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闭上眼睛,同时暗中提聚功力,现在他恨不得食梅珣的肉,喝他的血,以宣泄被他破坏全盘大计的愤恨。
出奇地没有任何声音说话。寇仲睁开眼睛,只见梅珣正把刀子送到常何眼前,道:“我敢肯定这是江南老刀亲手打制的精钢刀,不信可问莫先生。”
寇仲差点要抓头,在梅珣手上的刀精芒闪烁,绝对不是井中月,难道婠婠这么关心自己,竟先来个顺手掉包。
就像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立时浑身舒泰,往桶内滑坐下去,苦笑道:“两位大哥可否拿刀子到外面再仔细研究,小人要光着屁股出来穿衣了!”
徐子陵随李世民和天策府的文臣武将进入分隔宫城和王城的横贯广场,立时看呆了眼睛。刚才他是从后大门进入掖庭宫,故看不到这边的情景。除夕夜宴尚未开始,一切已准备就绪。首先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横贯广场正中的位置搭起一个高达十五丈的灯轮,缠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悬挂着无数盏花灯,光耀广场庞大的空间,有如霞光万道的七彩光树,令排列两旁的彩灯亦要光华被夺。在进入宫城的承天门两旁,左右各搭起一座高达二十丈的鞭炮塔,可想象燃点起来火闪炮爆、绚烂热烈的气氛情景。在灯轮两边,搭起十多个平台,用来作各类型的娱乐表演,往广场东西两端延展开去。各歌舞乐伎、表演杂耍、马戏、幻术、胡舞的艺人,均在台旁准备就绪,只待吉时来临,开始演艺的节目。最引人注意的表演者是一群百多人的小孩子,年纪在十岁许间,戴着大红头巾,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围着一个头戴饰有四只金黄色巨目面具、手提戈矛和盾牌的主舞者,另外尚有十二个戴着猛兽面具的人,在承天门前集合等候。
卜杰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群表演者,凑到他耳旁兴奋地说道:“他们要表演的是驱除上一年厉鬼邪魔,以迎接新年的‘大傩戏’,以小孩作‘伥子’,主舞扮的是驱疫辟邪之神‘方相民’,我在洛阳时见过一次,极为精彩热闹呢!”
徐子陵心忖看来卜杰虽驻长安多年,还是首次有机会到宫内来过除夕。
横贯广场此时聚集以千计的宾客,以唐室官员和家眷为主,亦有本地的大商贾和外地来的使节及胡商。无论是宫女官眷、又或歌舞伎,都扮得花枝招展,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衣香鬓影,为除夕夜宴凭添无限温柔姿采。布在天街与广场接口处的两队乐队早卖力演奏,重复太平乐、除夕乐等著名喜庆的曲调,箫韶同响,钟鼓齐鸣,充满除夕元旦间送旧迎新的气氛。
李世民是第一位抵达的王级贵冑,登时惹得正分组谈笑的人纷纷来贺,只看这等形势,便晓得李世民甚得拥戴,并不因建成、元吉的排挤而要故意疏远他。天策府的阵势亦因此被冲散,众人各自修行,找相熟的人叙话闲聊。不片刻徐子陵发觉卜廷和卜杰不知转到哪里去,反落得耳根清净,李靖此时来到他旁,扯着他的衣袖,叹道:“到一旁说几句话吧!”
长安城变成不夜之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平时躲在屋内的闺女小孩,涌到大街上迎接佳节的来临,鞭炮响个不停。大户人家更开门禁,设酺宴,任由路过的人进来吃喝。
寇仲与常何、梅珣和沙家大少成就三人同车,后者问道:“为什么会这么香?”
常何奇道:“洛阳不是这样的吗?在长安每逢除夕夜,会在宫内以沉香、檀木架篝火,燃至天明,可香闻全城哩!”
寇仲咋舌道:“那岂非要烧很多香木?”
梅珣笑道:“当少不过百车香料。”
只看梅珣现在的神情,便知他对自己怀疑尽去。
适才他从浴桶走出来回到内间更衣,婠婠已香踪杳杳,没有机会问她是否将他的井中月掉包。对寇仲来说,失去惯用的井中月,比起被人揭**份,只是小事一件。
两辆马车加入开往朱雀正宫门的车流去,由于把门的卫士须逐车审查赴宴宾客的身份,所以欲速不能。
寇仲问梅珣道:“今晚的宴会有什么安排和节目?”
梅珣顺水推舟地说道:“这点常大人可比小弟清楚。”
常何道:“照往年的惯例,该是先宴后舞,宴是太极宫的廷宴和在广场举行的游宴,太极宫终究坐席有限,只有够资格的人才可参与,游宴则可招呼余下众多宾客。坦白说,游宴比廷宴可要有趣得多,不但轻松热闹,又有舞乐百戏助兴。”
沙成就道:“舞是否指除鬼的大傩舞?”
常何道:“正是大傩舞。此舞从戌时开始,直舞至子时,舞傩逐疫于宫禁之中,反复三遍,最后持火炬送疫病凶鬼出宫门,将火炬投入永安渠跃马桥下,让疫鬼永不翻身。同时于踏入子时的一刻,燃起两座鞭炮塔,届时鞭炮声会传遍全城,光燄烟屑冲天而上,非常壮观。然后皇上乘车出宫、绕城一匝,迎接元旦的来临。”
寇仲听得心中大喜,照常何说宴会该在戌时举行大傩舞前结束,那时宫内闹成一片,少了他这冒牌神医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常何不找他便成。低声道:“小人最爱凑热闹,可否免去参加宫内的廷宴?小人是认真的。”
若换了审查寇仲佩刀前的梅珣,定会因而更添怀疑,此时只觉得他是直情真性,笑道:“莫先生若不参加廷宴,圣上和娘娘都会失望。”
常何点头道:“此事小弟可担当不起,莫兄就当帮小弟一个忙,只要亮一会相,再让小弟设法为先生开脱。”
寇仲目的已达,登时心花怒放,他和侯希白约定尽量把同兴社的年夜饭拖至戌时后举行,所以只要能早点从宴会脱身,还有充裕时间去对付杨虚彦。至于徐子陵对可达志那一场他是丝毫不担心,无论可达志如何厉害,总难以和“邪王”石之轩相比,徐子陵应付他该是游刃有余。马车恢复缓行,驶进朱雀门的门道内去。
四周人人兴高采烈,充满送旧迎新的佳节气氛,但李靖和徐子陵却像存在于另一层次的世界里。
徐子陵苦笑道:“李大哥这么找我说话,不怕别人起疑?”
李靖沉声道:“他们只会以为我和你研究对付可达志的方法,唉!子陵可知令我很为难?”
徐子陵道:“大哥知不知道我另一个叫雍秦的身份?”
李靖愕然道:“什么雍秦?”
徐子陵心中大讶,知道李世民把见过自己的事,连最亲近的手下也瞒过,这或许代表他的谨慎,更有可能是不敢轻信任何人。
徐子陵把整件事扼要解释一次后,道:“大哥放心,我们和秦王暗中有协议,一天我们未带走杨公宝藏,大家仍是友好合作的关系。”
李靖面容稍松,皱眉道:“小仲肯这样帮助秦王吗?”
徐子陵道:“东突厥和魔门乃我们共同的大敌,况且谁想见到外族入侵,邪道横行的可怕情景?突利平安回家了吧?”
李靖冷哼道:“当然平安回去了,否则我们怎抽身回来。我们直把他送至北疆,让他与族人会合,伏骞王子、程咬金和秦叔宝再多送他一程,而我们因心悬长安的形势,故先一步折返。你两个逐一溜走,弄得你嫂子发了我几天脾气。”
徐子陵歉然道:“事非得已,李大哥请体谅我们的苦衷。”
李靖叹道:“我怎会不明白。事实上你们肯尽力保着突利的性命,秦王非常感激。秦王从来是个成大事不拘小节的人,做事更不会拖泥带水。但提起你两人,总感到犹豫难决,非常为难。唉!教我怎么说呢?”
徐子陵坦白地说道:“李大哥不用忧心,杨公宝藏只像镜花水月,我们能起出的机会愈来愈渺茫。只要寇仲寻宝失败,我会逼他放弃争天下的计划,大哥也不致左右为难。”
李靖沉吟片晌,道:“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池生春极可能是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现在销声匿迹,暗里仍从事伤天害理贩卖人口的勾当,我们正计划将他勾出来,彻底摧毁他们这个罪恶家族,李大哥或能帮上一把。”
李靖一呆道:“池生春竟是姓香的人?真教人意想不到,不过池生春与李元吉关系密切。据天策府的情报,六福赌馆收益的一半是入元吉的袋子,想动他可不容易。”
徐子陵待要说话,只见远处有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儿正向他招手,定睛一看,竟是好赌的上林苑名妓纪倩,不由心中叫苦。
李靖瞥她一眼,奇道:“那是谁?”
徐子陵苦笑道:“是侯希白那小子惹来的麻烦,李大哥可否帮我一个忙?”
李靖叹道:“说吧!”
徐子陵低声道:“待会若我要出战可达志,不论胜败,事后也会诈作受了内伤,大哥设法亲自送我离宫,好让我能抽空去对付杨虚彦。”李靖答应一声,掉头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纪倩像蝴蝶般飘过来,一把扯着他衣袖,硬拉他到一旁,绷着粉脸气鼓鼓地说道:“你和胡小仙那丫头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坐上她的车子在东市兜圈。”
徐子陵心叫糟糕,教他可怎样回答?侯希白真是找了个大麻烦。
寇仲一众人等在朱雀门后的广场下车,安步当车朝横贯广场走去。
寇仲乘机问常何道:“待会的廷宴有什么礼节要遵守的?我会不会坐在你身旁?”
常何笑道:“放心吧!就算你老哥有什么违礼之处,也绝不会有人怪你的。郑公公早上特别奉命来找我,嘱我务要令你宾至如归,可见张娘娘多么看重你。待会只要我向郑公公说一声你老兄爱到广场凑热闹,他自会作出安排,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寇仲心忖若常何跟在他旁,他仍是难以脱身,试探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凑热闹便成,常兄不用陪着我。”
常何道:“这怎么成?今晚我们两兄弟定要狂欢达旦,不醉无归,共度佳节。”
寇仲暗呼不妙,偏又对常何过分的热情欲拒无从。
梅珣此时撇下沙成就、沙成功两兄弟,来到寇仲另一边道:“莫先生既是高手,千万不要错过今晚廷宴的一场精彩武斗。”
寇仲装作愕然道:“今晚的宴会不是为庆祝新春而设吗?且又在禁宫之内,怎会有人比拼动手?”
常何道:“这是皇上本族李阀的传统,每逢佳节喜庆,正是比试较量的好日子,大家只是点到即止,不会出现重伤流血的场面。正因我大唐武风炽盛,大唐军方能无敌于天下。”
寇仲装出恍然而悟的神色,说道:“梅兄是否亲自下场玩两手?”
梅珣此时已视他为太子建成一方的人,没有隐瞒地说道:“今晚会由太子殿下遣人出战,挑战天策府那方面的人马。唉!若我是秦王,也要非常头痛,除李靖和红拂女外,其他全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常何道:“我曾亲眼目睹李靖的血战十式,确是一等一的厉害刀法,不过比起可达志的狂沙刀法,恐怕要稍逊半筹。”
寇仲装外行地说道:“若只是相差少许,又不是真个要分出生死,那不可以斗个平手了事吗?”
梅珣笑道:“棋差一招,也要服手服脚,何况比武争雄,在座者高手如云,皇上更是武学的大行家,只看几招,立即可分出谁高谁低。咦!所以说白昼不要说人,夜晚勿要谈鬼,那个不是可兄?”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见可达志正陪着位娇滴滴的美女在人群中穿插闲逛,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寇仲再定睛细看,可达志身边的不是喜儿还有谁?可达志这时亦看到他们,领着喜儿朝他们走来。寇仲回头偷瞥沙成功,只见他早气得面露青筋,双目射出嫉恨神色。
徐子陵不是侯希白,故不清楚纪倩的脾性,更怕说错话被她发觉是“冒牌”的,只好道:“我和她在关外曾有一面之缘,就是这样而已!”
纪倩冷哼道:“若仅只是一面之缘的关系,她为何派人四处查你,又费神在东市等你回兴昌隆?照我看你定是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还要隐瞒人家。”
徐子陵开始发觉此女并不简单,同时被她问个措手不及,大为狼狈,只好洒然耸肩道:“倩姑娘不相信的话,小弟也没有办法。我和她的唯一关系,是曾在赌桌上赢过她一铺半铺,真的就止于此。”
纪倩一对明眸亮起来,盯着他道:“原来你是懂得赌术的,莫公子在什么地方挫过胡小仙那丫头的威风呢?”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已为侯希白惹上麻烦,来个两方扯平,低声道:“在九江。”
纪倩欣然道:“那定是在由‘赌鬼’查海主持的因如阁,对吗?可是天九大赛的得胜者是胡小仙而非你莫大爷啊。”
徐子陵这才晓得天九大赛的胜出者,说道:“我并没有参加天九大赛,只是赛前和她赌过两手。”
此时几位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朝他们走来,纪倩叹道:“那班冤鬼又来了!”接着探手到他的手臂狠狠捏一记,低声道:“迟些再和你算账。”就那么飞快的溜掉。
可达志偕美而至,哈哈笑道:“终于见到梅大掌门,听说梅兄曾与寇仲和徐子陵碰头交手,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喜儿则笑意盈盈地向众人施礼,对沙成功则态度冷淡,目光反落在寇仲的丑神医身上,似乎有话要说。
梅珣被他惨揭疮疤,心中暗恨,又不能不答,只好道:“确有碰头,却没有真正交手,这两人乃无胆之徒,最出色的本领就是逃跑。”寇仲听得心中好笑,常何脸上露出不屑神色。
沙天南、沙成就和沙成德三父子另给人截着在后面客套寒暄,未能参与他们这小圈子的谈话。
横贯广场的宾客人数已达数千,仍是不觉挤迫。且天公造美,明月当空,兼之北面有宫墙挡住寒风,所以广场分外和暖。
可达志微笑道:“有齐王和梅兄率队,他们自然要望风而逃。照梅兄的看法,这两人究竟哪个比较高明?”
寇仲和常何对梅珣都没有好感,交换个眼神,心中暗笑。皆因听出可达志弦外之音,在嘲讽梅珣凭着人多势众,对方当然要突围逃走。梅珣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不过可达志是长林军最当红的人,兼有东突厥在背后撑腰,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个颇为难说,他两人各有所长,但均是不拘一格,无论多么简单平凡的招式由他们使出来,竟能有点石成金之妙。”
寇仲从未这么听敌人评论他和徐子陵的武功,感觉非常新鲜。
可达志神往地说道:“听梅掌门的形容,这两人确已臻大家境界,始能化腐朽为神奇,寓巧于拙。若能和他们任何一人决胜争雄,必是人生快事。”
沙成功终于找到机会,狠狠地道:“这两人在洛阳亦是威名甚盛,可兄若碰上他们,会有多少成胜算?”
可达志耸肩道:“半成都没有。”
包括寇仲在内,各人对可达志的谦虚大感讶异。
沙成功哈哈笑道:“如此可兄得小心快事会变成恨事。”
可达志露出一丝充满嘲弄的笑意,淡然自若的先朝喜儿深望一眼,才向沙成功道:“二公子对武事始终是外行人,不明白武学不但讲求招式与功底,更重心法。小弟狂沙刀的心法是‘败中寻胜’,此道理颇为玄奥,非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
寇仲首先动容,他虽未能完全把握可达志所说的心法,但能以力图化败为胜的精神去和敌人交手,已非常特别,不由有点为徐子陵担心起来。喜儿露出崇拜的神色,这比可达志的说话,对沙成功造成更大的伤害,登时作声不得。
梅珣大讶道:”可兄竟有此独门心法,难怪狂沙刀法令人防不胜防,变幻莫测。”
可达志若无其事地说道:”小弟这套刀法是从大漠领悟出来,任何到过大漠的人都该体会到那是个充满死亡味道、不测和绝望的地方,而从绝处寻生机,正是败中求胜的至理。”
喜儿赞叹道:”可爷说得很动人哩!”
可达志像故意要气沙成功似的低头柔声道:”喜儿姑娘不是爱看杂耍吗?那边的杂耍刚开锣表演呢。”
喜儿喜滋滋地点头,又道:“可爷请稍待片刻,喜儿想和莫先生说两句话。”
徐子陵去找卜家兄弟,瞥见寇仲正在和喜儿说话。他只依稀记得喜儿当年的模样,故一时间认不出长得更漂亮的她,正嘀咕为何会有美女看上寇仲现在这副尊容,冷不防有人拦在前方,哈哈笑道:“想不到竟碰上莫兄。”
徐子陵愕然止步,赫然是突厥高手可达志,一时间他仍未习惯“认识”他,不由有点慌了手脚。常何和梅珣来到可达志左旁,常何还礼貌上和徐子陵打个招呼,梅珣则嘴角含着一丝冷笑,一副看热闹和落井下石的样子。寇仲舍下喜儿朝他们走来,沙成功则乘机去纠缠喜儿。四周的宾客以为可达志和徐子陵是朋友打招呼,并不察觉两者间的敌意。
可达志见徐子陵怔怔地瞧着自己,大讶道:“莫兄不是心怯吧!”
徐子陵恢复过来,心中剧震。凭着过人的直觉,他几敢肯定可达志是因知道今晚出手的人是他“莫为”,故误以为他在心怯。这资料极为管用,因可由此断定刚才天策府内的人里,有李建成的内奸在其中,否则可达志理该没可能猜到出手的是他而非李靖。此事非常重要,必须立刻通知李靖。干咳一声道:“可兄何出此言?”
可达志亦是才智高绝之辈,立即察觉到说的话有问题,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本人精于观人于微之道,且只是随便一句话而已。奉劝莫兄一句良言,良禽择木而栖,莫兄若选择错误,恐有不测的后果。本人若非对莫兄的剑法非常欣赏,也不会白费这番唇舌。”
此时寇仲来到,呵呵笑道:“可爷的中原话修养真好,出口成章的,小人万万不及。这位是……”
常何道:“这位是兴昌隆的莫为老师。”
寇仲道:“我们早见过面了!莫兄和家叔同名同姓,比同姓一家亲更要亲近,又这么有缘,找个机会我们定要碰碰头摸摸酒杯底。”
徐子陵装作不认识梅珣般目光落到他脸上,梅珣傲然望向夜空,寇仲故意讶道:“梅兄不是与莫兄有什么过节吧!”
梅珣冷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机会定要领教一下莫兄连可兄都要赞赏的剑法。”这番话充满火药味,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寇仲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可达志截入道:“莫兄请考虑一下,勿要悔之莫及。”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莫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知什么叫后悔。”说罢拂袖而去。
梅珣发出嘿嘿冷笑,充满不屑的意味。
寇仲低声问常何道:“什么事?”
可达志盯着徐子陵远去的背影,微笑道:“今晚我可达志会让他明白什么是后悔。”
“当!当!当!”廷宴的钟声,终于敲响。
在近臣妃嫔和建成、世民、元吉三子陪同下,鼓乐喧天声中,李渊头戴龙冠,身穿皇袍,登上承天门楼,接受群臣宾客的祝贺,并说了一番应节的话。广场的气氛立时沸腾起来,当李渊从门楼退回太极宫,各类表演随即开始。有资格的人则鱼贯往太极殿赴廷宴。
进入承天门,就是嘉德门,位于承天和太极两门之间,明显是为宫禁的安全隔断承天和太极两门的一道屏障。步出太极门后,左右建有钟楼和鼓楼。前方雄伟壮观的太极殿,气象万千的坐落在广场正北处。在满铺灰砖地面的广场中,用大石板在大殿前铺出一条大道作御路,直抵殿门。太极殿乃皇宫内最宏伟的建筑物,开阔十二间,进深十五间。最使人叹为观止是殿顶采单檐四坡式,斗拱出跳四层,构造简单中见复杂,实是美感和力学的结合。广阔的殿堂在北端设六张圆桌主席,能坐入这六席者当然是王族的人。东西两边各设筵席三排共六十席,腾空出中间大片空地,以供歌舞表演之用。殿门内有乐师分列左右,奏出迎宾的礼乐,欢迎嘉宾到场。另有人员负责为各人安排入座,一切井然有序。
徐子陵随天策府的人往太极殿走去,觑空找个机会向李靖说出内奸的事,李靖听得眉头大皱,却因不便说话,只点头表示晓得。
长孙无忌来到徐子陵另一边,淡淡地说道:“莫兄和李将军很谈得来啊!”
徐子陵知他细心多智,不敢轻忽,苦笑道:“长孙兄误会了,李兄只是不放心鄙人的功夫罢了!”
李靖装作尴尬地道:“莫兄勿要多心,因事情关系重大,李某才好奇的多问上两句。”
长孙无忌道:“据闻可达志那晚在上林苑与莫兄交手后,事后曾对人说,莫兄的身法比剑法好。小弟和敬德曾仔细推研他对莫兄这古怪的评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莫兄是当事人,当比我们更能把握可达志这句话的含义。”
徐子陵心中大懔,不由要对可达志重新作出评价。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指的是侯希白的剑招不能完全配合他潇洒玄异的身法,却不知因他用以应战的非是惯使的美人折扇。但他怎可揭破。
李靖道:“我们到一旁去。”
为免阻碍别人,三人移步到太极殿广场的一角,继续先前的话题。
徐子陵瞧着寇仲的神医在常何和梅珣左右陪伴下,杂在宾客中登上大殿的白石台阶,说道:“那晚因有建成太子在座,鄙人不敢将剑法使尽,所以可达志有这样的批评。”
庞玉和尉迟敬德隔远见到他们,走过来打招呼,前者笑道:“是否在商量今晚的惩恶大计?我们都要倚仗莫老师。”
尉迟敬德神色凝重地说道:“可达志的狂沙刀,恐怕只有宋缺的天刀才可稳胜他,即使寇仲的井中月对上他,胜负仍属未知之数。所以莫老师切勿犯上求胜心切之忌,因为可达志不但韧力惊人,且最擅以坚攻坚,乃打硬仗的高手。”
徐子陵心忖尉迟敬德认识的寇仲,只是洛阳时的“旧”寇仲,经过洛阳至今的一番历练,又得“天刀”宋缺苦心栽培点化,更与四大圣僧对仗过,今天的寇仲已非洛阳时的寇仲。但他当然不会因此轻敌。
李靖道:“敬德放心,莫老师绝不会犯上轻忽的毛病。”
长孙无忌讶道:“小弟有种奇怪的感觉,莫老师似乎一点不把可达志放在心上,这是否无忌看错?”
此时鱼贯入殿的队伍忽然一阵哄动,原来是尚秀芳来了,陪着她的正是红拂女,男男女女竞相争看她的风采,足见其惊人的魅力。见到李靖,两女朝他们走过来,惹来不少艳羡妒忌的目光。
徐子陵趁两女尚未抵达前,向长孙无忌道:“我这人对名利看得很淡泊,今晚又不是要分出生死,所以没有把这事怎么放在心上,抱着事到临头才去应付的念头,并不像长孙兄所想的不把可达志看在眼里。”
长孙无忌似对他颇有猜疑,虽因尚秀芳驾到不再问话,一对剑眉仍紧蹙不放。
众人齐向尚秀芳亲热周旋。尚秀芳确是天生丽质,有倾国倾城的艳色,最动人处是她行立坐卧,均是仪态万千;一颦一笑,无不能颠倒众生。当她来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包括李靖在内,无不被她从淡妆透出来异乎寻常的迷人美态慑服得屏住呼吸。她似若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众人身上打个转,最后停在徐子陵脸上,话却是向各人说的,微笑道:“秀芳生性好奇,见诸位讨论得兴高采烈,忍不住央红拂姐姐带秀芳过来聆听聆听。”
各人当然知她在说笑,她肯过来和他们寒暄应酬,不但令他们大感有面子,更是受宠若惊。
庞玉笑道:“我们正研究今晚秀芳大家会不会开金口,在廷上为皇上献上一曲?”
在天策府诸将中,庞玉乃著名风流的人物,像这种语带调侃的话,绝不会出自尉迟敬德、李靖等人之口。
红拂女代答道:“秀芳今天是应皇上邀请,来赴会而非表演歌艺。”
假如尚秀芳是应李世民又或李建成之邀来出席除夕的廷宴,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若邀请来自李渊,那他们的关系便大不寻常。徐子陵直觉感到其中并非有男女关系,而是与尚秀芳的母亲明月有关。
尚秀芳的美目从庞玉移回徐子陵处,柔声道:“莫老师不但剑术高明,原来还是琴棋书画,无有不精的风流人物,秀芳尚未有机会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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