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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绝路同行(1 / 2)

齐家福每日例行的换药,就像剥皮似的。

风影骑治疗外伤,用的是血蚁,那是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胶质蚂蚁,有着血红的一对大螯,平时养在药里,治伤的时候就捏出蚂蚁,把大螯折断一半,钳死伤口,蚂蚁伤痛之下,就会把体内的药汁连同蚁胶喷进肉里,到腹部的红色转成黑色,就将蚂蚁的身子捏下来,留着大螯做缝合之用。

血蚁昂贵而难寻,价同黄金,而治疗外伤也确实有奇效,愈合的速度是普通伤药的十倍。

但即使是在大量使用血蚁的情况下,齐家福伤口的愈合速度也实在太快了一点,大伤口不再流血,小创口甚至已经愈合,生出一层薄薄油皮来。

“这就是那个三本野火?”家喜啧啧称奇。

“知道就行了,别总嚷嚷。”齐家福伏在榻上,拈出血蚁递给身后的家喜:“野火给咱们这么用是糟蹋了,那玩意儿要是给那些修炼幻术的人,嘿嘿,才是至宝呢。”

“你见过修幻术的人吗?”家喜有些好奇,他听说过,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掌握着另一种奇异的力量。

“当然没有,都是道听途说而已。长相城是人居之地,没有天魂地魄,那些人来干什么?来了,也施展不出来。”伤口已经全部料理好了,齐家福拿着小银棒,挑着那些血蚁玩,若有所思:“要是有机会,倒想四处走一走,瞧瞧那些传说中的地方,传说中的人。”

“那为什么还不走?”

“喂喂喂喂!痛痛痛痛!你给我轻点!”

“下手轻好得慢,最近我满脑子都是你半夜哎哟哎哟的叫唤声。我就想啊,干脆你滚了,也挺好。”

“家喜?”

“你去把阿寿弄出来,带着他一起远走高飞,这不是最简单的办法吗?我知道你办得到,想什么呢阿福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一旦动用三本野火,就是你决心离开齐家的时候。既然决心都下了,晚走不如早走。”

“家喜?”

“你这么下去迟早出乱子,我不想给你收尸。阿福哥,我是没你聪明,但也不笨,照这样下去,阿寿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不过你可没他那么走运,估计也就是脑袋往盒子里一装,给人当礼物的命。你听我一句,趁着现在没人管你,走吧,你一身本事,天大地大,哪儿去不了?”

齐家福摇摇头:“我还想等一等。”

“等什么?”

“等皇帝回来。”

“那关你屁事?”

“关我的事也关你的事,人人都知道,皇帝一回来,长相城里的格局就要变一变了,怎么个变法呢?大家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我想看看,相爷准备怎么做,或许我还能帮他一把。他养我到这么大,能给我的全给我了,我这时候走,不厚道,心里也过意不去。”

“你以为他是你什么人?他养你是白养的?”家喜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别做梦了!他能给你什么?他真想提拔你早就给你个自由身了!”

“别胡说!”

“我没胡说,你心里头也敞亮!”

“叫你别胡说!相爷有顾忌,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提拔我——而且我要的自由,也不是他能赐下来的那一种。”

“那是哪一种?江东那一种?你别做梦!不可能!你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还想天下大赦?”

齐家福一翻身坐起来:“我没想着什么天下……行行行,就算想,也就是想想而已。家喜,行了我不瞒你,你要我的心里话是吗?我给你——即使要走,我也不会自己走,我们四个得一块儿——我们一起长大的,一起玩,一起做事,也应该一起自由。

“我说了你在做梦!”家喜怒了:“一起?家寿和家禄就是小孩子,家寿除了会弹琴还会什么?什么都不会。家禄胆子更小,你问问他,真愿意亡命天涯吗?待在齐家有吃有喝的说不定更好——”

“那你呢?”

“什么?”

“我不拿别人说事,你也别。如果我要走,你一起吗?搭个伴也好啊。家喜,你以为我不怕吗?我也是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怎么都会把这当半个家,真要离开……我也怕啊。去哪儿?做什么?离开齐家,我一个朋友都没有,生日都不会有人记得。”

家喜无力地笑笑。

“干嘛?只会撺掇我?我说实话了,你也给我句实话啊。别告诉我你是想要风影骑啊,我可提前打招呼,给你,你也玩不转。”

“废话。”家喜仰头看天:“我怎么走?你无牵无挂的,我爹可在这儿呢。阿福哥你别笑我,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决定,他都是我爹。我不爱跟他说话,他也不怎么跟我说话,可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想,这个人在看着他儿子呢。我走了他怎么办?他是那种……那种……嘿,你知道的!所以啊,你就别惦记我了,我哪儿都不去,也哪儿都去不了,就等着把你轰走了,顶你的缸,接你的差,抢你的风影骑。到时候整个屋子都是我的,两张床睡一个看一个,我这人老实,不会出什么好儿,也不会出什么错。慢慢地熬个二十年,相爷准我个清闲,我就在府里头养养花,种种树,大家都叫我一声喜伯,那也算是颐养天年了。到时候啊,不管你去了哪儿,记得偷偷摸摸回来看看,反正你会翻墙。”

“阿喜……”

“我们小时候老是说,长大了要在一起,嘿,人长大了哪能在一起啊?二少爷还念着跟你在一块呢,可能吗?阿福哥,从你七岁起我就给你敷药治伤了,你那么拼命地练刀,拼命地受伤,我老在琢磨,这个人要死要活地到底图个什么啊?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有先见之明,这年头,手里头要么攥着钱,要么攥着印,要么攥着刀,总得握住一样什么,不然就活不下去。你看看我,领悟的那么晚,也怪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吃独食,叫你教我们吧老是不耐烦,一个人突突突往前跑得飞快,到如今想我们了,嘿嘿,阿福哥,你的步子快,我们可就跟不上了。”

“我……”

“你啊,我不是怪你没义气,嘿,反正你本来也不是什么有义气的人。你把家寿给我弄出来,找个地方让他弹琴,你跟我们哥儿几个的情分就算尽到了。其他的别想了,你选的路还不一定有我选的路好呢。”

齐家福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无话可说,家喜那种圆圆的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笑,不是笑他,是认命。

两个人对望很久,直到齐家福也那样笑起来。

门外一阵脚步,很急很重,不像家奴的。

齐家福一翻身又趴回**,两个人一对眼色,家喜拎起条滚烫毛巾继续擦拭伤口。

“阿福哥!”齐清铮几乎是把门撞开的:“小白丢了!”

齐家福抬起身子:“哪个小白?”

“邢白。”齐清铮满脸通红,额角全是汗水:“嗨呀,就是前天那个……骑了仪仗马去打仗的那个。”

邢白是司礼官的儿子,本来按照出身,性格,能耐,都没法和齐清源他们一起玩,但是仓促之间凑个百人队比较麻烦,马马虎虎也就捎上他了。邢白激动得一夜没睡好,把父亲最昂贵的马骑了出来,也就是后来被贺佩瑜他们嘲笑的那匹八风不动的仪仗马。

散场之后,贺佩瑜恼羞成怒,拂袖而去。少年们可是一通狂欢,不管怎么赢的,赢了就是赢了,而且赢的是闻名遐迩的狼牙七纵。他们多半是一些小贵族和新贵族的子弟,多少对十六家有些既畏又怨,看贺家威风八面也总不顺眼,这一回赢下来,足足够他们庆祝个三五天。

大家伙管他们叫纨绔子弟不是白叫的,他们玩得疯狂又尽兴,打马狂奔,喝酒取乐。不过既然是打马,老毛病就又来了了,一群人里头只有邢白骑的是匹仪仗马,大肚短腿实在是跟不上大家,被一票人耻笑一通抛在身后。当时大家兴致正浓,也没有人在意少了一个,他们彻夜玩闹之后,各回各家,理所当然地把邢白忘了。第二天,齐清铮又要大清早的去点将学堂点卯,自然更把这事忘到脑后。直到城戍队的巡查,发现那匹马还威仪十足地当街而立,四处去查怎么回事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十二岁少年丢了。

邢白就这么消失了。这不是小事,这群少年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嚣张,主要是因为上城的治安一直都令人放心。刑白在他们中间固然只是个小跟班,可回到家里,依然是有一群奴仆伺候的小少爷。城戍队找了一天一夜,把能找到的地方全找了一遍,无奈之下,只有报了上去。

邢白的父亲只是一个六品司礼官,根本够不上任何家族派系争斗的边,邢白才十二岁,是家里的独子,木讷寡言,更不可能有什么仇家。而更重要的是,谁能够在上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一个人?这简直就是打城戍司的脸。

“你们谁最后一个见他?”齐家福当然知道此中利害。

“谁都没正眼看他。”齐清铮整个人是前所未见的懊恼,他尽力控制自己,但是语速还是越来越快:“不行,我得找到他,我们……是我第一个打马的,我们不该让他落单,我们不知道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发誓,我发誓找到小白我们再也不逗他,再也不笑话他!”

能够做这种事的,恐怕只有……齐家福心里隐隐有个念头,抬头,正撞上清铮渴求的眼睛:“阿福哥,调风影骑吧?”

“我没这个权力,要相爷的口谕才成。”齐家福下床,若无其事,“咳,邢白既然是司礼官的儿子,这件事情自然有城戍队管。二少爷,最近不太平,您出行的时候,务必要有侍卫随行。”

齐清铮目不转睛看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齐家福失望:“阿福哥?我的兄弟丢了!你明明知道,爹根本不会发这个话的!现在满城都在忙着迎接那个鼹鼠小皇帝回朝,谁管邢白啊?我去找爹,他只会骂我一顿不许我出门!阿福哥!风影骑这么大能耐,找个人有什么呀?是我,是我喊他出来帮我打架的!你不帮我爹不帮我,我只有找他们帮我!小白要是真这么没了,我一辈子心里头都不好受,你想想办法!”

齐家福轻声解释:“少爷,风影骑的职责,只是保卫齐家上下安全。越矩行事,恐怕会有人非议相爷。”

齐清铮一拳砸在墙上:“你?你?你跟我公、事、公、办?”

齐家福不再解释,双膝跪下。

齐清铮咬了咬嘴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你这样对我!”

他的愤怒甚至远甚于刚才,指着齐家福,在屋里头晕头晕脑地转了个圈子。

家喜也跪下:“二少爷,家福有他的为难……”

“够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齐清铮一跺脚,满腔怒火,又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想指着齐家福,手指头又抬不起来:“好好好,你们都为难,我不为难你!我自己去找!”

齐家福头也不抬:“阿喜,立即加派人手跟着少爷,这几天不许他落单。”

家喜点头,起身,追了两步,回头:“你呢?”

“我出去走走,透透气。”齐家福看家喜脸上有那种“你怎么又玩这套”的恼火,苦笑着解释一句,“我去找那些人打听一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齐家福披上外衣,走了出去,脚步一如既往地轻快,只是肩背还在微微地抖。

从相府南门出去,右拐,没多远就上了西相城大道,顺大道直下,走三里,便能看见一条碎石铺成的蔷薇色小道,小道的尽头,是整个西相城最华丽的建筑——空中楼阁。

整个楼阁当真宛如白玉楼嵌在云彩中,玉石的房檐像整朵绽开的莲花,底层尽是花木和喷泉,蓝宝石一样的池塘。这里一套楼阁的价钱几乎可以换来外地一座庄园,是西相城中巨富们的云集之所。

齐家福站在泉水当中的白玉垫石上,抬头叫——“凌子冲,出来。”

凌子冲的耳朵比狗还灵,不用等第二声,他已经披着白虎皮的大氅,敞着胸口站在二楼的花台上。他好好一件大氅揉得乱七八糟,还有些胭脂痕迹残留其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正从软玉温香中爬起身来。一见齐家福,哈哈大笑:“稀客稀客,齐统领怎么有空,快请!”

他说着快请,但是明显没有开门的意思。

齐家福“哼”了一声,斜着身子在一株柔弱桂树上一踏,凌空跃了起来,凌子冲随手抄起花台上的紫玉花盆、青石水壶、靴子、毯子……一股脑地砸了过来,边砸边招呼:“请请请。”三个字工夫,他已经将最后一把躺椅也高举着砸了过去。

齐家福在躺椅上弹腿借力,人落在花台上,抱着胳膊嘿嘿一笑:“怎么地丁会接待同道,都是用这种法子?”

凌子冲一把扯住他衣襟:“上回伤刚好,正寻思着找你比划比划,你就不请自来了,怎么着,练练?”

齐家福直接撩开衣襟转了一圈儿。

凌子冲倒吸一口冷气:“喔,你居然还能走到这儿来,凌某真是老怀大慰,你别说话,让我来猜猜,这是——”

齐家福挑挑眉毛:“家法。”

凌子冲大惊小怪:”嘿哟!齐统领失宠了嘛,好事情,好事情,来来,进屋喝一杯,庆祝庆祝。”

齐家福长话短说:“我没跟府里打招呼,不方便在外头久等,凌兄,那孩子呢?”

凌子冲摊摊手:“帮你盯着呢。那孩子还在御奴司待着,好吃好喝的,比在齐家舒服多了。楚家倒没人去领他,估计是等楚家老爷子进城面君,回老家的时候一并带着走吧……呃,急也没用,你也知道,长相城里头谁都不敢动这个手,且看路上吧。哎,家福兄弟,兄弟我可是花了一笔大价钱帮你打点,来来来,我给你报个账。”

“你的账我赖不了。”齐家福摇摇头:“我说的不是阿寿。”

凌子冲愕然:“那还有什么孩子?我是拐带儿童的吗?”

齐家福勉强笑笑:“凌少,你这就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能从上城掳走人,除了地丁会也没别家了。刑白他——””

一提邢白,凌子冲一把揽住他肩头:“进屋说。”

时下临近深秋,屋外还颇为寒冷,但是屋里一个熊熊大火炉只烧得暖如盛夏,两个年轻女孩子一个伏在地毯上,一个窝在锦榻中,正剥着虾头茭米——那是种极小的红菱,非在大虾头上才能长大,连虾带菱清蒸了剥开,虾肉弃之不要,茭米中自带着三分鲜虾香味儿,七分水菱甜味儿,入口即化,是样奢侈的消夏小食,配着荷叶蒸酿的糯米酒,味道最好。

这是西相国的八珍之一,皇宫相府里头,也只在七八月合着时令才能吃上几回。

凌子冲挥金如土的手笔,委实通天。

两个女孩已经剥了小小一盏,一见凌子冲就甜甜笑起来,一个姑娘含着粒半开的红菱,仰起脖颈送到凌子冲口里。另一个倚到齐家福身边就要依法炮制,齐家福脸一红,向一侧避开。

凌子冲一边一个左拥右抱,目示齐家福:“看中哪个?”

齐家福不耐烦:“说正经事。”

“去去去,人家大爷嫌你们不正经。”凌子冲在左边那个屁股上拧了一把,恋恋不舍地推开:“下去拿点爷们喝的酒来。”

齐家福目送两个姑娘离开:“凌少啊,我手里头好像还扣着个你的女人,叫葱儿的。”

凌子冲拍拍脑袋:“喔……有印象有印象,那个妮子脚漂亮,啧,真漂亮,那五个小脚趾头那么一抠抠,你的心肝都跟着乱颤哪……家福兄弟,你喜欢就送给你,不喜欢就帮我处理了吧。””

齐家福咳嗽一声,相府里家教极严,严谨清简,这样的对话,他实在是没有经验。

凌子冲冲着两个姑娘背影努努嘴:“这俩,少一事送的,也不错,就是俗了点,少一事除了会挣钱,别的眼光都不成。不过凑合吧,他要盯着我我也没办法是不是?家福兄弟啊,不是我说你,你就该跟我混段日子,哥哥好好****你,告诉你什么才叫人生。喏,等她过来你就知道了,酒这东西,要是没女人喂着喝,那就跟尿似的,压根下不了喉咙。”

齐家福坐得笔直,轻声劝说:“凌少,你要是真把我当自己人,就别让她们伺候了,听几句话少一条命,何必呢?也算给自己积点德。”

凌子冲笑容一冷:“你他妈是家奴还是英雄啊?论杀人?我手里头的人命抵不上你手里头一个零头吧?你跑过来是教训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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