤子举起,落下,钉的一声,钉的又一声,齐家福肩头肌肉鼓动,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撕裂开来,厚厚的白布里透出一抹鲜红,像炉中火苗。

家喜恍惚间有些错觉,他觉得齐家福像个铁匠,在全神贯注地打造一柄刀锋。

“带他走吧。”齐家福终于开口,屋子里的众人似乎这才松了口气。

家寿走了。

屋子里头一片狼藉,打翻的牌桌,砸碎的药碗,画乌龟的炭笔……齐家福一直跪着,看着自己的那只握锤子的右手。

家喜走到他背后,无言地握住他肩头:“你说得对,卖了总比死了好。别想多了,你先休息吧,我去查一查阿寿被送到哪儿,打点打点。”

“你去不合适,这种事德伯会料理的。”齐家福握了握家喜搁在肩头上那只手:“别扛了,想哭就哭一场。”

他摇摇晃晃走了出去,听家喜和家禄在身后失声痛哭。

能大哭和大笑都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大笑他早已不奢望,大哭呢?似乎也无可能。很多年前,还是很小的时候,他选择握刀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失去了痛哭的资格。他心里总是有一团火,暴烈,愤怒,吞噬一切,也熬干所有的泪水和欢乐。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空白蒙蒙一片,家喜的花圃里依然摇曳多姿,茂盛着勃勃生机——这简直就像个奇迹,齐家园林凋敝成一片的时候,这里依然是葱茏而鲜活的,家喜总是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因为他用心养花的缘故。

只有齐家福知道,世上没有奇迹。

花圃边站着一个人,焦急的,关切的,冲过来急急忙忙地诉说。那是阿铮,可齐家福第一次感觉到,他和二少爷是这样的遥远,他们像是站在两个相距咫尺的悬崖上,之间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沟壑。

那条沟壑如此之深,千百年来,尸骨如山也没有把它填平。

阿铮还在说着,说他听到的,楚家人与齐相的会面。阿铮真是一个对他不设防的兄弟啊,可是没有用,他刚刚亲手送走了另一个对他不设防的兄弟。

他们都是怎么了呢?他们为什么要信任我……我这种人?

齐家福跪下来,徒手在花圃里挖掘着什么。

“阿福哥!”齐清铮有点被他的神情吓坏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二少爷。你刚才不是说……要和贺佩瑜打一场吗?”齐家福的手里,有一株三叶的小草,碧光流转,似乎是埋在泥土中一块活生生的翡翠。

“是啊……怎么了?”

“我帮不了你什么,或许大小姐可以帮帮你……”齐家福端详着手里那株草,摘下一叶放进自己嘴里,又摘下一叶递给齐清铮:“阿铮,这个送给你,算作我们兄弟一场的礼物,我能为你做的,仅限于此。”

齐家福转身要走,齐清铮一把拉住他:“这是什么?阿福哥你什么意思?我不是要你帮我!家寿……家寿的事我不能帮你做点什么吗?喂!阿福哥?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没有为阿寿出头?不是的,不是的!我当时看阿寿他出来……我,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再想办法……阿福哥!”

齐家福伸出手,略犹豫,还是落下,摸了摸齐清铮的头。没有再回答任何问题,捧着最后一片野草,向家喜房里走去。

阿铮,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别无选择,是因为你已经选择。

我也是一样的。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齐家福对齐清铮说话,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齐清铮老是觉得什么都听不懂;这一回齐家福什么话都没说,可他好像觉得完全懂了。

屋子里有家喜隐约的痛哭,痛彻心扉又诉尽生平的那种哭。齐清铮默默听着,竟然也听得好生羡慕。

他又想起那个在他梦中大哭一场的女孩子了,他最近心里头难过的时候,每每想起她来。

她是谁呢?她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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