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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末路相逢(2 / 2)

“贺家买了一万匹山地矮脚纯血马,那种马在平原上并不占优,可是长相城却是山城。”

“这毕竟只是猜想。”

齐清燃为他添了杯茶:“阿福哥,我说过的——我姑妄一说,你也姑妄一听,我想的有什么不对,你随时随地纠正我。”

齐家福默默坐了一会儿,又默默把那杯茶喝了下去:“清燃,你说,这些相爷想到了么?。”

“最糟糕的地方就在这里。”

“哪里?”

“我不知道我爹他想到了没有,但我知道,我爹以为齐杨联姻牢不可破,并且为此不惜代价。”齐清燃身体前倾:“这也是我必须找你的原因——阿福哥,你觉得杨老柱国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老柱国是位真正的将军。他以十年围城为西相国的奇耻大辱,与司空家族有灭族之恨。他要的,是一支真正的军队,在他百年之后依旧能……”

“不不不,阿福哥,今天时间不多,我们不谈理想。”

“那么,杨老柱国想的,应该和相爷一样,废除族兵制,建立一支听命于长相城的新军。”

“族兵制已经延续千年,双刃之剑,有利有弊。在此之前,也有无数名将,为什么只有杨老柱国孜孜以求这一点?”

“因为杨老柱国没有子嗣,也没有后顾之忧,在他之后,杨家就不存在了。”

“所以,杨老柱国和贺佩瑜一样,都已经自断后路,别无选择。”

“是。”

“再换句话说,杨老柱国要的,固然和我爹要的一样,但和贺佩瑜想要的也差不多,甚至更接近一点。”

“是……”

“你还不明白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齐杨联姻根本就不存在——杨雪谈已经死了,将来要嫁给清铮的,是你偷偷摸摸藏在房里的一个野丫头!”

“清燃!”

“我们能瞒得住多久?万一瞒不住怎么办?杨鼎图真要是死了也就罢了,如今他可是身体健朗得很哪!我爹还指望着他手把手带出来清铮呢!万一他知道了真相,那时候杨家可就不是亲家了,是仇家。”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看起来最简单的杨家,其实变数最大。点将学堂和西营最后落在谁手里,那是未定之天!”

齐家福沉默不语。

他想了很久,有些犹豫:“清燃,你想的这些,应该告诉相爷,而不是我。”

“没有用!”齐清燃摇摇头:“贺佩瑜已经自断后路,杨老柱国根本就是个没有退路的人,可我爹不是啊,他十年苦战五年经营才有今天,他怎么会贸然决定?把身家性命全压出去?”

齐家福听得脊梁发冷:“贸然决定什么?”

齐清燃直视他的双眼:“当机立断,杀了贺家父子,趁着乱局,逼着十五家联手,吃掉狼牙七纵和南营。”

齐家福拍案而起:“狂想!”

齐清燃不紧不慢,手按在他的手上:“是狂想,但不是没有机会。”

齐家福甩开她的手:“不行!我不去!”

“你必须去。”

“凭什么?”

“凭你也是个没有退路的人。”齐清燃也站起来,“你比所有人都没有退路,不是吗阿福哥?”

齐家福不再镇定,嘴角在颤抖。

齐清燃步步紧逼:“阿福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那枚戒指,我让你还给贺佩瑜,你为什么不还?”

“我没有机会。”

“是真的没机会,还是不敢还?”

“清燃,当时你在场,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没有机会。”

“是么?刺驾你们有机会,还个戒指就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有数,刺驾的那两个人出现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意外,他们快要得手的时候,你高兴得都快喊出来了——不是么?”

齐家福的后背已经靠上了亭柱。

“你号称是养伤,可偷偷出去了多少次?家喜帮你顶了多少次差使?那个小丫头从哪里弄来的?你都和什么人交往?阿福哥,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想到的,没想到的,都告诉你了,可你瞒了我多少,瞒了齐家多少,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有时候我都不敢往深里头猜你——”

齐家福重又镇定下来,索性松了口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猜猜看也无妨?”

“好啊,那我就斗胆猜了。你告诉我,李家三兄弟起义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

“如果你什么都知道,又不告诉我爹,那你害死齐家了,我爹会怎么看你?怎么对你?”

“你……”

“即便我爹既往不咎放过你。你该怎么办呢?那些人打过来的时候,我爹必然要调动风影骑,你告诉我,你会杀了李劼吗?”

“别再说了。”

“你不会的!你根本就不是一个铁了心忠诚于齐家的人。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个自由人,凭你的本领,齐家根本就没人拦得住你——你早就该走了,可你为什么还不走?”

“齐清燃!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你是个奴隶!你口口声声说自由,其实你害怕自由!”

“你闭嘴。”

“被我说中了对不对?你根本就不敢承认对不对?离开齐家,就没有人再为你负责任了,你杀死的每一个人,你刀下的每一条命,就要记在你自己账上了!所以你害怕,你怕你选错路,你宁可跟着我爹,宁可扮成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只有这样,所有的错才都是他的。”

“我叫你闭嘴!”

“你又不敢承认了。如果你真的不想听我说这些,扭头就走,难道我拉得住你吗?你想听我说这些,因为这些话你不敢对自己说!”

“多谢指教!”齐家福扭头就走。

“请便!”齐清燃也不拦,“只不过阿福哥,你今天一走之后,以后听我说话,恐怕就真的要跪着听了。”

齐家福站住,慢慢回头:“清燃,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说过了,杀了贺家父子——今晚是最好的时机,他们狂欢宴饮,必然会疏于防范。到了明天,他们上殿禀明皇帝和太后,一切成为定局,再做谋算就来不及了。”天色暗下来了,齐清燃的眸子里有暗暗的火光在燃烧,她的声音柔和而冷漠,似乎对任何人、即便自己的命运也毫不关心:“成功和失败的机会五五开。你杀了贺家父子,我爹就一定会行动,把这座城握在手里,他也必将倚仗于你,和你共同进退。如果失败了,你就离开,天下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齐家的烂摊子,你就不必再考虑了。”

齐家福的眼睛里也渐渐有火:“你考虑过结果么?你想过——不管是成是败,都会有许多人送命?你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我失手了,落在贺佩瑜手里,这座城将血流成河,如果相爷也失手了,你的父母兄弟无一可以保全性命,天下将大乱,而开启这个乱世的人就是你——因为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向你提亲!”

“天下已经大乱了阿福哥。”齐清燃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臂,微微一笑:“而且你又在推卸责任,建议的人是我,动手的人是你,承担责任的,理所当然是我们俩。你不会失手的——如果你怕,我可以同你一起去,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以我为人质,我是贺家未来的儿媳妇,想必他们也不会贸然就杀了我。不过呢,万事没有定数,如果他们真的杀了我,那你也最好毁掉面容和烙印,免得他们向我爹发难。我听人说,平息争端者,死后灵魂会升为星辰,挑起刀兵者,死后灵魂会坠入刀山火海,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在刀山或者火海里相遇,我会向你道歉的。”

齐家福像看一只怪兽一样看着她——从头到尾,她的谈吐平静甚至优雅,听不出任何感情,甚至听不到任何控制感情的努力。她的身体是完全放松的,脖颈有修长的、成年女人特有的曲线,下巴抬起来的时候却十足十还是个少女。她在策划一个天大的刺杀,甚至把自己的退路也全部折了进去,可神态却轻快的像是在讨论如何收拾自己的房间。对,就是这种轻快,这种病态的轻快在齐相身上看不到,在任何城府幽深、虑事周全的人身上都看不到——她就像一个小孩子在朗读一段自己也看不懂的判决书,上面写满了沉重甚至血腥的命运。

齐家福并不想采纳她的建议——她不可信,稍有理智的人就绝不会采纳这样一个完全没有经历过世事的少女的意见。

但是,齐家福已经在考虑她的建议了,因为她说的是对的,他没有其他选择。

他不是齐相,没有通盘考虑的格局和能力,他能做的只是选择一个立场——他是绝不可能站在十六家这一边,向李家兄弟拔刀的,李家兄弟是天下反叛奴隶的首领,向他们拔刀,就意味着自己永生永世没有资格再提起自由;可是,深心处,他也不可能投入奴隶们的阵营,向长相城举刀——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爱着这里,也恨着这里,他没有去过传说中的楚河谷,也无法体会那种流离失所之后的深仇大恨,软弱也好,卑微也好,在看到贺佩瑜手里军报的一刹那,他和所有人想的是一样的:保护长相城!

他加入了地丁会,但没法把那些人当做自己人——少一事接纳他的原因,是他的刀法很好,对十六家所知也甚多。可他拥有的一切资本,都是齐相手把手教给他的。齐相视他为心腹,力排众议地把风影骑交到他手上,给予他的信任早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家主可以给家奴的,天塌下来,那也是回报不了的知遇之恩。

可他也已经没法留在齐家了!齐清燃说得对,他知情不报的已经太多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背叛这个家族。但是,他妈的,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走呢?真的是因为恐惧自由吗?是因为走出齐家之后,就要为自己的一切决定负全责了吗?善与恶,生与死,罪与罚,杀戮与救赎,这一切,都不再由相爷决定,而是自己承担了吗?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拳头上青筋在一条一条地凸起,无数念头打着旋儿冲进脑海,咆哮着要求一个抉择。好像“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声音在心里问:“我渴望的究竟是什么?是自由,还是跟随一个神一般的齐相爷?我的骨子里……真的只是一个奴隶吗?”

石桌上的红泥小炭炉火苗正旺,茶壶突突冒着白气,壶盖被顶得“嘚楞嘚楞”直响,似挑拨也似催促。

好吧,他轻轻闭上眼睛,良久,又睁开。

齐清燃在看着他,等一个决定。

“清燃,玩大了不许后悔。”他也很安静,那种疲惫到了骨子里的安静,“夜号时分,在西南角门等我。”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家宴散场。贵胄们在正门前上马,奴仆们举着灯引路,夜风里有几声喧嚣呼喝,几十盏风中之灯犹如鬼火,缥缈着浮在远方的夜幕里。

那是一条血路,并且没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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