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送到,两人暂停说话。伙计离房,纪倩洁白纤美的手拿起酒壶,为他倒酒,娇笑道:“我看上的是你的赌术,可否传我两手,我可赠你三百两黄金作传艺的酬报,且保证你能安全离开长安。不是我危言耸听,杨文干下了追杀令,务要置你于死地。”
徐子陵暗忖这才合理。杨文干既然邀得香玉山执行阴谋,事后他大可置身事外,更因借着与李建成的关系,不单保留权力,还可乘机扩张实力,到完全控制形势后,再把李建成除掉。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要杀人灭口,避免李建成从徐子陵身上查出内情。如若突厥人真的肯支持杨文干,而李渊和李世民事前又全不知情,他确有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姑娘为何要来蹚这浊水,你难道不怕杨文干?”
纪倩不解的打量他半晌,不答反问的讶道:“我知你是懂两下子功夫的,可是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你若认为自己可以免祸,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就是以为我纪倩在虚言恫吓,究竟是属于哪个原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两个原因都对。姑娘先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何不惜重金要跟我学骗人的伎俩?”
纪倩道:“这个不用你理。唔!你这人看来是冥顽不灵。算了吧!你的死活我再不管。你有没有兴趣赚三百两金子?”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要赚点使用,大可到明堂窝或六福赌馆碰手风,姑娘以为然否?”
纪倩大嗔道:“怎么说你都不明白,只要你踏进任何一间赌场,给京兆联的人盯上定要小命不保。人家救了你一次,还不懂感恩。”
徐子陵讶道:“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纪倩没好气道:“你的脑袋是否石头造的?谁把你从赌场门口的鬼门关扯到这里来,还任饮任食。好吧!五百两金子,一口价,不要再扭扭捏捏像个娘儿似的,顶多本姑娘再陪你一晚。”
这次轮到徐子陵脸红,幸有假面具护主,耳朵又给假发遮掩。他尚是首次遇上言行放纵大胆如纪倩的女子。偏她又长得这般明艳动人,令人完全不会把粗俗或****与她扯上关系。想起年夜宴追求她的众多公子哥儿,不由心中大讶,像她这样当红的名妓,竟要献金献身的来学赌术,肯定非是为钱财或贪玩那么简单。
纪倩见他呆看着自己,嫣然一笑,横他一个千娇百媚的一眼,秋波流转,呵气如兰的轻轻道:“不要以为我纪倩是个很随便的人,长安不知有多少男人想亲近我,我却连指尖都不让他们碰上,你是不知有多么幸运了!”
徐子陵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姑娘若肯赐告不惜一切要学在下这小玩艺的真正原因,说不定在下不需姑娘付出任何代价,便把敝派的赌技倾囊相授。”
纪倩定神瞧他好半晌,忽然花枝乱颤的娇笑起来,喘息细细媚态横生地说道:“唉!想不到我纪倩刚过年立即大走霉运,遇上个没有男子气的男人。”接着俏脸一沉,狠狠道:“你想探听本姑娘的事吗?你定是当我纪倩第一天到江湖来混。你最好立即滚离长安,否则休想本姑娘给你收尸。”言罢气鼓鼓地拂袖离房,把门重重关上。
虽给她臭骂一顿,徐子陵仍从她的话判断出她是心地善良的人,所以不忘劝自己离开长安。徐子陵哑然一笑,举筷向原封未动的满桌肴菜进军,横竖肚子空空如也,亦不该浪费。
房门又张开。香风随来,纪倩回到对面的位子坐下,讶道:“你这人很不简单,明知大祸临身,却优悠闲闲地坐在这里大吃东西。”
徐子陵举起酒杯,向她遥施敬礼,微笑道:“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借敬姑娘一杯。”
纪倩看着他把酒一口喝掉,放下酒杯时,黛眉轻蹙道:“楼下有张桌子坐的是四个京兆联的人,都是他们联内赫赫有名的高手,你想等到明天愁来明日当也不行。”
徐子陵拿起个馒头,送到嘴边狠嚼一口,洒然笑道:“姑娘为何要回头呢?开罪京兆联对你并没有好处。”
纪倩叹道:“这或者是怜才吧!你是人家在赌场遇上最高明的赌徒,手法不着半点痕迹。好啦!最后一句话,你是否想财色兼收?”
寇仲抵达上林苑,报上来意,把门的大汉认得他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红人莫神医,客气得不得了。其中一汉领他往尚秀芳的临时香居,还通风报信道:“可达志大爷刚来求见小姐,现在尚未离开,莫爷或要稍候片刻。”寇仲暗忖哪里有美女,哪里就可见到可达志的踪影,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可达志有令任何美女倾心迷醉的魅力。
到达尚秀芳的别院,汉子把责任交给尚秀芳的婢女,由她招呼寇仲。
寇仲到厢厅坐下,等了近半个时辰,仍未被美人召见,不耐烦起来,想走时却被婢子拦着,惶恐地说道:“莫先生请待片刻,让小婢再去通传。”见到小婢慌张惧怕的样子,寇仲只好按捺下心头闷火,再次安坐。他倒非因觉得被冷落而使性子要走,而是时间宝贵,他还要去见青青,看这与他关系微妙的女子因何事屡次找他。岂知再等整刻钟,尚秀芳仍未出现,寇仲再没耐性呆等下去,对婢子道:“我待会儿再来吧!”
婢子骇然道:“小姐吩咐,要无论如何也把先生留下,她……”
寇仲微笑道:“是我无论如何要走,不关你的事。只要姐姐你如实报上,小姐是不会怪你的。”言罢洒然去了。
徐子陵风卷残云地把肚子填饱,迎上纪倩紧盯他不放的眼神,从容笑道:“既然大祸临头,哪还有闲情财色兼收。待我过了楼下那一关再说吧!”
纪倩踩足嗔道:“真的给你气死,现在只有我可帮你,仍不明白吗?”
徐子陵不解道:“姑娘凭什么来照拂我?”
纪倩挺起酥胸,傲然道:“在长安,谁敢不给我纪倩三分面子,只要你跟我在一起,谁都不敢动你。”
在一般的情况下,徐子陵亦相信纪倩说的非是虚言。只凭她能在宫廷表演歌舞,这身份地位便没有人敢开罪她。可是眼前乃非常时期,恐怕纪倩也压不住京兆联的人。
徐子陵道:“这样吧:我们来作个试验,一起离开,假设京兆联的人真的因为姑娘不来对付我,就传姑娘那手玩艺。假如是相反的情况,姑娘须死去这条心,且要袖手不理我和京兆联间的事。”
纪倩气鼓鼓地说道:“说到底你仍不肯信京兆联的人想杀你,走吧!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言而无信。”
寇仲来到风雅阁,立即被请到青青的香居,见到他,青青长长吁出一口气,说道:“你终于来了!”
寇仲大讶道:“夫人这么急欲见小人,又不是痛症发作,究竟是什么事呢?”
青青先命其他人退出厅外,捧来一个锦盒,放在桌上,含笑把盒子打开,内中有一卷帛画似的东西,柔声道:“这本来是展示在街头的皇榜重金悬赏,我派人偷摘下来,先生自己打开看吧!”
寇仲叹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这么值钱?夫人真厉害。你是什么时候生疑的?”
青青把玉手穿入他臂弯,另一手把锦盒掩上,挽着他直入闺房,在一角长椅并排坐下,欣然道:“第一次见到你,我感到那眼神似曾相识,最奇怪是你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语语中的。本来仍想不到会是你,幸好齐王告诉我你们潜来长安,只是苦于无法找到你们,几件事合起来,我还不生疑吗?后来更从齐王处晓得你们有易容之法,到大年夜宫廷宴那晚,你和子陵两个站在一起,虽比以前长得高大,又神气多了。但人家仍一眼把你们辨认出来。”
寇仲迎上她的目光,心中涌起亲切温馨的感受,但绝不涉及男女私情,就像往昔与素素相处的情景,缓缓把面具揭开除下。
青青双目一红,垂下螓首,轻轻道:“你们真的不怪我以怨报恩?”
寇仲心道他和徐子陵早把她忘掉,还有什么恩恩怨怨!当然不会说出来,微笑道:“青姐只是下不了台阶嘛!我们从没有怪姐姐。”
青青恢复生气,艳光绽放,喜滋滋地道:“当我看到榜文,知道你们就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我和喜儿开心得睡不着觉,又不敢跟别人说,更为你们担心。”
寇仲奇道:“你不时去看城内的皇榜吗?”
青青“噗嗤”娇笑道:“是从不会去看。只是听齐王提起你们,人家立即感到说的是你们。当年你们年纪虽小,但我和喜儿均晓得你们非是池中之物,只是没想过会变成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而已。子陵呢?”
寇仲道:“他很好,我曾向他提起遇上你们。顺便问一句,喜儿是否和可达志那小子搭上?”
青青神色一暗,说道:“我们这些以卖笑为生的女子,有什么和谁搭上的?可达志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纵使心中不愿,仍不敢开罪他吧。”
寇仲乘机问道:“喜儿是否认识一个叫查杰的后生小子?”
青青奇道:“你怎会知道此事?”
寇仲笑道:“查杰是我的兄弟,这小子相当不错。”
青青掩口娇笑,恢复青楼女子的本色,半边娇躯挨过来,凑到他耳边道:“少帅想当媒人吗?不过喜儿怕未必愿意呢。”
寇仲一呆道:“喜儿不喜欢小杰吗?”
青青叹道:“喜儿有点像当年的我,很容易对好看的男人生情,又易于相信人,怎么说都改不了。她对查杰该是有点好感!不过这几天她只把可达志挂在口边,我劝她不听,只好由得她去碰钉子。”
在现今的情况下,查杰既不宜亦无暇去顾及儿女私情,寇仲只好岔开道:“青姐现在贵为着名的青楼老板娘,结交的全是权贵中人,我和小陵非常欣慰,这几天我们会离开长安,有机会再回来探望姐姐。”
青青道:“姐姐明白你们的处境,我真的以你们为荣,齐王那么自视至高的人,提起你们时亦不得不承认你们是最难缠的敌手。你们准备何时离开?”
寇仲感到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就如信任素素那样,坦白道:“快则今晚,迟则明朝,要视情况发展而定。”
青青失望地说道:“那我和喜儿岂不是没有时间侍候你们。”
寇仲吓了一跳,忙道:“我们姐弟之情,有别寻常,何来什么侍候?”
青青微一错愕,旋即欣悦地说道:“青青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其他的男人,无论口上说得多么漂亮,说到底仍是对我们的身体感到最大的兴趣。唉!喜儿不知到哪里去了,知道错过与你见面的机会,她会很失望的。”
寇仲把面具戴好,长身而起道:“此地一别,未知何日才是再见之期,青姐好好保重。”
青青猛地扯着他衣袖,站起来道:“差点忘记告诉你,齐王离京到终南山狩猎只是个幌子。事实上他出城后掉转头便潜回来,为的是要在暗中谋算你们。”
寇仲心忖这才合理,与青青殷殷道别后离开。踏出风雅阁,他整个人轻松起来,斗志昂扬。无论前途如何艰苦,他有信心逐一克服。
徐子陵和纪倩步下酒楼大门的台阶,来到街上,午时刚过,这条北里最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行人熙来攘往,非常热闹。徐子陵负手大步沿街而走,纪倩要半奔半跑地赶在他身旁,邀功道:“你看!若非有本姑娘在旁,你恐怕永远出不了那道大门。”徐子陵哑然失笑,没有答她。纪倩忽然来个两手扠腰,娇喝道:“你不信吗?快停下。”徐子陵终于停步,已是身在丈外。街上无论男女,都把目光投往艳光四射的纪倩身上,登徒子更看得目不转睛,垂涎欲滴地饱餐秀色。
徐子陵无视旁人的目光,缓缓转身道:“不信又如何?”
纪倩怒嗔道:“不信我就任得你自生自灭,做鬼也要做个后悔鬼。”
徐子陵移步来到她身前,淡淡一笑道:“无论有你或没有你在我身旁,他们也不肯放过我,不信可试试看。”
纪倩好像首次认识他般,重新由上至下把他打量一遍,嘟着嘴儿道:“怎样试?”
徐子陵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接着领路前行,专拣横街窄巷走,来到一条行人稀疏的小横街,倏地停下,说道:“他们来了!”
纪倩回头一看,笑道:“胡诌,后面没半个人影,你就算下不了台阶,也不用说谎吧!”
徐子陵仰望晴空,悠然道:“你朝后再看一遍。”
纪倩半信半疑的回首再望,色变道:“兔嵬子!竟敢不把我纪倩放在眼内。”四名大汉从后赶至。纪倩挡在徐子陵背后,嗔道:“你们晓得我是谁吗?”
另一大汉恭敬地说道:“纪倩小姐艳名远播,谁人不晓。”他表面毕恭毕敬,可是话中有刺,暗讽纪倩是个以色相驰名的妓女。对上这么一个“不客气”的老江湖,纪倩这小江湖登时语塞。
先头发言的大汉道:“我们当然尊敬纪小姐,更尊敬莫爷,这回是奉蝶夫人之命前来,请莫爷移驾见个面。”另两汉往旁散开,只看其来势,便知是能应付任何场面的老江湖。
纪倩终于找到话说,沉声道:“若只是请莫爷去见蝶夫人,需要这么大阵仗?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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