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大感尴尬,暗骂侯希白“不知检点”,但惟有把这暗含讽刺的恭维硬咽下去,更知尚秀芳私下留心“他”在青楼的史迹,说不定连与纪倩“鬼混”的事亦了如指掌。硬着头皮道:“鄙人只是陪我家二少爷到上林苑去凑兴凑热闹吧!”
尚秀芳大有深意地瞟他一眼,以徐子陵的心胸修养,心神仍不由一阵悸动。
李靖道:“时间差不多了!秀芳、大家请。”
众人往殿门瞧去,大部分宾客均已入殿,再不起行,便要迟到。尚秀芳亦不谦让,在红拂女陪伴下,领先朝太极殿袅袅婷婷,婀娜多姿的轻移玉步。
徐子陵正要举步,长孙无忌凑近道:“秦王嘱我提醒莫兄,只要莫兄能挡可达志十五刀,他会中止比赛,我们天策府已可争回颜面。”
徐子陵微笑道:“最好由皇上来终止比赛,那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言罢不再理长孙无忌,追在李靖背后去了。
寇仲步入太极殿广阔壮丽的空间,才发觉自己在长安是多么受欢迎,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争着来和他打招呼攀交情。
他忙个不亦乐乎时,梅珣拍拍他肩头道:“小弟要失陪了!迟些再找莫先生喝酒作乐,由小弟作小东道。”
寇仲愕然道:“梅掌门要到哪里去?”
常何笑道:“梅掌门不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各有席位,暂且分手吧!”
梅珣哈哈一笑,自行去了。
常何扯着寇仲,往靠近主席的筵席走去,解释道:“建成太子占八席,秦王六席,而齐王则只有四席的配额,席位矜贵,梅珣只能坐到齐王的配席去。”
寇仲明白过来,说道:“小弟当然和老爷公子等坐入太子殿下的配席,对吧?”
常何笑道:“你老哥是特别嘉宾,坐的是皇上的配席,到了!”
寇仲随他停步在东席外档的第三席,两名大官长身而起,说道:“莫先生请坐!”
寇仲定神一看,竟是刘政会和今天在四方楼见过,外事省的温彦博,连忙回礼。刘政会亲自为他介绍席上诸人,都是各部省的头号官员。他坐到刘政会和常何间,还有两个席位是空着的。
谈笑两句后,寇仲忍不住问道:“何人尚未来呢?”
刘政会笑道:“这要问老温才成。”
温彦博道:“一位是重要的外宾,礼貌上当然该由我们等他,而非让他呆等!小弟暂且失陪。”
寇仲没有放在心上,凑近常何道:“这种宴会可把人闷出鸟儿来,究竟什么时候才可到外面玩?”
常何为难地说道:“我本以为你坐的是太子殿下的配席,溜起来没有那么碍眼,现在嘛……。”
刘政会见他两人交头接耳,好奇问道:“什么事?”
寇仲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我的外游大计完蛋了。”
徐子陵坐的是西席外排第八席,反而卜杰、卜廷两人坐的是隔邻的内席。同坐者都是天策府的高手,包括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李靖夫妇、庞玉、罗士信、刘德威。尚有四个空席,却不知留给何人,徐子陵不像寇仲,虽心中嘀咕,却清楚不宜询问任何人。幸好长孙无忌没有坐在他身旁,否则还要不住招架他层出不穷的问题。
宫娥太监为他们的杯子添酒,左边的庞玉叹道:“今晚不知谁家的幸运儿,可坐在秀芳大家的身旁。”
大殿虽坐满人,但因此乃宫廷宴会,人人庄重自持,不敢喧哗,气氛克制严肃。
红拂女低声笑骂道:“照我看秀芳的心早另有所属,玉公子不要痴心妄想。”
在座诸人无不动容,且亦不无妒忌之意。
“玉公子”乃庞玉在天策府的诨号,闻言一震道:“那人才是真正令人既羡且妒的幸运儿,究竟此子何人,只要本公子将此讯传出,包保有很多人会找他拼命。”
红拂女道:“此君姓甚名谁,请恕红拂未能提供,因为我只是猜想出来的。”
长孙无忌兴致盎然地说道:“在下虽没有资格作秀芳大家裙下之臣,但仍关心尚才女的终身幸福,不知大姐是从什么蛛丝马迹猜出尚才女心有所属呢?”
红拂女道:“昨天红拂到上林苑探访她,见到她在笺上把‘长相思、长相忆;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这几句诗词反复写下十多遍,见我来到,还把笺子扔掉,若非深受相思之苦,怎会如此?”
庞玉颓然道:“多谢大姐提点,这笺子绝不会是为我写的。”
李靖忽然低声道:“看是何人来了。”
众人跟他目光瞧去,只见一群人昂然入殿,其中两人赫然是东突厥的康鞘利和京兆联的大龙头杨文干。后者显然在长安的权贵间很吃得开,不断和东西两席的达官贵人打招呼。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大仙胡佛和他的女儿胡小仙,想不到这对赌界的名人父女也在被邀之列。胡小仙经过时美目朝徐子陵瞟来,还抿嘴浅笑,一副得意洋洋的可恨神态。
<!--PAGE10-->庞云玉道:“莫老师认识胡小仙吗?”众人的目光往他投来。
徐子陵大感尴尬,只好含糊道:“只是一面之缘吧!”
红拂女此时轻推李靖一把,说道:“世勣偕夫人来了!”
徐子陵听得心神一震,往殿门瞧去,果然是沈落雁小鸟依人般傍着李世勣朝他们走来,不由心中叫苦。
寇仲忍不住又向刘政会探问跃马桥一带建筑的来龙去脉,正说得入味时,忽然在座诸人纷纷起立,正不知发生什么事,却见美丽的尚秀芳在今晚负责打点廷宴的太监头儿陈公公领路下,翩然直趋席前。附近各席的人无不露出羡慕的神色。寇仲醒觉过来,慌忙学其他人般起立迎迓,暗忖尚秀芳可比任何大官巨富,更具魅力。
陈公公亲自为尚秀芳拉开椅子,请她入座,岂知尚秀芳竟道:“秀芳有一不情之请,可否改坐莫先生身旁,俾能向莫先生请教一些医学上的问题。”
若换成寇仲是庞玉又或侯希白那类长相风流的人物,众人必猜是神女有心,却是寇仲这位丑神医,自然没有人怀疑到这方面去。当下刘政会欣然让位,另两名小太监到来为尚秀芳搬迁席位,等尚秀芳安然在寇仲旁坐下,众人才纷纷回座。
常何凑到寇仲耳旁说笑道:“小心老兄你的童身不保。”寇仲惟有以苦笑回报。
尚秀芳立刻成了众人焦点,包括常何在内,人人争着向她奉承,而她亦是口齿伶俐,口角生春,绝不得失任何人。寇仲则像变成一个哑巴,不时偷眼朝殿门瞧去,先后见到李密、王伯当、晁公错、可达志等人入场。
当他瞧见入场的是东溟公主单婉晶和她指定的夫婿尚明时,尚秀芳终“撇下”席上诸人,凑到他耳旁轻轻道:“莫先生知不知道秀芳为何会被安排到这席来呢?”
寇仲心知不妥,硬着头皮低声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众人以为他们在讨论医学上的问题,不敢打扰,各自捉对说话谈笑。
尚秀芳道:“因为这是秀芳特别要求的。唉!你这人呢!差点给你骗了。”
寇仲心中剧震,愕然朝她望去。尚秀芳报以迷人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说道:“莫神医什么时候可抽空来为秀芳治病?”
寇仲仍未弄清楚她“差点被骗”的真正含意,苦笑道:“秀芳小姐有命,小人怎敢不从?小姐什么时候要人,小人就什么时候向小姐报到。”
尚秀芳“噗嗤”娇笑,那对能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滴溜溜的在他丑脸上打了个转,凑近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但仍字字清晰,呵气如兰的柔声道:“新春佳节,少帅来上林苑陪秀芳过年如何?这次可不要失约了!”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完全不晓得在哪里露出破绽,竟被她识破自己的假面目。颓然道:“小人怎敢违命?”
<!--PAGE11-->此时温彦博回来,领着的外宾赫然是东突厥派来作贸易的使节莫贺儿。鼓乐声起,大唐皇帝驾到,大殿近千宾客肃立恭迎。
徐子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四个空席分别给两对夫妻填上,一对是李世勣和沈落雁,另一对是单琬晶和尚明。
听到“驸马爷”的称呼,徐子陵始知东溟公主单琬晶依照东溟派本身的安排,“纳”尚明为婿。难怪先前再会伊人,她表现得那么庄重自持,言谈间尽量避免男女之私。沈落雁美目深注他两眼后,装出不再留意他的神情,但徐子陵敢肯定她看穿自己是徐子陵。单琬晶却因有“雍秦”这前科,虽有怀疑,仍不能断定,故眼神不住往他扫射,弄得他更是坐不安宁。虽说他从没有与两女发生过什么关系,又或谈情说爱,更早知名花有主,但如此面对面地看着两女成双成对的同席对坐,那种不好受的古怪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幸好此时李渊率领妃嫔、三子和皇亲国戚进场,一行浩浩****的近百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的苦况和压力因而得以舒缓。
李渊诸妃中徐子陵唯一认识的是董淑妮,她的艳色绝不逊于其他妃嫔之下,紧跟在尹德妃和怪病刚愈的张婕妤之后,可见甚得李渊爱宠。李建成等亦各自领着妃嫔,依尊卑之序入殿,建成后是李世民,接着是元吉,最后是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阀成员。
寇仲的目光从李秀宁入殿后便离不开她,最令他悲苦的是柴绍公然伴在她旁,显是名分已定,才能在席位作出如此安排。
到李阀诸人在六围主席坐好,殿内群臣宾客,在李渊最亲近的两位大臣刘文静和裴寂领头下,向李渊祝酒三通,令大殿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李渊再说一番请各人不用拘礼,佳节尽欢的话后,百多名歌舞伎在纪倩的领导下,从主席两侧的后殿门彩蝶般飘出来,在悠扬的鼓乐声中,载歌载舞。歌舞中的纪倩分外迷人,在众多歌舞伎的衬托下,尤能显得她出众的曼妙姿态。众女和唱下,她轻歌曼舞,声音甜美,虽及不上尚秀芳独特出众的风格,亦另有一番动人的韵味,难怪能成为长安最红的名伎。只见裙裾翻滚,长袖飘**,纪倩婉转动人的歌声,能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艳色舞姿,连李渊亦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寇仲尚是初见纪倩,不由也把因李秀宁而来的愁思怅绪暂且放下,看得如痴如醉,耳旁忽然响起尚秀芳娇柔的声音道:“莫先生是否心动了?”
寇仲惊醒过来,鼻中充盈着这美女的芳香,忍不住随口反击道:“只有对秀芳小姐小弟才会动心。”
尚秀芳微感愕然,俏脸一热,白他一眼低声道:“又在骗人!”
这次轮到寇仲一怔,暗忖难道尚秀芳看上自己,否则怎会有此女儿娇痴神态,更用这种口气语调和他说话。其他人正全神欣赏歌舞,并没有留心这对男女间发生的小插曲。
<!--PAGE12-->只听纪倩领唱道: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
龙衔火树千重焰,鸡踏莲花万岁春。
帝宫三五戏春台,行雨流风莫睺来。
西域灯轮千影树,东华金阙万重开。
一曲既罢,灯火倏暗,忽然众女手上变戏法般多出一盏彩灯,霞光耀射中百灯齐舞,在大殿的空间变化出千万种由灯火舞动轨迹编织出来的图案,人人看得目不暇给,叹为观止。当殿内灯火重明时,众舞伎已从来路退出殿外。喝彩声震殿响起。
寇仲席内另一位大臣高士廉边鼓掌,边向尚秀芳道:“秀芳大家编的这场舞曲,确是精彩绝伦,教人佩服。”
寇仲这才明白为何尚秀芳会住进上林苑去,原来是为训练歌舞伎以作这场表演。尚秀芳连忙谦让。
宫娥此时流水般把佳肴美馔奉上席来,又是另一番的热闹。轮到李渊向众人祝酒,又掀起一派宾主尽欢的融洽气氛。另一边的徐子陵心有所感,暗忖若非大唐声势如日中天,今晚年夜宴的气氛绝不会像此刻般高张炽热。如不是宫廷派系斗争不绝,大唐确有谁能与之争锋之势。
酒过三巡后,二百名雄赳赳身披战甲的禁军卫士,从正殿门操兵而入,排成各种阵势,分持刀枪剑盾,表演一场充满力学美感的“兵舞”。比对起刚才旖艳的舞技,又是另一番阳刚味道,同样扣人心弦。
“兵舞”既罢,李建成领着李世民、李元吉和其他王亲贵冑向李渊祝酒,再掀起另一个**。到平静下来时,李建成长身而起,朗声道:“我大唐自起兵太原,一直战无不克,究其因皆因能以武立国,又广揽各方贤才。今晚值此盛会,依我大唐传统,武试当不可缺,本殿下就抛砖引玉,派出长林军都尉可达志将军,接受挑战,点到即止,不论胜败,两方各赏十两黄金,以为助兴。”殿内立时爆起一阵采声。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上场比武。
在众人注目下,可达志长身而起,昂然来到殿前,向李渊下跪叩首。
直至身处局内,分坐不同席位的寇仲和徐子陵始设身处地的体会到御前比试的关系重大。李世民凭的是盖世军功,李建成凭的却是正式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兼之得李元吉靠拢相助,形成互有短长的实力争持。在两大派系的角力中,最重要一环是争取敌对或中立的人投向自己的一方,而先决条件就是显示自己的一方占在上风。可是有李渊瞧着,两方人马总不能来个公开火拼,于是只有通过这种御前比武的方式,以表现实力。
天策府一方连输多场,不过仍只在平日较小规模的御宴上发生,事后被太子党一方渲染传播,损害虽然严重但仍不是决定性的。但今夜一众大臣与外宾聚首一堂,假若天策府一方再度败北,后果实不堪想象,难怪李世民如此紧张,事前亲自点将。
<!--PAGE13-->在李建成口中,似乎任何人都可挑战可达志,事实上只是天策府有资格和敢于出战。果然李世民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向李渊禀告道:“王儿天策府新聘得客卿莫为,剑术超卓,请父皇允准与可都尉作对比试。”
殿内泰半人根本不知莫为是何人,见应战的不是头号高手李靖,无不露出兴致索然的神色,更有人猜估是李世民输不起这一场,所以不让李靖下场。大殿静至鸦雀无声,站在殿中的可达志容色平静,一派高深莫测的从容姿态。
李渊显然没想到李世民会派个名不见经传的客卿出来应付如此重要的赛事,立时眉头大皱,此时只见他左旁的张婕妤凑到他耳旁,说了几句话。李世民、徐子陵和寇仲同叫不妙时,李渊开龙口道:“莫为若非天策府的最佳人选,王儿最好另觅人出战,今晚可非寻常宫廷宴会。”
徐子陵朝李建成瞧去,只见他面露得色,至此深切体会到太子党和妃嫔党联合起来左右李渊的威力。
连寇仲也感到如他与李世民调转位置,也同样会进退两难。假若他承认徐子陵是最佳人选,其他天策府的高手当然不是滋味,且徐子陵一旦败北,等于天策府再无一人是可达志的对手。
岂知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孩儿行事,一向讲求兵法。孙子虚实篇有云:‘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吾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请父皇钦准莫为应战。”
这段孙武的兵法,大意是说作战方式不应拘于一格,必须灵活万变,让别人看不出半点形迹。既无形迹,对方自是无法看破自己的虚实,纵使智者亦想不出针对己军的办法,甚至不明白因何被击败。所以最高明的战略,就是因应形势变化无方,绝不让对方看破虚实。李世民虽没正面回答李渊的问题,却暗示莫为正是令人看不破的一招奇兵,深合兵法之旨。比对下,人人都猜到李建成会派可达志下场,便是有迹可寻。
李建成立时脸色微变,隐泛怒容,李世民这番话正命中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欠缺军功。而李世民则是现身说教,提醒殿内诸人他乃天下无双的统帅。当然,假若徐子陵不堪一击地惨败,李世民的什么虚虚实实之言只会成为笑柄。可是在这刻,李世民不但避过将天策府其他高手贬低的危机,更争回主动,显示出泱泱大度的统帅风范。
寇仲听得心悦诚服,心中暗赞,更感到李世民与乃兄的斗争,已达表面化的情况。徐子陵却有更深一层的想法,适才长孙无忌明的暗的示意要他采取稳守的策略,很可能是李世民的授意。李世民正是要激得可达志求胜心切,反发挥不出狂沙刀法的最大威力。说到底这并非生死决战,只要他能硬顶一轮,李渊可下令停止比武。
<!--PAGE14-->全殿之人屏息静气,等着李渊的决定。李渊沉吟片晌,终点头道:“好!就如王儿所请。”
在尉迟敬德等示意下,徐子陵昂然起立,移到可达志旁,下跪叩首施礼。
李渊这时方记起曾见过此人,向他询问岳山的事,登时怜意大生,慈颜悦色地说道:“原来是莫卿,莫卿谨记这只是比武试招,由朕亲自监督,钟声一响,不论任何情况,均须立即停手退开。莫卿只要有出色表现,不论胜败,皆足可令你名扬关中,朕亦会酌才起用,莫卿平身。”
经李渊这番特别“关照”的话,徐子陵身价立时不同。寇仲则暗叫厉害,若李世民决定要徐子陵出战时,连李渊与徐子陵这关系亦计算在内,那李世民心思的精巧细密,必须重新估计。
徐子陵卓然起立。可达志朝他瞧来,从容微笑,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味道。徐子陵大为懔然,知道可达志年纪虽大不了自己多少,但修养却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故临场时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李世民激将的话语显然对他不起任何作用。这的确是个非凡的对手。
可达志还抱拳为礼,说道:“莫兄请不吝赐教。”徐子陵回礼。
由于依例除值勤的卫士将领外,谁都不准携带兵器进来,故两人须等待侍卫送来兵器。大殿内众人窃窃私语,嗡嗡声四起,话题当然离不开猜测谁胜谁负。
常何收回审视徐子陵的目光,向温彦博旁的莫贺儿道:“次切大人对可都尉该比我们熟悉,比之跋锋寒,谁的赢面较高。”次切是莫贺儿的官衔。
假如常何问的是有关徐子陵与可达志的胜负问题,谁都不会生出兴趣,皆因早断定徐子陵必败无疑,当然寇仲是唯一的例外,因他抱的是完全相反的信念。但常何问的是与新一代最顶尖的两大年轻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齐名的突厥高手跋锋寒,则无人不生出好奇之心,希望能从刚由东突厥来的莫贺儿口中听得一点端倪。寇仲尤其关心老朋友的近况,竖起耳朵倾听。
莫贺儿微一错愕,笑道:“常大人这问题确实难倒小弟了。跋锋寒自入中原避难后,一直销声匿迹,据传有商旅在回纥听到关于他的事情,就是连续击败当地最著名的三位高手,又斩杀数名肆虐当地的马贼首领。这消息传回突厥,轰动全国。”
寇仲心中欣慰,知道跋锋寒正作挑战毕玄前的热身武道修行。
温彦博道:“这么说,次切对可达志和跋锋寒谁高谁低,仍不愿遽下定论。”
莫贺儿点头道:“跋锋寒能击败‘飞鹰’曲傲,当然非是等闲之辈,但本人始终未曾目睹他的惊天手段,不宜作出评论。但他在年轻一辈中肯定是可达志的最大劲敌。”
众人均感他说话中肯,点头同意。
莫贺儿的眼光像其他人般不受控制地落在尚秀芳的绝世玉容处,在寇仲的丑脸相映下,更显娇艳欲滴,我见犹怜。道:“这种宴会比武,在我们那里是家常便饭,还动辄流血收场,秀芳姑娘会不会不习惯呢?”
<!--PAGE15-->尚秀芳浅叹道:“到长安后,不习惯也变成习惯了!”接着向寇仲抿嘴娇笑道:“有莫神医在,有人受伤亦不怕,对吗?”
寇仲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刘政会笑道:“兵器大人到!”
大殿再度肃静下来。两名卫士分别将刀剑送给可达志和徐子陵,万众期待下,李阀传统的“廷比”终于开始。
徐子陵和可达志接过兵器,同时向李渊致敬,然后往左右分开。可达志左手握鞘平举前方,背着徐子陵把狂沙刀从鞘内拔出,发出一下先声夺人,震慑全场的鸣响。两足微分,配合他挺拔如松柏的雄伟身形,确有不动如山,渊亭岳峙的气势,登时惹起一阵喝彩声,更添其威风。狂沙刀在大殿通明的灯火映照下,寒芒烁动流转,仿似具有灵性生命的异物神器,徐子陵也不由心叫好刀,缓缓把剑从鞘内抽出来。
殿内懂得兵器的人都瞧得直摇头,因徐子陵这把只是普通的精钢剑,比起可达志的狂沙刀实是差远了。天策府一方的人也看得心中愕然,料不到他用的竟是这么平凡的剑刃,恐怕挡不了可达志多少刀,便会硬被劈崩砍断。徐子陵却丝毫不理别人对他长剑发出的叹息声,把剑鞘交给侍卫后,捧剑细看,又以指尖扫抹剑锋,当移至尖锋尽处,嘴角飘出一丝笑意,从容道:“可兄请赐教。”
可达志仍背向徐子陵,仰天笑道:“莫兄随便出招,小弟从不怕人从背后进袭。”
这番话不但豪气干云,且隐含羞辱徐子陵的意味,摆出不把对手看在眼里的傲慢。
可是徐子陵却绝不作如此想,这东突厥的年轻高手从拔刀的一刻开始,已向自己发动攻势,他如若因此动气,便会跌入他布下的陷阱中。
殿内众人,由大唐皇帝李渊到侍卫宫娥,无不感到那种风雨即临,高手对仗千钧系于一发的紧迫形势,人人摒止呼吸,全神观看。
“叮!”徐子陵以指尖弹在剑锋处,发出深渊龙吟般的鸣响,凝而不散。接着腰脊一挺,整个人像突然长高了般,变得轩昂潇洒,自有其睥睨天下的气概,绝不比可达志有丝毫逊色。变化来得既突然神奇,又出人意料,充满强烈的戏剧性。可达志首当其冲,生出感应,只觉对方强大无匹的气势压背而来,若再背向敌人,会立即被逼到下风。一声长啸,可达志左鞘右刀,龙卷风般往徐子陵旋转过去。
全场只寇仲一人晓得徐子陵借弹剑之音暗施真言印法,破去可达志莫测高深的起手招数。座上高明者如李渊父子、晁公错、李神通之辈,只看出徐子陵催发剑气,逼得可达志“变招”应付,而不能真正把握其中玄妙处,但已对徐子陵这莫为观感大改。
徐子陵从大金刚轮印,改为不动根本印,灵台空明清澈,双目神光内敛,心如井中明月,无有遗漏地瞧着可达志朝自己攻来。每一个旋身,都带起一阵充满节奏感和劲力的呼啸声,左鞘右刀,交叉织出锋芒电射,攻守兼备的罩网。奇异的劲气,以可达志为中心像沙漠刮起的狂暴风沙般,随着可达志的逼近,以雷霆万钧之势往徐子陵袭去。不论是否懂得武功,无不感到可达志已化为一个可怕的风暴核心,大有挡者披靡的威力。
<!--PAGE16-->曾与可达志交过手的天策府诸将,又或曾目睹可达志先前出手的人,还是初次见到可达志刀鞘并用,以这么奇异的身法展开攻势,至此才知可达志一直隐藏着实力。而徐子陵能逼得可达志全力出手,实是非常了得。最厉害处是可达志的每个旋转速度都有微妙的差异,教人难以预先掌握他攻势袭体的精确时间。可达志的狂沙刀法,分为“旋、吹、滚、卷、破”五诀,目前使出的正是“旋沙”诀,像沙漠里的旋风般变幻莫测,使敌手无法捉摸。面对可达志进攻的徐子陵立时生出干旱渴热的骇人感觉,大殿似被对方转化成一望无际的风沙,如此功法,换过其他人,确会生出望风沙而溃败的气馁失落感。
徐子陵嘴角再飘出另一丝笑意,忽然往横晁错,当人人以为他要躲避时,又电射往前,长剑疾挑。“叮!”长剑像一道闪电般迅疾无伦的射进可达志的刀网去,在肉眼难看得清楚的高速下,刀剑交击。接着徐子陵一个旋身,撮掌为刀,狠狠劈在可达志扫过来的刀鞘处。两人同时旋开,当距离拉远至两丈许时,像约好般倏地止旋稳立,正面对峙。
全殿爆起轰天喝彩声。两人目光交击,似是全听不到喝彩声,更像根本没有人在观战,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手。
寇仲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下场和徐子陵替换,如此厉害的对手,到哪里才找得到。
可达志随手抛开刀鞘,任它掉在一旁地上,接着往前虎扑,狂沙刀依循一道弯旋的弧线轨迹,朝徐子陵斩去。徐子陵暗捏印法,漫不经意地一剑扫出,全无花巧变化。就在刀鞘触地鸣响的刹那,可达志的狂沙刀同时被徐子陵长剑扫个正着,其迅疾可想而知。
刀剑交击,两人同时虎躯剧震。可达志一声长啸,刀法一变,幻出流沙滚动般的刀浪,重重往徐子陵攻去,正是狂沙五诀中的“滚沙诀”。旁观诸人无不看得呼吸顿止,透不过气来。
两人变为近身搏斗,双方均是全力出手,不但动辄分出胜负,且会判别生死。徐子陵到此刻方真正领教到可达志的惊天功力,有如置身在狂涛怒飙之中,刀浪滚滚而来,无有穷尽。不过他早预估到可达志本领非凡,否则怎能与跋锋寒齐名东突厥。反之可达志因先前在上林苑交手留下的印象,从没料到对手能丝毫不让的抵住自己全力的出招。
徐子陵的以攻对攻,以坚攻坚,强大得有如洛阳、长安那种具最严格军事布置的坚固大城,任对方如何摧动狂风沙般的滚沙刀法,也不能动摇其分毫。最令可达志骇然的是徐子陵的剑法表面充满轻灵飘逸的味道,实则剑剑重逾千钧,外虚内实,且剑法幻变无方,有若天马行空,招招匠心独具,去留无迹。如此剑法,他还是首次遇上。
<!--PAGE17-->众人看得连喝彩打气都忘掉了。
“叮!”徐子陵挑中刀锋。可达志的刀再“滚”不下去,惟有退开,再度恢复隔远对峙之局。采声震殿响起。
李世民和天策府一方的人这才松一口气,庆幸徐子陵挡过可达志这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寇仲亦松一口气,因看出徐子陵实已稍落下风,非因技不如人,只因他不惯用剑。
众人目光不由望向李渊,看他是否会借此停战之机,中止比武。
可达志捧刀而立,在李渊作出决定前,长笑道:“痛快痛快!想不到莫兄高明至此,请莫兄再接三刀,然后小弟向莫兄敬酒赔罪。”
这么一说,连李渊也不好意思下令停赛。
徐子陵翻腾的气血,到这刻平复下来,心知接着来的三刀必定非同小可,微微一笑道:“可兄请刀下留情,让小弟就算输也不至输得太难看。”
谁都知道徐子陵这番只是谦虚之词,故不会当真,更为他的气度心折。
可达志微感错愕,有点尴尬地道:“莫兄说笑啦!小弟刚才施展的分别是‘旋沙’和‘滚沙’两种刀诀,接着来的就是‘卷沙’刀法,请莫兄指点。”
说毕双目奇光大盛,刀收往后,全身衣袂拂扬,气势狂猛至极点。最奇异的是周遭的空气像停止了流动,空寂得像没有半滴风的茫茫大漠,空气还灼热起来。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全神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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