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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天下桃花(2)(1 / 2)

囡囡后来又看见了几次齐河鋈,他不是在接头施粥的铺子亲自掌勺,就是轻骑简从地慰问孤老。这个男人言辞温和,礼数周全,素衣白马,举止翩翩,比起很多正根正叶的十六家子弟更像贵族,他每次出现,总是有许多姑娘远远地看,怯怯地笑——“那是齐家二少爷呀,瞧人家的做派,真是娘胎带出来的,咱们这种人学三辈子也学不来。”

囡囡总是忍不住远远抱着膀子笑,她是记得这个言必称“我们齐家”的人,是如何咬牙切齿捶桌子发誓这辈子不会攀高枝的。只是没什么不好,下城里头不缺一个郁郁不平的无名小卒,齐河鋈的表现比她想象中更好——他递出去每一碗粥的时候,都带着上城人很少有的那种真诚。

施叔叔的眼光确实很准,这个人的心里头,或许真的是装着天下的。

囡囡明白,这个人与自己无关。

可是老聂不明白,老聂见到齐河鋈,总是热情洋溢地上去打招呼,囡囡劝他,老聂就说:“那又怎么了!他能有今天,咱们家的金子可是出了大力气的,再说人家没瞧不起咱们,你做什么瞧不起自己呢?他如今富贵了,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给咱找个好差事。”

囡囡急了:“爹跟他说什么了?”

老聂说:“且等等,等等才有信儿呢。”

老聂没等多久,齐河鋈就来了,他说,“齐府要祭祖了,厨房采办是个肥缺,只是聂叔父这样的行头是进不了齐家大门的,这样,我来安排,只是聂叔叔……”

老聂打断他:“你放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说认识你,我知道你有难处。”

齐河鋈不仅给老聂置办了一身行头,也安排了一个身份,一个虽然挨不着十六家的边,但也不至于进门会被打出去的身份。他甚至安排好了供货的人家,合适的价钱,还有言谈举止的种种规矩。他总在疲惫至极的时候溜进老聂家,一问一答地跟他对盘口,出身、买卖、现居何处、家有何人……他做得很细,很齐备,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能在上城做成一个大家族祭祖的生意,就能在中城有个容身之地,也就能在下城呼风唤雨——后来囡囡才慢慢知道,齐河鋈用了十年心力,在三城之中一个点一个点地安插自己人,他一边在极力向上攀长,一边慢慢向下扎根,他像是一棵崖顶上的树,看起来孤立无依,可是根基远比原野上的树木扎实,他知道每一条缝隙的欲望是什么。

老聂已经唯他马首是瞻了,齐河鋈给他的,比他自己想要的更好,而且更需要。

老聂在中城的客栈里租了最好的房子,带着囡囡。

老聂开始的时候小心谨慎,慢慢的,他也就自如又自得了。有一天他对囡囡说:“囡囡啊,我见到兰兰啦,这小妮子出落得可好看呢,兰兰想爹妈,想你,问你能不能去看她。”

囡囡很警觉:“不去。”

第二天,老聂带了漂亮的衣服和许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回来,他笑眯眯地说:“兰兰想你想得天天哭,她说,好东西都留一半给你了,囡囡,你去看看她吧。”

囡囡更坚决:“叫她千万别再往外拿了!”

第三天,老聂带了更多的好东西回来。他说:“兰兰说,就要过生日了,你就见她一次成不成?你再不去找她,她就偷偷跑出来看你了。”

囡囡想了又想,好吧,就一次。

囡囡进了齐府,真大呀,一棵花树占的地方就比他们一屋子人占的地方还大呢。

她见到兰兰了,兰兰真是漂亮了,两个人的手往一块放,一个是奶油一个窝头。兰兰还在守孝,住在园子里一个挺偏的院子里,穿得素素的,身边围了许多人服侍。

“这哪里多了,只有七个而已。”兰兰不满她的大惊小怪,“跟那些齐家小姐没法比。”

囡囡有点不高兴,可兰兰高兴,她攒了一年的好东西,挨个拿出来献宝:“喜不喜欢?这个呢?喜不喜欢,喜欢你全拿去,全是给你留的——哎呀,你拿着呀,我们说好了一人一半的,你说话不算数。”

没来之前,囡囡觉得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可来了之后,两个人总也说不到一起去,兰兰说齐家,说小姐,说夫人,说齐河鋈,囡囡说下城,说来了许多逃奴,说邻居燕子没嫁人,被卖到妓院了,说小河嫁人了,生个女儿,天天被夫家骂。

她们说啊说啊,然后一起沉默了,兰兰忽然抱住她:“囡囡,我们会是一辈子好姐妹,对吧?”

囡囡没有以前那么坚决了,她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会的吧。”

兰兰抬头,满眼泪的看她:“你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可害怕了,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这儿什么都不用愁,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囡囡笑:“我怎么陪你呀?”

兰兰快要求她了:“一起嫁了吧。你将来嫁给谁呀?哪儿还有齐河鋈那么好的人?我对你发誓,我不会和你争的,什么都不会和你争的,我只想和你,和他都在一起。”

囡囡不回答,她不喜欢一样的话说两遍。

兰兰含着泪求她:“那你能常常来看我吗?齐家祭完祖,你就进不来了,我们就见不着了啊。”

囡囡也想哭了,她点头:“好吧。”

她们还跟以前一样,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囡囡来的时候,兰兰谨慎地支走了所有的丫鬟婆子,只留了一个叫小柔的贴身丫头,让她一有人来就咳嗽。囡囡警惕地问过,小柔可靠吗?兰兰点头,可靠可靠,这是他们进了齐家,齐河鋈唯一亲自挑选的丫鬟。

小柔是齐府里最俊俏的家奴了,风流灵巧,一点就透,稍稍装扮,就把兰兰囡囡都比了下去。

囡囡偷偷问兰兰担心不担心,兰兰不担心——“怕什么呀,她是带字儿的,进不了少爷们的房。”

齐家祭祖到了尾声,老聂也开始算账了。囡囡和兰兰就要见不到了,囡囡想了想,偷偷跑回下城老家,翻到隔壁人家院子里,把施叔叔当年种的那株兰草刨了出来。

给兰兰留个念想吧,她想。

她抱着一包兰草,一如既往地溜到齐家角门,小柔也一如既往地在等她。

“这边走”,小柔说,表情有点怪怪的。

那不是兰兰住的地方,囡囡觉得不对了。

“小姐说……今天赏花。”小柔明显在说谎。

“告诉她,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囡囡扭头就走。

小柔低着头,咳嗽一声,两边冲出来两个家奴,一个捂着她的嘴,一个抬着她的脚,飞奔。

小柔把她卖了,卖给齐府的,囡囡亲眼看见管家给了小柔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管家逼她,问她,打她,各种打,她铁了心地按照当时对好的口供回答:“我和兰因小姐一见如故,她一个人闷得慌找我聊聊……不信去问兰因小姐。”

管家没想过她这样嘴硬,有些慌了。囡囡被打得迷迷糊糊倒在地上,听见一个男人问管家:“招了吗?”

管家为难:“什么都没说。”

那男人上了些年纪了,说话很慢:“会不会是那个小贱人编排施兰因?”

管家提议:“要不问问兰小姐?”

那男人一口否决:“不行,没凭没据的,拿个奴才的话算什么。河鋈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惹毛了不好收拾。”

管家发愁了:“那……这可怎么办?老聂问起来,这不好交代。”

那男人“哼”了一声:“他敢问起来!泼醒她。”

一桶冷水浇在囡囡身上,囡囡睁开眼睛——眼前是个五十开外的老男人,衣着华贵到前所未见。

她狠狠地瞪着老男人。

老男人却怪怪地看着她衣襟湿透的部分。

老男人上前一步问:“怪哉……你不害怕?”

她冷笑反问:“怕什么?”

她犯了错误,一个女孩子是不能骄傲到不可一世,又孤寒到无依无靠的,她也并不知道,上城里,没有这样健康、结实、满带野性又从未被触碰过的身体。

她激起了老男人**的欲望,老男人实现了这个欲望。

她睁着眼睛,没有泪水,只有火。

老男人离开了,她也离开,衣衫不整,失魂落魄地在齐家园子里走,手里还捏着那株带血的兰草。

她看见父亲跑来了,扇着自己的耳光,喊着她的名字。

她也看见兰兰跑来了,擦着眼泪,喊她的名字。

兰兰哭着说:“你不听我的!你不听我的!”

爹也哭着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狗日的我和他们拼了!”

她歪着头,抱紧胳膊:“放心,我不会死的。”

没人放心。

三天后,齐河鋈登了门。

他来结账的——祭祖一笔账,囡囡一笔账。

他的声音始终温和,而老聂从咆哮,到吵闹,到“嗷嗷”地哭,到心平气和地说理。

囡囡坐在桃花树下,呆呆看着天,心一点点凉下去,欺负她的老男人叫做齐晏平,齐家的一家之主,他们想“拼了”也够不着的人物。

过了一会儿,娘出来劝她:

——“囡囡啊,二少爷说了,老爷也不是个坏人,是真心喜欢你,他说要接你进门。”

——“囡囡啊,娘知道你委屈,可你为自己想想,一个女孩子家出了这种事情,以后可怎么办哪?”

——“囡囡啊,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为爹妈想想,你爹愁你的事儿,愁得头发都白了。你还小,路还长,后半辈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爹妈怎么活啊。”

——“囡囡啊,你别急,二少爷还说呢,你要是真不愿意,他帮忙,给你找个小户人家,齐家出嫁妆。”

囡囡终于忍不住了,冲着门叫:“让齐河鋈自己来跟我说!”

娘为难:“这种事儿哪有跟你当面说的?”

囡囡心里一团火,她推开娘了:“哈!他们齐家人有种上我,没种见我?”

娘大惊失色,齐河鋈出来了,劝聂伯母先回去,他和小桃单独聊聊。

囡囡没什么可聊的,她一口回绝:“回去告诉你那个刚认的爹,我不卖,就算卖,我也明码标价地卖,轮不着他这个老头子。”

娘气得跺脚骂:“这妮子说话怎么不要脸呢?”

嫂子出来劝娘:“囡囡你看你把娘气的。”

爹出来说他:“你不依就不依,这跟人家二少爷没关系,你跟人家放什么狠话?”

一团烂糟糟里,齐河鋈下定了决心,他走过去,对着囡囡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小桃,你确实没路走了,要是信得过我,我娶你。老爷那边,我会安排,不让你们见面就是了。”

囡囡脸色苍白,可嘴唇却异样鲜红,她笑吟吟地望着齐河鋈:“嚯!天大的恩情啊。我,不,稀,罕。”

她想,走绝了就走绝了吧,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是个死,我怕什么?

她想,为什么我要去死?为什么真正作恶的人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想,我不要施舍,我要复仇;我不要依靠,我要力量——可是力量在哪儿呢?

她看见一只蜘蛛,在桃树的枝丫间结了一张大大的网。那只蜘蛛小小的,鲜红的,妖冶到令人恐惧——真是奇怪,她每天看这棵桃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东西?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说:“聂小桃,你看见了你的魄。”

席道长。

在相国,在天和地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力量,分为魂魄。魄在洪荒,魄在集市,魄在天涯,魄在咫尺,而魂,永远只会出现在活生生的人的身上。魂与魄天生就是一体的,可有无数人寻觅一生不可得,也有无数人在茫茫人海里与他的魄擦身而过。当魂与魄认出彼此的时候,一股新的力量就诞生了——它或许邪恶,或许善良,或许强大,或许温和,在随波逐流的世间,人人都在懵懂向前,而它,只为转身而来。

握紧它,用同归于尽的勇气,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聂小桃毫不犹豫地伸手,她不在乎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失传了一百三十六年的桃花寡妇煞,就此复活,它是用最纯洁的和最邪恶的,最美丽的和最下流的调和而成,它是欲望,仇恨,耻辱浇灌出来的最美丽的花。

修炼它的必须是女人,下煞只能在行**的时候,那时候的女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男人的死期,就像是一种黑色的蜘蛛会在**时吃掉它的伴侣。

聂小桃报复的对象是齐晏平。

他死在另一个姬妾的**,那个姬妾快要疯了,她一遍遍地说,她看见老爷的背上有一张大大的,血红色的蛛网,一只鲜红的蜘蛛坐在网中间,似乎在忙碌地收取什么。

没有人相信她。

兰兰守孝期满,应该嫁了,可齐河鋈又该守孝了,还是三年。

齐河鋈如今是百年来最年轻的御史,齐家的骄傲之一。

他不想要那个之一。

他离他想要的位子,还差的很远很远。

齐河鋈去找聂小桃:“我知道伯父是你杀的。”

聂小桃那时候已经到了西关了,西关来钱快,她美丽直爽又放得开,年轻得能捏出水来,很快变成了那里的红人。

她在家里待不下去,她是异类,也是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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