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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病了整整半个月,她终于起身之后,知道了豹子已经走了,还带走了十几个后生,至于其他的,公婆说了,“男人的事”,让她少操心。

村里不少人对豹子的行为不满意,这叫啥事啊,带一帮外人回山住,多大的事情,也不跟老人商量一声。但是豹子和英子不一样的,英子要做的事情大家不让做,她只能偷偷跑,豹子要做的事情大家不让做,他当听不见——有更好的提议,说出来,如果没有,跟随我。

公婆待她很好,尤其是婆婆待她更好,一起吃一起睡,比当妈的还要关照她的饮食起居,女人和女人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婆婆常常冷不丁地问她“那晚上豹子在你身边上,你们到底睡了没有”,英子很羞愧地回答不知道,这样的回答连她自己都不信,就更不用说婆婆了。英子开始学做一个媳妇,她学着在凿冰的路上听闲话,然后在翻晒皮子的时候说出去,学着在公公说了个笑话以后跟着婆婆一起笑,学着做一个女人,也学着接受自己还能做一个女人是出于夫家的恩惠。她把去青城读书这种古怪的想法彻底抹掉了,现在她人生的头等大事是开了春之后要赶快买两担盐。

这些学起来很快的,一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村里年长的男人们开始商量着去看看他们的新邻居,也让豹子他们早点回家来。家家户户都尽力凑些褥子皮子油盐粮米的,准备给那些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搭一把手。英子说想去看豹子,大家都笑,小两口的,本应该蜜里调油过日子,忽然这么久不见,是想得慌,于是大家也同意。

于是两个女人喜滋滋收东西,婆婆翻啊翻的就翻出来一件小孩的衣服,拍拍英子的手背:“叫豹子早点回来,家里等着抱孙子哪。”

“娘,外头打仗呢,豹子恐怕要忙——”

婆婆不高兴了:“男人的事情,你操什么心?英子啊,外头那一套,别往家里头带,你该收收心了啊?”

英子背着重重的包裹,启程了。

瀚格尔村走到莫哭村,要先下山后上山,空手走路要三天,背着东西要四天。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的,除了英子。

不过一到莫哭山脚,大家都不笑了,这些山外头的人手脚好生麻利,已经把空地整治得像住人的样子。他们越上山,越沉默,——带来的这点见面礼根本不够塞牙缝的,山上足足住了千把人。

到处都在砍木头建房子,原先比较缓的那一面山坡,两只熊盘踞的地方,如今挖出来三眼窑洞,都在冒着黑烟。大块烧硬的黏土坯子被用来建墙,硬土坯,黏土,木板和木柱……变戏法一样在光秃秃的山头建起来大片快要竣工的房子。而半山腰上,正在从地上长出一道土墙——像瀚海无数个堡子的围墙。

他们本来还想着要教他们一点在山里头生存的办法,现在看来不用了,这群山外头的来客根本就不想变成山里人,他们有自己的活法。瀚格尔村的山民们不高兴了——好客是一回事,客人真把主人家当做自己家,是另一回事。

“陈先生神了,这么高的山上真能打出井来!”

四个后生抱成一团地大声庆祝,他们在打一口深洞,深洞周围垒起一层高高的土堆,从带着草根的浮土,到黑土到黄土,还有打碎的石头,硬邦邦地冻成一座小山。洞里头,一个灰头土脸的瀚格尔村后生正耗子一样地探出脑袋嚷嚷:“我要去跟豹子说!”

那个家伙翻身跳出来,他太高兴了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父老乡亲,一溜烟儿地窜到屋子后面。

然后四个打井的青年看着一群沉着脸,带着皮帽穿着皮袄的一列野树精般的人从眼前走了过去,跟在最后面的,是个水灵灵的俊俏女人,小媳妇的装扮;木屋后面是一块准备建房子的空地,堆了一堆圆溜溜的粗刨过的木头,二十多个女孩子排排坐在圆木上,手拢在破烂袖子里,缩着脖子,个个蜷成一团小刺猬。他们最小的只有三四岁,还抱在姐姐胳膊里,最大的有个十五六岁,手边上还有没做完的活计。最扎眼的就是豹子了,他坐在最高的那根木头上,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大手握着小手,跟着女孩子们一起比比划划的。

木堆前面一块空地上,陈怀旧正拿着木棍在雪地上写字,一个很大很大的“山”字。

“山——”他指着身后的群山喊,远处山峰的白雪缠绵里,有巨树点染着淡黑色的峥棱。

“山——”小孩子们跟着大声念。

山……打井的小伙子站住了,瀚格尔村的猎人们也站住了,他们猝不及防地认识了这个字,原来住了半辈子吃了半辈子跑了半辈子的山,就是这样的横与竖。

“莫哭山。”陈怀旧在“山”字上面加了“莫哭”两个字,然后解释,“莫哭,就是不要哭的意思。”

“先生,山为什么会哭?”有孩子问。

陈怀旧笑了笑:“这要问你们豹子哥了,豹子,我也想要知道呢,这山为什么要哭?”

豹子老老实实回答:“不是山哭,是一只瞎眼老鹰哭。”

这下子孩子们炸了锅,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什么是老鹰?”

“老鹰为什么会瞎眼?”

“瞎眼了为什么要哭?”

陈怀旧冲着英子招招手:“英子,来,跟他们说说,这莫哭山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孩子们一下安静了,齐刷刷回过头,眼光跟着英子转。

英子脸一红:“陈先生,我——”

陈怀旧呵呵一笑:“快来,你最会讲故事了。”

是的,从前她是最会讲故事了,那时候在宁家日夜劳作,只要有人问“后面呢?”不管手里有多少事,她的嘴巴就会开始痒痒,舌头就会不太安分,她经常觉得人家嘴里头流出唾液的地方,她流出来的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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