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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绝路同行(2 / 2)

齐家福摇摇头:“我当你是自己人,看不过眼才说几句。杀人分很多种,占了漠河的是司空之龙,放弃你们的是杨鼎图,毁了天下武道的是陆展眉。你的仇家全是男人,不是女人。”

凌子冲头也不抬,一粒一粒向嘴里扔着茭米,嚼得满嘴是汁,抓着盘子向外一摔:“给老子滚!”

齐家福点点头:“谢了。”

凌子冲哼一声:“还有什么屁快放。”

齐家福老调重弹:“邢白。”

凌子冲竖起手掌:“那孩子你别想了,现在人在少奶奶手里,不要说你我,少一事都要不过来。”

齐家福不解:“少奶奶要这孩子做什么?”

凌子冲同样一脸困惑:“你问我,我问谁?地丁会上下分明啊兄弟,我是跑地上的,他们是跑地下的,彼此没什么共同爱好,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少一事没带话来,我也就没打听。”

齐家福默默坐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那你怎么知道,邢白在少奶奶手里?”

凌子冲四下看看,找了一粒落在地上的茭米扔进嘴里,用力嚼。

“少奶奶抓邢白,有打算,而且是很大的打算,是不是?”

“少奶奶私下找过你,是不是?”

“李家老三还没走,是不是?”

凌子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是不是是不是,邢白是你儿子还是你兄弟,你管什么闲事!”

齐家福起身告辞:“凌少既然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多谢。”

凌子冲说得已经够多了。少奶奶掳去邢白,唯一可能的动机是要挟司礼官。司礼官并没有什么实权,唯一能做主的就是仪仗人马。而近日最大的一场倚仗排场,就是皇帝还朝。李家老三刚刚同地丁会定下盟约,如果忽然反复,要在皇帝还朝的时候闹出什么动静,唯一的理由就是木兰州的局面有了变化。

贺家知道了吗?贺佩瑜还有闲情逸致和齐清铮斗法,想来是不知道的。

那么……齐相爷知道了吗?

如果这场腥风血雨不可避免,木兰州的起义军未必震动得了长相城,却一定可以震翻好几个家族。

“齐家福!”凌子冲在背后一声招呼,抬手又把一张小茶几扔了下来。

齐家福回头,见凌子冲匆匆忙忙套裤子穿衣服,伸手搂过个姑娘了嘬了一口,一翻身跳下花台,边系鞋子边问:“你准备去哪儿?”

“你不方便,我自己去找找。”

“找也白找。”

“找不到是一回事,找不找是另一回事。”

“哟,这是许了谁啦?你们家那个宝贝少爷?一张嘴就乱答应人,你要是个女人,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娘们。”凌子冲脏乎乎的手一勾他肩膀:“看你没头苍蝇似的,哥也不忍心,得啦,带你走一趟。”

齐家福肩膀伤口很痛,心里头却有点热热的,他想要说声谢谢,可两个字在嘴里转了很久,终于还是咽了回去。他问:“去哪儿?”

“那地方你也去过,算我们不打不成相识。”

凌子冲带着他一路向下。那个地方齐家福是去过,那是中城一道长长小巷的尽头,他带人在那里截走了葱儿。

必须承认,凌子冲挑房子的水平是一流的,那里是长相城巡逻的一个死角,舒服又安静,如果没有意外,绝不会有外人打扰。

这地方走的时候一片狼藉,回来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屋里头一路散到屋外的小物什依旧散落着,仿佛还能听得见当时“乒乒乓乓”的砸响。

凌子冲果然是个没有教养和礼貌的人,他走到门口,随随便便一脚踹过去。他的力气太大了,木门几近狂暴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手边——这座房子还记得他的习惯,并没有门闩。

他走进去,脚步变得轻慢。

“天下太平”的大木盆里,还盛着半盆浑浊的洗脚水,被褥和枕头是他喜欢的浅灰色,靠近床脚的地方有一双柔软的拖鞋,洗过而且晒过。书桌上扣着本《长相径庭》,凌子冲随手翻了翻——书差不多算全新的,只有第一页全是折痕,显然被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

他有过无数个女人,最长也不超过三个月,那些女人都很漂亮,漂亮的女人都很娇纵,娇纵的女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财富和宠爱,于是他也心安理得地看着她们在手里绽放。

他懂得折下来的鲜花是要插在花瓶里才能盛开的,花要常换,花瓶也要常换,但这一次随手扔掉鲜花的时候,他看见一枝花居然生出根来。

“你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凌子冲从窗台下的狗窝里拎起一只绣鞋来,吹口气,吹掉上面几根白毛。

“什么?有埋伏?”

“不是…是让人特别懒的那种感觉。”凌子冲疑惑着:“我说不好,反正这屋里头有股怪味,好像一走进来就想躺一躺,坐一坐。”

齐家福也谨慎起来,四处嗅嗅:“什么怪味?我没闻到——你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吧?”

“奇怪。没有不舒服。”凌子冲挥挥手,想把那团乱七八糟的感觉打掉:“对,是舒服,是特别舒服那种,舒服得过头了,舒服得不想打架也不想喝酒,就好像……”

他有两个字没有说出来,就羞愧地咽回到肚子里。

似乎是为了嘲笑他,一阵低低的歌声飘了过来,歌是个男人唱的,随口随心,松松懒懒——

“别逼我哭啊,我会笑的。

别逼我笑啊,我会哭的。

别逼我回家啊,我会自由的。

别逼我自由啊,我会回家的。”

“这逼逼逼逼的什么烂歌?”凌子冲一脚踹开后门:“李蒙,你这贱骨头是贱惯了啊,有床不睡,你们窝哪儿呢?”

有个男声低低回应:”少奶奶不喜欢睡床,她喜欢睡在火边。”

后门外头,是个小院,小院尽头,是个厨房。

厨房里有一炉火,火边堆着一大团被褥,被褥里面团着个人,脸色苍白,耳朵里塞着朵棉花,浸透了血。

李蒙蹲坐在她身边,小铁塔似的,一手端着碗滚烫的鸡粥,一手舀起一勺来,在嘴边轻轻吹着。

“少奶奶?”齐家福差点认不出少奶奶了,她第一次看起来像个安静的女人。

“她聋了,什么都听不到。”李蒙的手粗粗大大,骨节狰狞,小碗小勺看起来像是孩子的玩具,他吹冷了粥,一勺送进喂进少奶奶嘴里,动作甚至有点虔诚,“她刚用蜡封住耳朵,现在正在痛。”

“耳朵?”凌子冲和齐家福一起惊问。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们是听不了白银狮子王的吼声的。”李蒙看着少奶奶,眼睛里头有大狗一样的温柔,“她曾经是个奴隶,你知道的对吧?”

凌子冲有点紧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李蒙倒很安静:“木兰州动了,真抱歉,我来不及把你们的想法捎回去了。我想过了,现在回去也是和他们一起送死,既然都是死,不如趁着狗皇帝回朝碰一碰运气。少奶奶要跟我一起干,少一事就发了话,跟我出门,以后就不算是地丁会的人。凌少,谢谢你的地盘,对不住,少奶奶没跟你说实话。”

他们果然想要刺驾!

齐家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识过这种以卵击石的精神了,皇帝还朝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几乎动用了整个长相城一半的防卫力量,连狼牙七纵和风影骑也在征调之列。齐相爷贺将军他们朝夕相处不眠不休,一遍一遍推演到天衣无缝的地步。即使他们抓了邢白,即使邢白的父亲同意给他们协助,区区一个司礼官也没法把两个“外面的”奴隶安排到足以一击致命的位置。更何况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即便按照最轻的罪名处置下来,司礼官全家也是难逃一死,他们未必就肯为了一个儿子冒这种逆天的风险。

只是此时此地,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两个人是已经决定并且开始行动的,愿意通知他们一声,已经是看在过去交情的份上。

他已经不该再多说什么,但还是多问了一句:“刑白呢?”

“如果他的父亲按照我们说的做,邢白就会活着。”李蒙补充了一句:“而且是个自由人。”

“如果……不呢?”

“那么他就会变成一个奴隶。”李蒙说起这样的话来没有任何的罪恶感:“我希望那个孩子长大以后,会为了他父亲的选择而骄傲。当然了,如果他恨我们,我们也不介意。”

他的语气平缓,态度和顺,没有任何痛苦,任何愤怒,似乎也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负罪感。他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且堵上了所有商榷的渠道。

这时候不应该再做任何努力了,齐家福想要退出去,退出之前,还是多问一句:“为了你们的孩子成为自由人,就不再介意别人的孩子变成奴隶,是这样的么?”

李蒙不回答。他慢慢摸着少奶奶枯黄的头发,他的手心很粗,少奶奶的头发也很糙,摸起来有“刺啦刺啦”的声响。就在齐家福等到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李蒙握起少奶奶的手,手臂上那个剜下一块的凹处触目惊心,他把她的手抵在额头上,轻声呢喃,如同祷告:“你错了。我没有孩子,她也没有,孩子是来世的希望,我们要的,是现世的复仇。”

炉火旺盛,烤得面前滚烫,背后冰冷。

少奶奶在睡着,又或许是不肯睁开眼睛,她睡得几近贪婪,似乎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奢侈的美好。她明明什么都听不到,却有一行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一路流进耳朵里。

“别说了。”凌子冲拉着齐家福转身离开:“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你看不出来?”

齐家福闭嘴,一言不发。

当然看得出来,只是无法接受而已——他们是复仇者,复仇是阳光之下最公平的事情,以血还血,以火还火,用苦难对抗苦难,这一切没有错。李蒙和少奶奶已经崩溃了,凌子冲说得对,无论刺驾是否成功,他们都仅仅是两个死人而已,可是木兰州那十五万人呢?他们都崩溃了么?他们来长相城,也只是来复仇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不配拥有任何同盟——没有人愿意放弃一切,跳进复仇者掀起的血海里去。如此看来,一直以来,做得最好的人竟然是少一事,他在最应该切割清楚的时候完成了切割。

他想,我是应该在那天地丁会盟的时候就做决定离开齐家的,可为什么做不到呢?齐家有什么让我割舍不掉?是家的温暖吗?不,我早就知道那里不会是我家了;是清铮、清燃和家喜吗?不,我离得开他们,他们也离得开我。那么是……到底是什么,让我一等再等,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他轻轻摇晃头部,想要赶走这些令人头痛又无解的问题,没话找话地问凌子冲:“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打算?”

凌子冲伸了个懒腰,一脸轻松神情:“什么打算?这还用问?等他们走了,我得赶紧把这房子卖了,趁着那群疯子没来,还能卖个好价钱。少一事真不是个好玩意儿,这么大的消息,自己吃独食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这手里头,哎呦,一,二,三,四……我手里头可砸着不少地方哪!这个打仗啊真是讨厌!一打仗什么都涨价就房子立马不值钱。家福兄弟啊,哥哥也陪你跑一趟了,咱们这就各奔东西了啊,你回去要是方便呢,就给我弄份名单出来,看看最近那些王八蛋谁想入手房子。尤其是那套空中楼阁,要是烂在手里我就亏大了!”

这回答让齐家福很是意外,他知道京城四少是情淡如水的人,可也没想到就淡到了这个地步。他的不快脱口而出:“你跟少奶奶认识多少年了?”

“没多久吧?哎呦也挺久了,快十年了,怎么啦?”凌子冲有点惊讶,而且还不像是装的。

“少奶奶快死了,你就想着卖房子?”

“嘿?那我应该干什么?给她画遗像?写祭文?她自己脱离地丁会我有什么办法?怎么回事啊你今天?找我帮忙还一路冲我发火?”凌子冲板着脸,眼珠子一转,溜溜笑起来,一手勾住他肩膀,飞了个眼:“明白啦!发火比闷着好,家福兄弟,这说明咱们哥儿俩感情近乎了对不对?”

齐家福拿开他的手,像从肩膀上拿开一坨鸟屎似的。

凌子冲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齐家福要的就是这个“挂不住”,凌子冲响鼓要用重锤敲,不扯开那层嬉皮笑脸的皮相,他是说不出真话来的。

凌子冲果然恼了,抓着他肩膀用力一推:“齐家福,你少跟我来这套,齐家里头屁都不敢放一个,跑出来跟我装大爷?你给我站稳了,听好了啊,我没闲工夫**小兄弟,今儿破例教你一次——李劼要打过来了,先别管他抽什么疯,人家反正是要打过来了。这是什么?这是个消息!消息是什么?消息就是钱!钱是什么?钱就是粮食,是盐,是柴火,是衣服,是药,是刀,是马……而且就他妈这几天是,过了这几天屁都不是,你懂不懂?懂不懂?啊?风影骑的统领?啊呸!那是齐河鋈抬你上去的你不明白吗?别以为你手底下有几个人就知道什么叫带兵,养一支那样的人马要多少钱你给我报报账!报啊?你就知道打打打,心里头有别的数没有?你没有,李蒙没有,他那群会唱歌跳舞的老乡也没有,我有,少一事有,你们家相爷他也有!想干正经事的都有!我们在这儿叙个旧,追忆上半辈子,展望下半辈子,这长相城里能抢的可就全抢完啦,到时候死成一堆,咱们有的是时间抱着哭!这鬼地方是长相城,命长的说话,谁先哭,谁先死,知道么?”

<!--PAGE10-->齐家福看着凌子冲,被他骂得脑子一阵发白,点点头:“说得好。”

“嗤。”

“那卖完房子呢,你有什么打算?”

凌子冲从屁股后面抽出根烟管来,往床柱上“啪”的一甩打着了,抽了一口,悠悠叹:“我没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能好好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打算,到时候我听少一事的,这孙子比我们都多根筋,不服他不行,至于少一事想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家福兄弟啊,你年纪轻轻的,心思太重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我就想不通了,你一个家奴,成天琢磨你们相爷该琢磨的事儿,有用吗?人家琢磨什么会告诉你吗?这眼看就有大乱了,你赶紧想想清楚到底上那条船才是正经——别装大了啊,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没打算也是一种打算,现在齐家福知道了。他又点点头:“多谢提醒……只不过,如果我每天提醒自己只是一个家奴而已,那么我生生世世,就只能是个家奴了。”

“听起来真新鲜,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没打算,我也走一步看一步。”齐家福亮了亮自己的手腕:“但我想要的自由,不是剜掉一块肉,就能骗自己的那种自由;也不是躲在地底下,不见天日的那种自由。”

他走得很快,越走越快,不在乎身后的凌子冲听见没有:“我不是死人,你也不是。凌子冲,你三个月换一个女人,到底是因为玩腻了她们,还是怕她们看透了你?你把一切都交给少一事决定,是因为少一事太霸道,还是你根本就不敢做决定?每天提醒自己一遍自己是什么东西的,是你,不是我——”

凌子冲追上,抓住他的脖子,也不多话,照嘴脸就是一拳。

齐家福一个踉跄,扶墙稳住,手背揉了揉嘴角,上前,也勾着凌子冲的脖子,笑笑:“你刚刚说过的,发火比闷着好。凌少,这就说明咱们哥儿俩感情近乎了,是不是?”

凌子冲满脸错愕,哭笑不得。齐家福“哈”的一声笑,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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