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八章 天人之道(1 / 2)

韩柏苦笑摇头,转身举步,忽又骇然停下。原来太阳早移往西山,缓缓落下。时间为何过得这么快呢?自己来时是清晨时分,只不过看靳冰云写了“一会”字,说了几句话,竟就过了一个白天?韩柏糊涂起来,搔着头往茶园深处走去。茶园面积广阔,占了半边山头,中间有块高达四丈的巨岩,应该就是秦梦瑶用作潜修给挖空了的石窟。他的心霍霍跳动起来,想到很快见到秦梦瑶,又担心她不知是否仍留在人间,不由手心冒汗。

绕到石岩的前方时,一道只容躬身钻进去的铁门出现眼前。韩柏提起勇气,两手轻按铁门,往前推去。铁门文风不动。韩柏醒觉过来,试着运功吸扯,“咿呀!”一声,铁门敞了开来,终于见到了心中的玉人。秦梦瑶神态如昔,一身雪白麻衣,盘膝冥坐于石窟内尽端唯一的石墩上,芳眸紧闭,手作莲花法印,玉容仙态不染半丝尘俗,有如入定的观音大士。

韩柏心颤神摇,来到她座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热泪夺眶而出,像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寻回失散了的母亲般,凄凉地轻唤道:“梦瑶!梦瑶!我来了!”忽然间,他感到人世间所有名利斗争,甚至令人颠倒迷醉的爱情,均是不值一哂。明悟来得绝无道理,偏又紧攫自己的心神。想起自己自幼孤苦无依,全赖韩家收养,几经波折,成了天下人人景仰的武林高手。可是这代表着什么呢?纵使拥有艳绝天下的美女,用之不尽的财富,但生命仍是头也不回地迈着步伐流逝,任何事物总有云散烟消的一天,回首前尘,只是弹指般刹那的光景。生命仿如一次短暂的旅程,即使像朱元璋般贵为帝主,还不是像其他人般不外其中一个过客,历尽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后,悄然而去,带不走半片云彩。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韩柏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平时绝不会费神去想的问题。但从看到秦梦瑶开始,一种莫以名之的感觉便如斯涌上心田,使他某种平时深藏着的情绪山洪般暴发开来,完全控制不了。

泪眼模糊里,似若见到秦梦瑶微翘修长的睫毛抖动起来,眼睑掀起,两道彩芒澄澈地往他射来。韩柏大喜扑前,一把搂着她的双腿,顾不得靳冰云的警告,狂叫道:“梦瑶!梦瑶!”声音在石窟内细小的空间激**着。再定睛一看,秦梦瑶不但没有睁眼,连半点呼吸也欠奉,可是她身体的柔软安详和至静至极的神态,都只像进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中。哀伤狂涌韩柏心头,所有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当日秦梦瑶离开他时,他虽然舍不得,但那只是生离,而非死别。他不知秦梦瑶是否死了?但总有着很不祥的感觉。凭他魔种的灵觉,若她仍有生命,必逃不过他的感应。可是此刻他却清楚无误地知道,秦梦瑶的生命已不在眼前动人的仙体内。这是没有道理的,梦瑶怎么都应该见自己一面才离开尘世,否则就不须千叮万嘱要自己来见她。时间不住溜走,他的心不住往下沉去。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奇怪的是尽管他哭得天昏地暗,静斋的人却没有谁来看个究竟,似是对石窟内的事毫不关心。

不知过了多久,韩柏胸口挨着石墩,伏在秦梦瑶的腿上沉沉睡去。模糊间,他感到秦梦瑶在呼唤他的名字,还摩挲着他湿透了的头发。韩柏大喜如狂,猛地抬头。

秦梦瑶若由高高在上的仙界,探头下来俯视他这凡间的俗子般,爱怜地道:“傻孩子!为何要伤心落泪呢?”

韩柏浑身抖颤着,怀疑地以衣袖擦着眼睛道:“我是不是在梦中?”

秦梦瑶哄孩子般道:“真是个傻瓜,别对梦瑶这么没有信心吧!你见过了师姊吗?”

韩柏呜咽着道:“见过了,她像有点不妥,什么都记不起来。”悲呼一声,又把头埋入她怀里,死命地抱紧她盘坐着的**。

秦梦瑶温柔细心地抚着他的背脊,毫不以为忤地道:“没有大智大定,怎能把世情忘掉。梦瑶自问做不到把你忘了,所以央你来见我。”

韩柏但觉芳香盈鼻,逐渐回过神来,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惊魂甫定道:“我真怕你就这样不顾我而去呢。”抬起头来,试探道:“你真的坐了半年枯禅,那是否像睡觉?肚子饿不饿?”

秦梦瑶笑道:“那是一种没法以任何言语去形容的感觉,超越了正常感官的经验,只有亲身体会,始可明白。”顿了顿柔声道:“知不知道梦瑶为何想见你这一面呢?”

韩柏茫然摇头。两双眼神纠缠不放。他感到她的心灵轻轻在触摸他的心神,就若母亲对爱儿的眷顾亲热,没有丝毫男女间情欲的意味,有的只是一种超乎了尘俗的爱恋和关切。秦梦瑶再非以前的秦梦瑶,她那丝“破绽”已给缝补,剑心通明从此圆满无缺。

秦梦瑶嘴角飘出一缕甜美清纯得若天真小女孩的笑意,轻柔地缓缓道:“理由挺简单哩!梦瑶要让韩柏知道,我对你的爱,虽由魔种而起,却非止于魔种。梦瑶就是要你知道这点。”

韩柏茫然道:“不止是这么简单吧?”

秦梦瑶现出一个隐含深意的动人笑容,淡淡道:“梦瑶其实在你推开洞门时的刹那就惊觉回来,只是为了让你好好经历生离死别的冲激,忍着心没有出来会你。只有在这种极端的情况里,你方会体会到生死的真谛,植下你将来转修天道的种子。那正是梦瑶请你来见最后一面的原因。”顿了顿续道:“你离开后,梦瑶将进入死关。待拦江之战了毕,再由师姊开关察看,若有遗物,师姊会差人送给你的。”

韩柏心中百感交集,茫然道:“什么是死关?”

秦梦瑶轻描淡写道:“那是一种徘徊于死亡边缘般的枯禅坐,假若道行未够,会全身精血爆裂而亡。所以本斋的人,未经斋主批准,均不得阅看这载在《慈航剑典》上最后一章的秘法。梦瑶修成了剑心通明,师姊才肯给我参看。”

韩柏担心地道:“若不成功,岂非死得很惨?你们的师祖有人练成功过吗?”

秦梦瑶淡然自若道:“除了创立静斋的第一代祖师,著作了《慈航剑典》的地尼和大唐朝的妃暄法祖外,从未有人练得成剑心通明。所以除了她们和梦瑶,没有人知道那章秘法记载的是什么。”

韩柏奇道:“你师父言斋主未看过吗?”

秦梦瑶眼中射出孺慕的神色,缓缓道:“师父修的是仅次于‘死关’的‘撒手法’,已是非常难得,历代祖师中,只曾有一个人修成过,那就是曾与西藏大密宗论法比斗的云想真祖师。”

韩柏深吸一口气道:“原来梦瑶道行这么高深!”秦梦瑶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韩柏顺口问道:“为何要等拦江之战后才可以开关呢?”

秦梦瑶温柔地道:“我想知道答案嘛!”

韩柏想起拦江之战,想起庞斑的厉害,不由担心地吁了一口气。

秦梦瑶秀眸射出憧憬的神色,无限向往地道:“那将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结果将永远没有人知晓。因为旁人都难以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韩柏看着她俏脸上闪动着圣洁无瑕的光辉,刹那间心中涌起明悟。他终于明白了秦梦瑶要他来的原因,就是要让自己分享她弥足珍贵的天道。现在他可说是俗人一个,尘孽缠身,很多事放不下来。可是他因身具魔道合流的胎种,于修道而言,可说是一块开垦了的肥沃土地,差的只是一粒好的种子。秦梦瑶召他来会,就是要凭无上智慧和“道法”,为他撒下这粒种子。将来尘缘还尽,这粒种子或会开花结果,把他生命的路向扭转过来,往天人之界进军,踏上秦梦瑶所走的道路。那将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秦梦瑶俯下头来,捧着他脸颊,爱怜无限地轻轻吻了一口,欣然道:“你终于明白了,好好回去爱你的娇妻美婢们吧,给她们世间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待你尘缘了尽时,我们夫妻或还有聚首的一天。至于那会是什么形式,请恕梦瑶没法说明。珍重!梦瑶去了。”缓缓放开捧着他脸颊的手。

在韩柏的瞠目结舌中,她挺直娇躯,**漾着海般深情的美眸逐渐合上,一指触地,另一手掌心向外,作施无畏印。到眼睑闭上时,整个人进入完全静止的状态,胸口的起伏立即消失,再没有任何生命的感觉。那种具有强烈戏剧性由生而“死”的转化,震撼得韩柏忘了悲哀,忘记了一切!

韩柏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静斋,失魂落魄地和灰儿在山野里胡乱闯了十多天,然后逐渐清醒过来,懂得回顺天去。途中遇上燕王南下的大军,军容壮盛,浩浩****地往南方开去,人马辎重营地连绵十多里。韩柏报上名字,自有人带他去燕王的主帐。燕王正在帐内举行军事会议,出来迎接他的是换了一身甲冑军袍,霸气逼人的戚长征。两人见面当然非常欢喜。

戚长征惊异地打量他道:“你像是变了一点,但我却说不出有何不同处。”

韩柏拉着他到一侧的大树旁坐下来,倾吐出慈航静斋的遭遇。戚长征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应该是喜还是悲,吁出一口凉气道:“仙道之说,本是缥缈难测,但听你所说有关梦瑶的事,看来真是确有其事。”

韩柏眼中射出向慕的神色,点头道:“应是不假,否则传鹰大侠怎能跃空仙去?”

戚长征道:“传闻是这么传,却非我们亲眼目睹,只可当神话来看待,但现在梦瑶的道法却是你耳闻目见的,那就不能混作一谈。能写出《慈航剑典》的地尼,最叫人惊佩。”

韩柏伤感地道:“但我以后都见不到梦瑶了。只要想起她再不属于人间尘世,我便虚虚空空,没有着落。”

戚长征搂着他的肩头,哈哈一笑道:“我都被你引起对仙道的兴趣,日后归隐田园,我们兄弟闲来便摸索研究,将来时机一至,或可向天道进军,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韩柏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望着四周绵延无尽的军营,问道:“你们要到哪里去打仗?”

戚长征苦恼地道:“唉!我第一次出征就决定要打场败仗,真是没有趣味。”

韩柏记起了自己的胡言乱语,担心地道:“只是佯败罢了!不会死很多人的,是吗?”

戚长征颓然叹了一口气,道:“雨时说得好,战争是不讲人情、不择手段的。到现在我才体会到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最好不要想这方面的问题,徒令你心烦意乱!”

韩柏明白他的意思,涌起对战争的厌倦,不敢问下去,道:“战况有什么新发展?”

戚长征道:“现在允炆以盛庸和铁铉为正副大将军,两人晋爵封侯后,分外卖力,一举克复了德州,前锋军直抵沧州,兵势大振。真不服还要给他们多胜一场仗。”

韩柏怀疑地道:“德州是否故意输掉给他们的?”

戚长征苦笑道:“鬼王说得对,若我们一意要攻城掠地,这辈子休想征服天下。德州正是个好例子,旋得旋失。没有燕王在指挥大局,根本顶不住对方的攻势。唉!这次出征,绝非说败便败那么简单,还要败而不乱,否则兵败如山倒,给敌人啣尾穷击,恐怕没有人可活着回来。”

韩柏奇道:“我还是首次见到你这么没有信心。”

戚长征摇头笑道:“男人就是这样,有了娇妻爱儿后,很难挺起胸膛充好汉。”想起一事又道:“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李景隆要到黄州去行刺陈渲,岂知泄漏了风声,给雨时布下陷阱,不但把随他去的高手全部干掉,还重创了这魔头。可惜终给他逃脱了,不过短期内他休想再能逞强。”

韩柏因着秦梦瑶开导,对所有斗争仇杀再无任何兴趣,改变话题道:“碧翠她们是否仍留在顺天呢?”

戚长征点头道:“我求准燕王,把她们迁到陈公的府第,这样我总可轻松一点,出入也方便些。”大力拍他一记,叹道:“真羡慕你,我恐怕要有几年奔波劳碌,唉!拦江之战一天未有结果,大概我们都很难快乐得起来。”

韩柏深有同感道:“返顺天后,我立即起程回去,把月儿她们在武昌安置好后,就到怒蛟岛去看看情况。照梦瑶的推测,此战应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这时帐内簇拥出燕王、张玉等人,笑着往他们走来。接风宴上,彼此畅谈一番后,韩柏收拾情怀,赶往顺天去。范良极、虚夜月等闻知他此行的结果,都感莫测高深,像戚长征般不知应是悲还是喜。盘桓了三天后,韩柏和范良极坐上战船,开返洞庭。

七月十五。离拦江之战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期待已久的江湖人士,情绪沸腾起来,人人翘首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从来没有一场决斗如此令人瞩目,谈论不休。好事者纷纷聚集在离拦江岛最近,洞庭北岸的大镇临湖市,希望能有机会一睹两人风采。全国大小赌场更开出盘口,接受谁胜谁败的赌注。怒蛟帮则再三申明:由八月十日开始,不准有任何船艇进入拦江岛五十里范围之内,只有浪庞两人例外。这做法与当年传鹰和蒙赤行决战时,蒙王下令封锁长街异曲同工,更添加了拦江一战的神秘色彩。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叫人如此关心,亟欲得知胜负的结果。允炆数月来屡次命人攻打黄州府,均给义军击退。怒蛟帮虽不长于陆战,但因有直破天、帅念祖和陈渲三人主持大局,允炆的主力又用于对付燕王,兵力分散下,一时奈何不了义军。怒蛟岛恢复旧观,帮众眷属全体回岛定居,浪翻云则偕怜秀秀留在小怒蛟,每日弹筝喝酒,一点不把快将来临的决战放在心上。

这天韩柏等回到武昌的别府,安顿好各个夫人,待诸事妥当后,已是三日后的事,范韩两人方有空去小怒蛟探访浪翻云。怜秀秀因有多月身孕,不便招呼客人,打过招呼后,回内室去了。浪翻云仍是那副闲逸洒脱的样子,只是眼神更是深邃不可测度,一举一动,均有种超乎尘俗的超然意态。花朵儿奉上酒肴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把盏对酌。浪翻云早到了辟谷的境界,只喝酒,不动箸。

闲聊几句后,韩柏说了到慈航静斋的经过。浪翻云倾耳细听罢,动容道:“梦瑶本是断了七情六欲的修真之士,但为了师门使命,故抛开一切规条法则,投入欲海情网中,其中困难凶险,实不足为外人道,一个不好就会舟覆人陷,永远沉沦。只有她的定力慧心,才能于最关键时刻脱出罗网,叫人佩服。”

范良极担心地道:“但若偶一不慎,修死关者将全身精血爆裂而亡,叫人怎放心得下?”

韩柏凄然长叹!自静斋回来后,他从未有一天真正开怀过,对着诸位娇妻时只是强颜欢笑。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无论千变万化,都是殊途同归。佛道两门,最后不外返本归原,寻真见性。剑心通明乃慈航剑典的最高境界,一旦大成,绝不会再次迷失。当日梦瑶受不了魔种的**,皆因尚看不破师徒之情,仍未能臻至大成之境。故初时对小柏如避蛇蝎,但现在道功已成,所以反不怕表达爱意。至于死关的凶险算得了什么,任何修天道的人都义无反顾,甘之如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于死地才有重生的机会。”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