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万彻在韦公公的陪同下,甫入寝宫广场,已陷身飞云卫重围之内,宇文伤、尤婆子、褚君明、花英、独孤凤现身四周,封死他所有逃遁之路。
薛万彻容色剧变,向韦公公厉声道:“你竟敢出卖我?”
韦公公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是为你好而已!”
鼓掌声响起,寇仲拍着掌与李世民并肩由寝宫从容步出,笑道:“韦公公说得精采,薛兄确是错怪好人。元吉已逝,薛兄若想保有荣华富贵,一家大小平安,眼前只有一个选择。薛兄是聪明人,不用小弟画人像画出肠脏来吧?”
薛万彻脸色阵红阵白,旋即像斗败公鸡般颓然跪倒,向李世民俯首伏地道:“秦王在上,薛万彻从今天开始効忠秦王,若有二心,教我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所。”
李世民抢前把他扶起,欣然道:“只要薛卿肯为我大唐尽心尽力,忠贞不二,我李世民绝不会薄待薛卿,有天为证。”
薛万彻现出感动神色,说不出话来。对他来说,在这样的形势下,能保命已出乎意料,何况尚可保有眼前的权力富贵。
韦公公木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寇仲微笑道:“韦公公能在深宫禁苑藏身这么多年,该比任何人更有耐性,何不再耐心稍候片刻,待小弟亲自恭送。”又道:“给我送韦公公去稍事歇息,记着勿要缺茶缺水。”
王玄恕一声领命,与众飞云卫押着韦公公去了。宇文伤和尤婆子仍不放心,自发地跟在后面。对此魔门元老高手,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薛万彻垂首道:“有何差遣,请秦王指示。”
寇仲道:“杨虚彦那小子现在何处?”
薛万彻毫不犹豫地答道:“他在我们临时的指挥部承庆殿内等候指示。”
承庆殿位于两仪殿和甘露殿之西,邻靠掖庭宫。此时天色大明,阳光从东方洒至,充盈着春晨慵懒的况味。李孝恭、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四将来到一旁,静候吩咐,薛万彻见李孝恭亦投向李世民,晓得大势已去,忽然像想起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始终没说出来。
寇仲明白他的心事,说道:“先让小弟和薛兄说两句知己话,转头回来再商量大计。”伸手搂着薛万彻肩头,往一角走开去,低声道:“皇上仍然健在。”薛万彻容色再变。
寇仲知自己料得不差,薛万彻因李元吉勾结魔门,谋害李渊,他薛万彻自难卸责。纵使戴罪立功,只要李渊一天坐在皇座上,他休想有好日子过。
寇仲微笑道:“所以你不但要支持秦王,更要支持我。只我才有决心与能力要皇上退位让贤,此事且会在今天发生。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寇仲是怎样的一个人,薛兄该心知肚明。”
薛万彻感动得双目通红,去却心事,断然点头道:“为秦王和少帅,我薛万彻若仍不知恩图报,就是畜牲。”
寇仲又搂着他转回去,放开手笑道:“下一招棋该如何走,请秦王赐示。”
李世民与寇仲交换个有会于心的眼神,冷静地说道:“有万彻站在我们一方,加上虎符,问题可迎刃而解。我们先与常何和程莫取得联系,再调动人马,把承庆殿不动声息的重重围困,来个瓮中捉鳖。”又问道:“唐俭是否在承庆殿内?”
薛万彻恭敬答道:“唐总管给调往把守承天门。”
李世民道:“这更好办!我们取得唐俭的合作,处理戍军的调动可如臂使指。”
寇仲没有听下去的兴趣,笑道:“一切由秦王安排,我去找我的两位兄弟,好护送我们的美人到尹府休息,了却心事。”说罢返寝宫去也。
“笃!笃!笃!”徐子陵不知该先寻石青璇,还是处理好烈瑕遗下的皮囊,木鱼声自远而近,令他生出木鱼声在超度烈瑕的苍凉感觉。
常善尼缓步而至,合什垂眉一句“阿弥陀佛”,说道:“这位施主可交给贫尼安顿,青璇的安全子陵不用担心,她此刻正在东大寺,参与由荒山师兄、智慧师兄、嘉祥师兄和帝心师兄主持的法事,普度天下苦众。子陵办妥一切事后,可到东大寺见她。”
徐子陵心中一震,竟是天下四大圣僧齐集长安,难怪石之轩不用守在青璇之旁。合十回礼,徐子陵匆匆离开。
寇仲踏入寝宫的外大堂,负责保护李渊的李凡迎上来请安后道:“皇上仍熟睡不醒。”
寇仲目光落在一旁安坐闭目养神的跋锋寒和侯希白处,说道:“小心点!”
李凡压低声音道:“皇上醒来时该怎么办好?”
寇仲苦笑道:“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待我想想,有了!你去通知秦王,着人把秀宁公主请来,由她稳住皇上,希望他没这么快甦醒吧!”
李凡领命而去。寇仲来到跋锋寒另一边坐下,淡淡地说道:“杨虚彦这次完啦!除非他真能化为幻影,不过天光日白,什么幻影也逃不出我的手指缝。”跋锋寒和侯希白同时张开眼睛。
寇仲把情况说出,跋锋寒摇头道:“我们并非十拿九稳,以杨虚彦的狡猾多智、身法剑术,又熟悉宫内环境,大有可能在我们缠上他前突围逃走,一旦让他及早通知李建成,事情会横生枝节,不利我们。”
侯希白皱眉道:“那怎么办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那就要看他的人快,还是我们的箭快。”
寇仲拍手喝道:“老杨的生死这么决定,待我好好安排。陵少该回来了!我们先送婠美人一程,如何?”
徐子陵从秘道回到宫中,一切准备就绪。在表面不觉任何异样下,除承庆殿外皇宫皇城尽入李世民手上,唐俭和一众禁卫、戍军将领全体向李世民宣誓効忠。不但因他有龙符虎符在手,更因他一向深得军民之心。常何和刘弘基两方更没有问题,在这种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李世民由诸将前呼后拥,直抵承庆殿大门。秦叔宝、程咬金两人扯大喉咙嘴齐喊道:“秦王驾到,跪者生!立者死!”
把门的全属李元吉系统的亲兵,见殿外广场全是声势汹汹的战士,骇然大惊,不知所措。李元吉手下的十多名心腹将领,匆匆从殿门涌出来,包括宇文宝、金大桩、刁昴、谷驹、卫家青等在内,人人面如土色,独不见杨虚彦。
薛万彻喝道:“齐王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被皇上下令处死,尔等若执迷不悟,不随我向秦王请罪投降,将诛家灭族。”宇文宝等听得元吉伏法,又见薛万彻投降李世民,谁敢坚持,纷纷弃械下跪。
就在此时,人影一闪,杨虚彦趁此混乱时刻,从大门掠出,似要袭击李世民,众兵不敢发箭,怕误伤降军,诸将纷举兵器护驾之际,杨虚彦腾翻而起,落在殿顶边沿,引得劲箭齐发,却纷纷射空,杨虚彦早一步闪到殿顶箭矢不及之处。寇仲、跋锋寒、侯希白和徐子陵卓立皇宫最高耸的太极宫殿顶西北角,一丝不漏地掌握承庆殿那边情况的发展。寇、跋两人背负箭袋,刺日、射月两大名弓在手,把守太极宫的军队则全被调离。
侯希白赞叹道:“少帅果然料事如神,杨小子力图逃往东宫去,那是他唯一生路,至不济可先遁入西内苑,再由西内苑入东宫。”
寇仲凝望远方,说道:“两位老前辈出手拦截,杨小子不敢恋战,以手上影子剑拨掉一排劲箭,改朝我方遁来。嘻,我是否像个说书先生?”
徐子陵朝他瞧去,寇仲虽以说笑的语调道来,可是双目冰寒,知他心怀旧恨,动了杀机。
跋锋寒沉声道:“希望不会惊动东宫方面的人。”
寇仲道:“所以我们重重布防,不让杨小子越过太极宫的中轴线,众兄弟更不准喧哗,只看旗号进退拦截。”
徐子陵道:“我去啦!”一个翻腾,跃离瓦面,斜掠而下,奔往太极宫的后大门去。
侯希白道:“我为子陵押阵。”语毕亦随之去了。
寇仲弯弓搭箭,冷然道:“当杨小子进入箭程范围之时,将是他命丧的一刻。”
跋锋寒亦搭箭上弦,微笑道:“不要小觑老杨,他‘影子剑客’四字是凭实力赚回来的。你的第一箭只是为他敲响丧钟,至于哪一箭决定他生死,就要看他的能耐。”
话犹未已,杨虚彦从太极宫西墙外的御园窜出,后方徐子陵和侯希白衔尾穷追,逼得他跃上院墙。
寇仲心神进入井中月的至境,一箭射去,恰是杨虚彦点墙跃起的一刻。杨虚彦厉叱一声,影子剑闪电疾劈,命中寇仲螺旋而至的一箭。劲箭硬被磕飞,杨虚彦全身剧颤,升势难保,滚落墙头。“嗖!”跋锋寒张满的弓倏地收缩,送出劲箭,疾取其咽喉,既准又辣,且是杨虚彦触地前的刹那。杨虚彦确是了得,左手转黑,撮指扫击,劲箭应手横飞。
徐子陵此时从天而降,双手化作漫天掌影,铺天盖地地往他罩击而下。杨虚彦点地后剑往上冲,化作点点剑雨,迎击徐子陵全力以赴的凌厉杀招。劲气交击声爆竹般响起,徐子陵在空中不住抛高降下,然后一个倒翻回归墙头。
杨虚彦晓得为保性命,必须避过寇仲、跋锋寒严重威胁他性命的劲箭,唯一方法是重返墙外,人急智生,不待降到地面,就那么反掌下拍,借反撞之力,凌空腾升,影子剑全面展开,护着上方,便那么往阵脚未稳的徐子陵直攻上去,招招均为同归于尽的手法。倏地侯希白贴住墙头滑翔而下,趁杨虚彦穷于应付傲守墙头的徐子陵的当儿,美人扇合拢的戳点他胸口。杨虚彦怒叱一声,影子剑脱手射出,直取徐子陵,然后两手转成邪恶的黑色,下按美人扇。侯希白一声长笑,美人扇由合拢变成张开,横扫杨虚彦双掌,说道:“让希白送杨师兄一程如何?”
“砰!”杨虚彦闯墙避箭之举宣告完蛋,与侯希白分向相反方向错开。徐子陵笑道:“杨兄忘掉你的影子剑了!”一掌下切,正中剑锋,影子剑立即陀螺般旋转,发出风车般的破风声,往凌空疾退的杨虚彦追去。
弓弦声响,震**着杨虚彦耳鼓,劲箭抵左颈侧。杨虚彦使出压箱底本领,凭腰力往后挺仰,以毫厘之差避过劲箭,同时双脚一缩后再疾撑,先后踏中徐子陵回赠他的大礼。杨虚彦通体剧颤,因不能全力应付徐子陵,立时受创,喷出漫空血雾,一个筋斗,往地面落下。若让他踏足实地,确有可能凭其绝世轻功,从太极宫南墙逃遁,进入横断广场。忽然劲箭再至,就在他触地前的一刻,透背而入,穿胸而出,带出一蓬血雨。
瞧着杨虚彦颓然倒地,殿顶上的跋锋寒抚弓笑道:“兄弟!论箭术还是我比你行。”
寇仲收起刺日弓,卸下箭袋,从殿顶连续三个筋斗翻腾而下,落在杨虚彦身前,徐子陵等均留在原处。杨虚彦胸口血如泉涌,面如死灰的抚胸坐地,出气多入气少。跋锋寒的一箭乃他全身功力所聚,破掉杨虚彦的护体真气,震碎他五脏六腑、全身经脉,杨虚彦能撑至此刻,没有当场气绝,非常难得。
杨虚彦勉力朝他瞧来,神色出奇的平静,咯血道:“你赢啦!”
寇仲但感对他的仇恨消失得无影无踪,苦笑道:“杨兄有否感到不公平?”
杨虚彦摇首道:“胜者为王,有什么好说的!”接着双目亮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苦涩凄怆的笑容,说道:“天下本应是我的天下,我看着它溜掉,又力图把它夺回来;可是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这次我败得莫名其妙,也心服口服,换成另一种时势,我们或许是兄弟而不是敌人。”
寇仲晓得他回光返照,随时断气,忙蹲下问道:“杨兄有什么遗愿?小弟定必尽力为你完成。”
杨虚彦眼神转淡,辛苦地说道:“告诉淑妮,她是我心中唯一的女人,我对她不起。”
寇仲不嫌血污的把他搂着,说道:“放心吧!我不但会如实转告,还会助她离开李渊。”
杨虚彦双目闭上,说道:“谢谢!”就此气绝。
寇仲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悲伤,这一切是何苦来哉?人与人间的仇恨斗争何时方休?看着这瞑目而逝、曾名慑一时的年轻高手,心中百感交集!跋锋寒、侯希白、徐子陵来到他旁,瞧着杨虚彦死后安详的面容,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寇仲将杨虚彦缓缓放倒,叹道:“他正因抛不开以前的包袱,落得如此收场,否则以他的人才武功,天下还不是任他快意逍遥。”
跋锋寒提醒道:“时间无多,还有玄武门之战,收拾李建成后,我们可到福聚楼吃午膳。”
李世民此时率众赶至,寇仲领先往他迎去,说道:“好好安葬他,老杨始终是个了不起的敌人,只是运气没我们那么好吧!”
李世民吩咐左右,自有人妥善处理杨虚彦的遗体。
寇仲一把搭着李世民肩头,颓然道:“我有点吃不消。真奇怪,反而在战场上我没有现在这般感觉。”
李世民点头道:“我明白!”
寇仲讶道:“你明白什么?”
李世民道:“迟些告诉你,现在我们必须立即赶返掖庭宫,准备玄武门的事。”
寇仲道:“我有个要求。”
李世民道:“是否要我放过可达志?”
寇仲道:“我不但要求你放过可达志,还希望把伤亡减至最低,若你皇兄肯认输投降,我们把他流放边塞了事,我老啦!心儿都软了。”
李世民松一口气道:“难得你老兄有此心意,我当然要全力做到。此事交由我安排,希望你复原后,能硬起心肠应付塞外联军。”
后面的跋锋寒笑道:“照我认识的寇仲,秦王实不必为他担心。”
寇仲哈哈一笑,放开李世民,昂首阔步而行,后随者均生出奇异感觉,就是天下间再没有能难倒寇仲的事。
寇仲、李世民并肩步出掖庭宫北门,朝玄武门方向走去,随行者有王玄恕、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三十名飞云卫、三十名玄甲精兵。玄武门北门敞开,禁卫军如常站岗把守,没有丝毫异样。
寇仲仍在思索杨虚彦死前的肺腑之言,事实上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欲望的妖魔,一个不好被它控制,成其奴隶,像杨虚彦般至死方休。他寇仲何尝不是有过争霸天下的心魔,幸好终从这欲望的泥淖脱身,不致令中土陷进无休止的战火内。当他想到在大草原纵情驰骋,凝视广阔无垠的地平线及其以外一无所知的境界,他更感觉到接近自己,接近生命的本心。自决定助李世民统一天下后,他心灵的地平无限地开阔,而决定性的时刻就在眼前。
玄武门守卫肃立致敬,深长的门道,代表通往未来的捷径。把门的将领是常何副手之一的敬君弘,趋前沉声道:“禀告秦王、少帅,盾牌置于门道内,臣将死守入口。”
从寇仲和李世民的角度瞧进去,三重门道静悄无人,两边城墙如常有禁军站岗,东西两堡和六座哨楼矗立两旁,气象肃穆。
李世民点头道:“敬卿小心,不求杀敌,只求自保。”
敬君弘恭敬道:“末将明白,愿为秦王、少帅効死命。”
寇仲清楚感受到“秦王、少帅”的效应,他和李渊的结盟之所以受全城军民欢迎,皆因他已成大唐国最可怕可畏的敌人,其威胁尤在塞外联军之上。现在他舍弃一切,把帝座拱手让予李世民,而李世民又一向被唐室上下视为英主,加上知李渊阻力尽去,自是上下一心,拥戴他和李世民。即使没有龙符,敬君弘仍会欣然随常何投诚他们的一方。
众门卫齐齐致敬。敬君弘发出命令,排列在门道内两旁的持盾禁军近百人全体移前,现出后面挨墙的数十面大型钢盾。李世民打出行动的手势,与寇仲并肩步入门道,飞云卫、玄甲精兵流水般从两旁急步奔入,取得钢盾后朝前冲去。
王玄恕大喝道:“列阵!”
战士们抢出深长达五丈的门道,在外面阔逾十二丈的通道布防,分作三排,前排坐地、第二排蹲立、后排站起,各举盾牌,形成可抵御箭矢强攻的盾牌阵,最后一排盾牌斜举,状如铁桶,密不透风。同一时间数以百计的长林军从第二重门道杀出,箭矢如飞蝗般射来,“叮叮咚咚”,尽被钢盾挡飞。马蹄声轰天而起,从东宫北门传来,显示李建成正如常何先前密函所透露的,领长林军从东宫杀至,断他们后路。
掖庭宫方面足音雷动,由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助阵,麻常、宋法亮、宋爽、宋邦率领指挥的三千精锐,从掖庭宫赶来迎击李建成的部队。寇仲和李世民更晓得李孝恭会于此时率领程莫的五千禁卫军,从横断广场进入东宫,断去建成后路,令建成不能于失利时退守东宫。而以李靖为主、秦叔宝和程咬金为副的二千玄甲精兵,则从延嘉宫开出,令可达志在玄武门的五百长林军前后受敌,进退无路。
不待李世民吩咐,敬君弘的人全体退入门道内,结阵把守,让寇仲和李世民没有后顾之忧。
寇仲向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道:“有劳两位留在大门为敬副统领押阵。”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你眼望我眼,皆因他们的职责是不离李世民左右,拼死维护李世民的安全。
李世民微笑道:“有少帅在此,你们还须担心本王安全吗?何况本王有自保之力,还不遵从少帅之令,否则大门有失,我们休想有一人能活命。”
话犹未已,玄武门外杀声震天,长林军开始以快骑矛箭,硬攻第一重门道。众人可以想象李建成此时的狼狈,如非常何投向他们,敬君弘的人当是配合而非阻截,任长林军**,与可达志的人前后夹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忙领命而行。
李世民与寇仲对视一笑,说道:“可达志该识相吧?”
寇仲从容瞧去,王玄恕指挥的盾牌阵没有还过一箭,而敌人的箭根本不能损伤己方分毫,此时箭势衰竭,无复先前的凌厉,可达志只余近身强攻一途。墙头、哨楼和东西堡垒禁军涌出,人人手持弩弓,却按弓不动,李世民所谓“可达志该识相”便是指此,因他们居高临下,可轻易射杀任何对手。
寇仲不理后方激烈的攻防战,大喝过去道:“达志还不收手?”
可达志的声音响起道:“住手!”
“叮咚”不绝的箭触铁盾声倏地停止,这边静下来,尤显得玄武门外的吵闹。寇仲轻拍李世民肩头,接着往前一个翻腾,越过铁盾阵,面对神色慌惶的敌人。
可达志排众而出,刀子仍留在鞘内,哑然苦笑道:“我可达志从未陷身如此四面受敌的窘局,少帅确有出神入化的谋略,达志服啦!”
李世民腾身而起,落在城头处,常何现身他旁,高呼道:“秦王万岁!”
墙堡和哨楼众军齐声呐喊,重呼一遍,接着是断去可达志后路的玄甲精兵的呼应,声音直冲云霄,虽仍称李世民为秦王,但此时不啻已视之为大唐天子,否则何来“万岁”。“秦王万岁!”第三轮呐喊是从外墙传至,显示李世民和寇仲控制全局。
寇仲微笑瞧着可达志,说道:“不是你达志作战不力之罪,只是建成无能,不得人心。我和你一场兄弟,由始到终仍是兄弟。今天不用你投降,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可并肩到福聚楼喝酒聊天。你的人当然大摇大摆的离开。太子的人只要愿意改向秦王効忠,秦王既往不咎。”
可达志报以苦笑,接着别转雄躯,先扫视己方将士,见人人脸色如土,喝道:“你们听到吗?”
李建成方面的将领以冯立本军阶最高,闻言应道:“我们愿向秦王投降,任凭秦王发落。”然后喝令道:“弃械投降!”率先抛掉兵器,领头下跪,不片刻建成方全体兵将弃械下跪,只余三百突厥战士,静候可达志的命令。
可达志以突厥话从容道:“我们可保留兵器弓矢,却必须退出这场战争。”转向寇仲道:“我们该到哪里去休息,请少帅赐示?”
寇仲欣然道:“李靖将军会为达志妥善安排。我和秦王先处理好建成,再回来找你去喝酒,上天真的待我们两兄弟不薄。”
寇仲、李世民、常何并肩立在外墙头,整个形势呈现眼前。麻常的三千精锐,队形整齐的移师至玄武门外,布成阵势,迫得李建成那近三千人的长林军不得不撤到玄武门右侧,列阵以迎。玄武门外伏尸处处,可见攻打玄武门,令建成方面损失惨重,徒劳无功。李孝恭接收东宫的军队仍未见踪影,不过该可在任何时刻出现。
寇仲大喝过去道:“奉秦王之命,肯投降者免死。”
李建成策马而出,双目喷着急怒交集的火燄,狂喝道:“常何你竟敢出卖我,枉我一手提拔你,你还算是人吗?”
常何昂然应道:“太子心存不轨,却来怪我不是。常何只知大义所在,其他一切无暇顾及。太子若肯投降,秦王可念在兄弟情分上,免你死罪。”
千军万马对峙于玄武门外,却是鸦雀无声,只余两人的对答,震响门外。
李建成厉声道:“要我投降?你们已经中毒,是外强中干,将士们!上!胜利必属我们。”
寇仲和李世民听得你眼望我眼时,李建成一声发喊,状如疯汉般领头往麻常指挥的兵阵冲去。长林军方面却没有一个人肯随他送死。人人勒马原地,只剩李建成单人孤骑冲击少帅、宋家联军的兵阵。而教人可怜的是李建成竟似茫不知没有人跟随般,还不住高喊着“上!上!上!”
寇仲和李世民心叫不妙,麻常狂喝道:“发箭!”
寇仲偕李世民抵达御书房外,李神通和封德彝迎上来,前者道:“皇上甦醒后,坚持要到御书房,我们不敢阻拦。”
寇仲皱眉道:“他清楚发生过什么事吗?”
封德彝答道:“秀宁公主向皇上解释清楚,皇上只听不语。”
李世民道:“秀宁呢?”
李神通道:“仍在御书房内陪伴皇上。”
寇仲拦着要进御书房的李世民,坚决道:“最好让我一个人进去见他。”
李世民发呆片刻,终于点头同意。
李神通向寇仲道:“少帅随我来。”
两人进入守卫重重的御书房,直抵书斋房门外,李神通隔着紧闭的门道:“禀告皇上,少帅求见。”
一会儿后,房门张开,露出李秀宁疲倦的玉容,迎上寇仲的目光,秀眸射出令寇仲心颤的复杂神色,柔声道:“少帅请进。”
寇仲与李秀宁擦肩而过,李秀宁在外轻轻的为他关上房门,只剩下寇仲和坐于龙桌后的大唐皇帝李渊。李渊的神识仍未完全恢复过来,脸色苍白,在书房广阔的空间映照下,不但更显其孤独凄凉,更令他像忽然衰老许多年。
他默默瞧着寇仲接近,沉声问道:“建成?”
寇仲颓然道:“我们本意留他一命,可是他执迷不悟,于玄武门外被乱箭射杀。”
李渊龙躯一颤,仰首望向屋梁,双目泪花滚动,倏地长身而起,负手移到后窗,背着寇仲道:“李渊还未谢过少帅救命之恩。”
寇仲行抵龙桌前止步,叹道:“皇上不用放在心上。”
李渊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你们如何整顿残局?”
寇仲恭敬地说道:“现在文武百官齐集太极殿外,等待举行结盟大典,若皇上愿借此机会,向群臣公布继承人选,寇仲可代表少帅军、宋家军和江淮军宣誓向大唐効忠,如此大唐统一天下之大业,十成八九,请皇上定夺。”
李渊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精光大盛,冷然道:“少帅功业得来不易,竟肯轻易放弃?”
寇仲夷然道:“若我寇仲有一字谎言,教我永不超生。皇上该比任何人更明白当皇帝的苦与乐,我寇仲弃皇座而不惜,是要弃苦得乐,一切由世民兄去担承,而我则是乐观其成。现时大唐仍处于成败未定的关键时刻,必须立即稳定军心,振奋士气,万众一心的迎击塞外联军,皇上明察。”
李渊容色缓和下来,叹道:“少帅确是很好的说客。”
寇仲苦笑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我们必须面对将来。长安全在世民兄的控制下,只待皇上向群臣宣示圣意。”
李渊颓然道:“罢了!这次我大唐险为奸邪颠覆,朕且自身难保,凡此都要由我李渊负上最大责任,我再无颜坐在这个位置。少帅请着世民来见我,我会立即将皇位让出,在太极殿外宣示后,即退居宏义宫,至于建成和元吉方面,就向众文武百官交代,他们勾结外人,意图破坏结盟,行刺少帅,伏诛于玄武门。”
寇仲为给足他面子,连忙下跪道:“谢主隆恩,微臣寇仲尚有一个请求,万望皇上俯允。”
李渊绕桌而前,把他扶起,苦笑道:“坦白说,我自晓得少帅亦是神医莫一心之后,对少帅不但非常佩服,且是真心喜欢少帅,难得你胜而不骄,建成和元吉实是望尘莫及。有什么请说!”
寇仲尴尬地说道:“董妃想独自往洛阳定居。”
李渊微一错愕,幸好仍立即准确捕捉到寇仲说话背后的含意,嘴角溢出一丝苍凉的笑意,点头道:“如少帅所请,淑妮的性子,确不适合长居深宫之内,尹妃亦须与乃父一起离城,我以后再不愿见到她们。”
寇仲踏出御书房,在外面等候的李世民、封德彝、李神通、李秀宁忙围拢过来。
寇仲却道:“毕玄等人的忽然离开,令我生出不祥的预感。”
四人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的是跟与李渊见面风马牛毫不相关的事。
李世民点头道:“确令人生疑。”
寇仲道:“我们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假设是塞外联军已潜近关中,所以毕玄接报后立即离开,因为成败再非决定于城内而是在城外。对敌人来说,我们是愈乱愈对他们有利。以毕玄的身份地位,也不宜直接介入城内的斗争中。更何况毕玄以为我们必败无疑,根本不用劳他大驾出手。”
李神通点头道:“少帅之言甚是,突厥人一向来去如风,攻人之不备,怎肯错过趁乱一举攻破长安千载一时的良机?”
封德彝额手称庆道:“幸好我们现在雨过天晴,长安没有丝毫动摇,皇上究竟有什么指示?”他最后一句说出众人的心声。
李秀宁微嗔道:“寇仲!”
笑意从寇仲嘴角扩展,忽然一把执起李世民双手,哈哈笑道:“趁世民兄这对手尚未变成龙手,先握个够本。”
李神通和封德彝喜出望外,要知若让李渊仍居帝位,虽说权势大幅转入李世民之手,可是他终是名义上的大唐天子,背叛他的人不会有好日子过。李世民当上皇帝则完全是另一码子的事。
李世民一呆道:“勿要夸大。”
寇仲笑道:“世民兄清楚我的性格,不过这回真是冤枉我了。你父皇要立即见你,当知我没半字虚言。结盟大典将变成传位大典,也是我寇仲宣誓効忠李世民兄的大典。”
李世民反平静下来,说道:“我们该如何应付颉利的大军?”
这个反应尽显李世民的优点,不但没有被喜讯冲昏脑袋,且掌握到寇仲提及塞外联军的背后深意。因为决定权已来到他李世民手上,须他把握时机,作出决定。
寇仲道:“既蒙新皇信任和恩准,此事立即由微臣去办,以飞鸽传书送出信息,保证九天之内,大唐国来自各方的精锐勤王部队,将于关中平原、长安之北、大江之南集结,向入侵的外族显示我中土军民的勇气、精神和团结。”说罢放开李世民双手。
李世民笑道:“我仍是那两句话,寇仲说的,就是我李世民的话。”说毕觐见李渊去也。
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刘弘基四人跨马并排,瞧着从尹府开出长达半里的篷车队,在城卫军押解下,经由指定路线开往西门,沿途均有城卫站岗看守。眼前的放逐,代表着魔门诸系的严重挫败,在以后一段悠长的岁月里,魔门势难东山再起,恢复先前力能争夺天下的形势。纵有林士宏在南方应个景儿,徒属强弩之末,不足为患。除非新大唐国的主力大军惨被塞外联军击垮,否则仅余萧铣和林士宏的两支反动势力,根本没有兴风作浪的本钱。
最后一辆马车驶离尹府,低垂的帘幕忽然掀起,现出婠婠的如花玉容,樱唇轻吐道:“子陵!”
徐子陵策骑与马车并行,跋锋寒、侯希白、刘弘基和一队城卫策马跟随车队,另有一队军人驰入尹府,进行搜查接收的行动。
徐子陵俯身淡淡地说道:“婠大姊有何吩咐?”
婠婠双目蒙上凄迷神色,轻轻道:“子陵仍在恼恨奴家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难道你认为我该感激你?”
婠婠轻叹道:“对不起!行吗?现在一切成为过去,婠儿衷心希望你们旗开得胜,击败颉利的大军。”
徐子陵微笑道:“坦白说,我从没有生你的气。你我双方只因立场有异,成为敌人。过去的一切我不想再计较,只希望你能从此退隐,并劝林士宏、萧铣放弃无谓的抗争。”
婠婠柔声道:“有很多事是不用我理会的,你们若能击退颉利,一切自然迎刃而解。我相信李世民是个好皇帝。杨文干和池生春均不在车队内,我绝不介意你们去找他香家算账。事实上香家已是七零八落,更因你们抽空他们仅余的财富,现在连长安这最后的据点也要拱手让出来,再难有任何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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