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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人之道(2 / 2)

韩柏的心舒服了点,道:“那靳冰云是否精神有点问题呢?”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切勿胡思乱想,靳冰云能被言静庵选为传人,资质应不下于梦瑶。况又身兼魔师宫和慈航静斋两家真传,怎会如此不济?不过她究竟处于何种禅境道界,则非我们这些旁人能够明白。”

韩柏道:“可是我初遇到她时,她的确处在非常失意低沉的状态里,回静斋后又遇上言静庵的仙逝,恐怕……”

范良极徐徐呼出一口香草烟,点头道:“我倒同意老浪的说法,以言静庵出神入化的功力,难道不可以多延几年寿命吗?尤其她修的是仅次于死关的撒手法,应该可控制何时仙游。她故意让自己最关切的徒弟目睹她的遗骸,其中必有深意,极具禅机。”

浪翻云听到言静庵的名字,眼中露出莫名的伤感之色,神情木然,片晌后接口道:“范兄说得好,靳冰云的失意落寞,皆因她爱上了庞斑。后来庞斑超脱一切,立地顿悟,由魔入道。她也由苦恋中解放了出来,遂有毅然返回静斋之举。她的赤足,正代表着放下一切,进入忘情的禅境,绝不是神志出了问题。”

范良极道:“老浪你和言静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浪翻云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每个生命都是一段感人的故事,代表着人在这苦海无边的俗世间,苦中作乐的努力。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总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梦幻般地不真实。只有在某一刹那,我们受到某种事物的引发和刺激,精神突然提升,粉碎了梦幻的感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的一切再次‘真’了起来,成为毕生难忘的片段,亦使生命生出意义。”接着沉沉一叹道:“静庵三次纡尊降贵来见我浪翻云,使我生命里多添了三段难忘的经历,浪某真是感激涕零。范兄苦苦追问,不外是想知我是否爱上了言静庵,又或言静庵是否爱上了我。这样的答案,范兄满意了吗?”

范良极听着他这番启人深思的话,和话语间伤感之意,沉默下来,不再追缠。韩柏却被他的话挑开了情怀,轻轻道:“自从看到梦瑶在我眼前来了又去了,我忽然对所有人世间你争我夺的事,感到无比厌恶,那都是全无意义的事情。像靳冰云在听雨亭写字,借字通禅,凭书入道,使生命融合于天地万物,那才是真正把握到生命,掌握到这一刻的真谛。”

范良极出奇温和地道:“你既能有此体会,应为梦瑶进入死关而欣慰,为何每当独自一人,又或对着我时,都哭丧着脸,不怕令梦瑶失望吗?”

韩柏双目立即湿了起来,叹道:“无论她是成仙成佛,对我这凡人来说,总是死了,再不会回来,仙踪不再。你这些天不也是悒郁不乐吗?连吵架的兴趣都失去了。”

浪翻云微一挥手,厅内灯火全灭,但由左侧窗台透入的月色,却逐渐增凝,现出厅内的家具和三人的黑影。一片令人感触横生的清宁恬静。人和物失去了平时的质感和霸气,与黑暗融合为一。三人各自默思,分享着这带着淡淡哀愁的平和时光。

浪翻云摸着酒杯,想起那三个美丽的经验中,第一个片段开始时的情景。一个月后他才遇上纪惜惜。那时他对男女之情非常淡泊,最爱游山玩水,连续登上了五个名山,在一个美丽的午后,他由黄山下来时,偶然发觉山脚处有个青翠萦环的古老县城,游兴大发,朝城中走去。他沿着山溪,纵目看着这由粉墙黑瓦的房舍,与黄绿相间的阡陌田园,综合组成的景物,仿似一幅连绵不断的山水画卷。县城入口处有两行庞然古枫矗立着,正值深秋时节,红叶似火,环荫山村,令人更是目眩神迷,沉醉不已。但浪翻云却升起了一股解不开的悲戚凄凉之意!每当他见到美丽的枫树时,他总有这种感觉!红叶那种不应属于人间的美丽,是一种凄艳哀伤的美丽,挑动着他深藏着某种难以排遣的情怀。

生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二十五岁剑道有成以来,他不断地思索这问题,不断去品尝和经验生命。也曾和凌战天荒唐过好一阵子,最后仍是一无所得。近年转为游山玩水,虽是神舒意畅,但总仍若有所失,心无所归。这刻目睹枫林灿烂哀艳的美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之的曼妙感觉。

一个温柔娴雅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道:“浪翻云你为何望枫林而兴叹?”

浪翻云没有回头,淡淡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否言静庵斋主法驾亲临?”

言静庵的声音毫不掩饰地透出欣悦之意,欢喜地道:“早知瞒不过你!”

浪翻云倏地转身,脑际立时轰然一震。他从未见过这么风华绝代,容姿优雅至无以复加的清逸美女。最令人动容的是她在那种袅袅婷婷,身长玉立,弱质纤纤中透出无比坚强的气质。一袭男装青衣长衫,头绾文士髻,温文尔雅。清澈的眸子闪动着深不可测的智慧和光芒,像每刻都在向你倾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机。

浪翻云深吸一口气道:“言斋主是否特意来找浪某人?”

言静庵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芳容,绽出一抹笑意,带点俏皮地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先要试你是否有那种本领,现在浪兄过关了。”

浪翻云一呆道:“过关?”

言静庵那双像会说话的眼睛,忽地射出锐利的光芒,与他深深对视片刻后,充满线条美的典雅脸庞泛起动人心魄的奇异光辉,略一点头道:“相请不如偶遇,虽说这是着了迹的偶遇,仍请浪兄赏脸,让静庵作个小东道。我早探得这里有间清幽的小茶店,茶香水滑,浪兄万勿拒绝。”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言斋主纡尊降贵,浪某怎会不识抬举,请!”

言静庵领路前行,浪翻云连忙跟着。她停下脚步,让对方赶上来后,并肩举步,指着左方一处古木参天,形状奇特的山岗道:“浪兄看这山岗,前临碧流,像不像一只正在俯头饮水,横卧于绿水青山间的大水牛?”浪翻云点头同意。

这时两人悠然经过古城门前高达三丈,用青石砌筑而成的大牌坊,繁雕细镂的斗栱承挑檐顶,上面凿了“黄山古县”四个朴实无华的大字。时值晚膳时分,行人稀少,家家坎烟裊起,宁和安逸。一道水清见底的溪流,由黄山淌下,穿过古县城的中心,朝东流去。数百幢古朴民居,错落有致地广布于溪畔翠茂的绿林间,山环水抱,小桥横溪,令人有“桃花源里人家”的醉心感受。

言静庵低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浪兄认为诗仙李白这两句诗文,可否作此时此地的写照呢?”

浪翻云看着另一边溪岸有小孩声传出来的古宅,屋子由两幢院落建筑组成,互相通连,每幢数进,砖刻均有浅浮雕,水磨棂窗,层次分明,极具古朴之美,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言静庵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淡然一笑,也不答话。领着他走上一道小桥,登往对岸。这时有个老农,赶着百多头羊,匆匆由远方山上下来,蹄音羊叫,填满了远近的空间,却丝毫不使人有吵闹的感觉。

言静庵道:“这边啊!请!”

浪翻云笑道:“言斋主是带路的人,你往哪边走,浪某就随你到哪里去。”

言静庵边走边道:“听浪兄话里的含意,今日静庵来找你的事,应该有得商量了。”

浪翻云道:“只要言斋主吩咐下来,浪某必定奉命遵行。”

言静庵欣然道:“静庵受宠若惊,这个小东道更是作定了。看!到了!”指着小巷深处,一杆布帘横伸出来,帘上书了一个“茶”字,随着柔风轻轻拂扬,字形时全时缺。

浪翻云打心底透出懒闲之意,加快脚步来到茶店前,可惜门已关了。两人对视苦笑。

言静庵皱眉道:“这景兆不大好吧?刚才我问人时,都说天黑才关门的,现在太阳仍未下山。”

话犹未了,二楼一扇窗打了开来,伸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亲切慈和地道:“两位是否要光顾老汉?”

言静庵喜道:“老丈若不怕麻烦,我可给双倍茶资。”

老汉呵呵笑道:“我一见你们,便心中欢喜,知音难求,远来是客,今日老汉不但不收费,还另烹隽品,快请进来,门是虚掩的呢。”说罢缩了回去!

浪翻云笑道:“我们不但不用吃闭门羹,还遇上贵人雅士,斋主请!”

言静庵嫣然一笑,由浪翻云推开的木门走进去。不一会两人凭窗而坐,楼下传来老汉冲水烹茶的声音。浪翻云悠闲地挨着椅背,把覆雨剑和行囊解下挨墙放好。看着苍莽虚茫的落日暮色,和那耸入云端、秀丽迷蒙的黄山夕景。有这言谈高雅,智慧不凡、风华绝代的美女为伴,整个天地立时焕然充满生机,使他这惯于孤独的人,再不感丝毫寂寞。两人一时都不愿打破安详的气氛,没有说话,只是偶然交换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之中。

那是浪翻云从未有过的一种动人感受。一直以来,他都很享受独处的感觉,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他可感到自由适意,可以专心去思索和默想。与人说话总使他恼倦厌烦,分了他宁和的心境。可是言静庵却予他无比奇妙的感受,不说话时比说话更要醉人。虽然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他却感到对方的心以某种玄妙难明的方式,与他紧密地交往着。他再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心有灵犀一点通,确是比言传更隽永。自剑道有成以来,多年来古井不波的剑心,被投出了一个接一个美丽的涟漪,既新鲜又感人。

这时那老人家走了上来,从盘子拿起两盅热茶,放到他们桌上,和蔼地道:“老汉要去睡觉,明天一早还须到山上采茶,贵客走时,顺手掩门便成。”

两人连声道谢,老汉去后,言静庵歉然道:“静庵这次来找浪兄的事,在这和平宁逸的美丽山城说出来,会是大杀风景的一回事,若浪兄不愿在这刻与令人烦扰的俗世扯上关系,静庵可再待适当时机,方向浪兄详说。”

浪翻云举起茶盅,与言静庵对饮了一口后,赞叹不绝,扬声道:“老丈的茶棒极了!”

楼下后进处传来老汉得意的笑声,接着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又沉寂下去,片晌传来打鼾之音。

两人对视微笑着,浪翻云叹道:“只要一朝仍在尘网打滚,到哪里去都避不开人世间的斗争,否则浪某就不用背着这把剑此处走那处去,言斋主想浪某杀哪个人呢?”

言静庵秀眸首次掠过惊异之色,平静地道:“红玄佛!”

浪翻云若无其事地微一点头,像早知言静庵要对付的目标就是此人。红玄佛乃名列当时黑榜的厉害人物,恶名昭彰,手上掌握着一个广布全国的黑道组织,密谋造反。此时朱元璋仍忙于与蒙将扩廓交战,无暇理他,他趁势不住扩张势力,声势日盛。浪翻云此时虽名动天下,因从未与黑榜人物交锋,仍属榜外之士,若依言静庵之命而行,可说是晋级挑战。

言静庵淡淡道:“静庵非好斗争仇杀,可是这人横行作恶,危及天下安靖,故来求浪兄出手。”

浪翻云苦笑道:“我们怒蛟帮在朱元璋眼中,也非什么好人来哩。”

言静庵听他说得有趣,“噗哧”娇笑,这优雅闲逸的美女似若露出了真面目,变成了个天真娇憨的小女孩,那种变化,看得浪翻云呆了起来。她垂首不好意思地道:“静庵失态了。元璋是元璋,我们是我们。现在红玄佛率着手下四大凶将,到了京师密谋刺杀元璋,给八派侦知此事,一时尚难以得手,浪兄若立即赶去,说不定可相请不如偶遇般请他吃上两剑。”说到最后,再现出小女孩般的调皮神态。

浪翻云感到她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微笑道:“浪某仍有一事不解,以武林两大圣地的实力,要收拾一个红玄佛应非难事,何故却属意浪某?”

言静庵素淡的面容恢复先前的高雅宁逸,柔声道:“这关系到我们与南北两藏一场绵延数百年的斗争,所以静庵每次下山行事,均不愿张扬,故有此劳烦浪兄之举,浪兄勿要见怪。”

浪翻云举盅把余茶一口喝尽,拿起长剑包袱,哈哈笑道:“言斋主背后必还另有深意,不过不说出来不打紧。浪某这就赶赴京师,完成斋主委托的使命。”

言静庵陪着他站起来,绽出清美的笑容,温柔地道:“此地一别,未知还有无后会之期,浪兄珍重,恕静庵不送了。”

浪翻云从容道:“终于也不过是一别,斋主请了。”转身欲去,像记起了某事般,伸手怀里,取出一锭银两,放在桌上。

言静庵纤手一伸,明润似雪雕般的手掌,拦在他的手与桌面之间,微嗔道:“哎呀!浪兄似乎忘了谁是东道主。”

浪翻云哑然失笑,收回银两,哈哈大笑,飘然去了。一个月后他赶到京师,红玄佛刚事情败露,折损了两名凶将,正欲远遁。就在浪翻云要离京追杀敌人时,于落花桥遇上了纪惜惜,一见钟情,非无前因,他的情怀早给言静庵挑动了。刹那间往事涌上心头,浪翻云无限感慨。

一点火光亮起,接着熊熊烧了起来。韩柏满脸热泪,看着手中拈着的那封言静庵给秦梦瑶,再由后者转赠给他尚未拆开过的遗书,在火焰噼啪声中灰飞烟灭。他明白了秦梦瑶赠信之意,因为她终于看破了师徒之情,正如她看破了男女之情那样,抛开一切,进入死关。浪翻云和范良极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火焰由盛转衰,像世间所有生命般,燃尽后重归寂灭。大厅景物再融入月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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