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虽为万梧城郊,但行人也不该如此稀少,荒凉得近乎诡异!
莫沉目光所及,只见一处低矮山丘脚下,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瘦小女孩,身着粗陋的麻布丧服,正长跪于一座新起的土堆之前。她小小的身体因持续的抽泣而微微颤抖,粗糙的衣袖早已被泪水浸透,却仍不停地擦拭着红肿的眼眶。土堆前,只孤零零地插着一块简陋的木牌,在微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凄凉。
莫沉足尖轻点,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跃上一旁的古树枝桠,借着浓密枝叶的遮掩,静静观察。片刻之后,他已大致明了——这可怜的女孩,恐怕是遭了不知名的劫难,阖家尽殁,唯余她一人伶仃于世。
“唉…小小年纪,遭此大难,着实可怜。”莫沉坐在粗壮的枝干上,低声叹息,一股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帮她一把吧!”
莫沉不再隐匿,身形轻盈地滑下树干,从侧方缓步靠近那小小的、悲伤的身影。
距离尚有五六步时,莫沉停下脚步,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小妹妹,只用一块薄木为记,未免太过草率了。若是遇上风雨,顷刻间便会倾倒。”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用红肿的眼睛茫然地循声望去。看清莫沉后,她抽噎着,声音细若蚊蚋:“那…那能怎么办?”
“我帮你寻一块大石头如何?”莫沉露出温和的笑意,试图安抚她的悲伤,“寻一块大石头立在此处,千年风雨也难撼动分毫,可好?”
女孩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那你在此稍候片刻。”莫沉说完,转身便绕向山丘之后。
“你当真要管这闲事?”枫烬清冷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解。
“自然要管!”莫沉语气坚定,“她这般年幼便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岂能坐视?”
“心善是好事,”枫烬的声音带着审视,“但你拿什么帮她?莫非想用蛮力去搬山石不成?”
“此事我自有计较,稍后再与你细说。”莫沉脚步不停,翻手间,掌心已多了一柄通体流转着淡蓝色光晕的短小飞剑,“前辈,此物该如何驱使?还请指点。”
“此乃灵器,修仙者最基础的法器之一。”枫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解释道,“只需将自身法力注入其中,便可激发其蕴含的威能与特殊效果。若无法力驱使,则与凡铁无异,仅能劈砍罢了。”
“原来如此!”莫沉心领神会,当即手握那淡蓝色小剑,运转丹田内恢复不多的法力,小心翼翼地注入剑身。
嗡!
剑身微颤,淡蓝光晕骤然明亮了几分,剑刃处隐隐有寒芒吞吐,散发出一股锋锐无匹的气息。
莫沉看准一块半人高的青灰色岩石,手臂挥落!
嗤啦——!
剑光如切朽木,毫无滞涩地没入岩石之中。手腕轻转,剑锋划过,一大块平整的石料便被轻松削下。莫沉又挥动几下,将边角略作修整,一块方正厚重的石碑雏形便已呈现眼前。
“成了!”莫沉满意地收起灵器,散去剑上法力。随即深吸一口气,默运“巨力术”,双臂环抱住那沉重的石碑,低喝一声,竟生生将其扛在了肩上!他脚步沉稳,一步步从山丘后转了出来。
“喏,你看这个如何?”莫沉将石碑稳稳地立在土堆前,取代了那块单薄的木板。
女孩闻声转过身,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当她看清那块比她人还高的厚重石碑时,震惊地瞪大了红肿的眼睛,小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莫沉:“你…你…你是怎么搬动这么大一块石头的?!”
“些许力气罢了,不足挂齿。”莫沉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石屑,“碑已立好,我再帮你把名字刻上去吧?”
谁知女孩一听,竟猛地站起身,连连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不…不用了!刻字的事…我…我自己来就好!不…不敢再劳烦哥哥了!”
“你自己?”莫沉看着她瘦小的身形和通红的眼睛,有些迟疑,“真的可以吗?”
“可…可以的…”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显底气不足,小手紧张地绞着丧服的衣角。
“那好吧。”莫沉看出她的坚持,不再勉强,翻手再次取出那柄淡蓝色的短剑,递了过去,“喏,用这个,它会帮你省力许多。”
“这…是一把剑?”女孩惊讶地看着那柄流转着微光的奇异短剑。
莫沉心想这灵器果然非凡,不仅削石如泥,更因法器特性,握在手中竟轻若无物,便是凡人孩童也能轻松挥动。
女孩迟疑地接过短剑,入手瞬间,她的小脸上再次露出惊异之色——这看似不凡的短剑,竟比想象中轻巧得多!她紧紧握住剑柄,仿佛抓住了一丝依靠。
接过剑后,女孩迅速转身,扑到那块被取代的木牌旁,一把将它抱在怀里,又飞快地将写有字迹的那一面死死地压在
做完这一切,她才低着头,用细若游丝、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对莫沉恳求道:“哥哥…能…能请你帮我把这块石碑…立稳在这里吗?”
莫沉拥有神念,才捕捉到那几乎被风吹散的细语。他微微一笑,单手轻松提起那厚重的石碑,稳稳地将其插入松软的泥土之中,深埋其基,确保风雨难撼。
“好了,”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对女孩道,“你去那边稍候片刻,远一些,莫要回头。”
“好…好的,我不看。”女孩怯生生地应着,依言向后退开一段距离,背过身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身后传来女孩细弱的声音:“仙…仙长哥哥…你的剑…还给你。”她双手捧着那柄淡蓝色的灵器短剑,递了过来。
莫沉接过短剑,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了一下,才将其收入储物戒中,未露丝毫痕迹。
他正欲转身离去,女孩急切的声音再次响起:“仙长哥哥!等…等一下!”她小跑几步追上来,鼓起勇气,仰起小脸,眼中带着希冀与忐忑,“我…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拜师?”莫沉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低头看着她,“你我相识不过片刻,仅仅因为我帮你立了块石碑,便认定要拜我为师?你就不怕我是个邪修恶徒,转手便将你卖入烟花之地,或是送给人家做那童养媳?”
“不…不怕!”女孩用力摇头,小脸涨得通红,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因为…因为仙长哥哥神通广大,御剑搬山,而且…而且一身正气,眼神清亮,绝非那等腌臜恶人!”
“仙长哥哥?哈哈哈…”莫沉被她认真的模样逗乐了。
“对啊!”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能用神通,使法宝仙剑,飞天遁地,难道还不是仙人吗?”
“嗯…算是半个仙人吧。”莫沉摸了摸鼻子。
“那我不管!”女孩突然握紧小拳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决,“我要跟着哥哥学仙术!学成之后,我要杀尽天下妖魔!”
“哦?”莫沉眉头微挑,“妖魔碍着你了?它们做它们的妖,与你何干?”
“有干系!”女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与仇恨,“就是因为它们…我的家人才会…才会…”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莫沉看着那双盛满痛苦与仇恨的稚嫩眼眸,沉默了片刻,最终轻叹一声:“唉…罢了。伸出手来。”
女孩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伸出纤细的手腕。
莫沉温热的指尖轻轻搭上她的腕脉。“别动,我看看你的根骨。”他一边说着,一边分出一缕神念探入识海:“枫烬前辈,劳烦你瞧瞧这丫头,根骨如何?”
识海中,枫烬沉寂一瞬,随即分出一道更为精微的神念,顺着莫沉的指尖悄然渡入女孩体内,在她细弱的经脉窍穴中游走探查一圈,瞬息间又返回莫沉识海。
“嗯,”枫烬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许,“水木双生灵根,资质纯净,远胜于你。若得良师,修行速度怕是你的数倍不止。”
“哼!你就不能有一天不说我资质差么?”莫沉在识海中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即收回神念。
他松开女孩的手腕,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恭喜你,小丫头,你的根骨…很是不错!”
“真的?!”女孩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仿佛绝境中窥见一丝天光,她立刻就要屈膝下拜,“小徒羊舌当兰,拜见师父!”
“快起来!”莫沉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瘦小的胳膊,“我才十六岁,当什么师父?折寿了!还有,‘羊舌当兰’?这便是你的名字?”
“嗯!”女孩用力点头,眼中带着期盼。
“好吧,”莫沉看着她倔强又脆弱的样子,心中一软,“你暂且跟着我便是。正好我也是孑然一身,欲北上寻访仙门求道。你我便结伴同行吧。在此稍候,莫要乱走。”
“是!”羊舌当兰清脆地应道,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神采。
莫沉转身,几个起落便回到那座孤零零的新坟前。目光扫过那块被当兰藏起的简陋木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这丫头,字刻得歪歪扭扭,深浅不一…”他心念一动,那柄淡蓝色的短剑再次出现在手中。
剑尖轻点石碑,灵力灌注,石屑纷飞如雪。不过片刻,一行清晰遒劲、蕴含灵韵的碑文便已刻就:
“羊舌氏阖家之墓。”
“傻丫头,以为把有字那面朝下,我便看不到了么?”莫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羊舌当兰…好名字。只是这‘羊舌’之姓…放在这妖兽横行的地界,难怪她不愿让外人知晓,怕是真的会引来某些‘流口水’的家伙吧?”想到此节,他竟觉得这名字带着几分黑色幽默的趣味。
回到当兰身边,莫沉与她并肩而行,沿着荒凉的小径向万梧城方向走去。
“我名莫沉,”他边走边说道,“年方十六,无字。‘莫愁前路’的‘莫’,‘沉浮随浪’的‘沉’。此行我欲向北,先离开页国,去往北方那些真正的修仙宗门、世家所在之地碰碰机缘。”
“无妨,”羊舌当兰低着头,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绝,“我已无家可归,天地之大,四海为家。哥哥去哪里,当兰便跟到哪里。”
这句“天涯海角皆可去得”从一个七八岁稚童口中道出,其中的苍凉与认命让莫沉心头一窒,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他岔开话题道:“在外行走,你我便以兄妹相称,方便些。对了,当兰,你可知…前方那万梧城,为何如此冷清萧条?连这城郊都荒凉若此?”
“上月月底…”羊舌当兰跟在莫沉身后半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边…便开始闹妖乱了…”
莫沉闻言,脚步微顿,心中豁然明朗。万梧城外的荒凉,女孩的孤坟,她刻骨的仇恨…一切都有了答案。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瘦小的身影,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怜惜。
“你既是此地人氏,想必知道这附近的渡口码头在何处吧?”莫沉放缓了语气问道。
“嗯!”羊舌当兰抬起头,眼中那长久以来的空洞迷茫终于被一丝确定的光芒取代,用力地点了点头。
夕阳西斜,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时至晡食,莫沉带着新认下的“妹妹”羊舌当兰,踏入了万梧城中一家尚在营业的酒楼。
莫沉看着身旁的当兰,一路上她的肚子已咕咕叫了数次。他心中了然,这姑娘定是将所有家当都用来安葬亲人了。踏入酒楼,他毫不犹豫地点遍了所有招牌珍馐,只想让她好好吃上一顿。
“哥哥,够了,这些……都太贵了。”当兰轻轻拉住莫沉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
“无妨。”莫沉对她温和一笑,眼神带着安抚,“凡俗金银,于我辈修仙之人已是无用之物。正好借此机会,都花销了去,你只管安心享用。”
莫沉其实不好意思说,不光自己在走之前拿了一些家里的东西,后边在锦官城赵家也顺走了不少金银财宝。
不多时,佳肴流水般摆满了桌面。两人刚动了几筷,几道刺耳的议论声便不合时宜地从邻桌飘了过来。
“哟,快看,那不是羊舌家那个孤女吗?”
“可不是嘛!她家不是遭了妖祸,满门都……听说连置办棺椁、下葬的钱都凑不齐了,怎会有闲钱来这‘醉仙楼’?”
“定是她旁边那少年郎付的账呗。”
“啧啧,克死了全家,竟半点不知羞耻愧疚?按礼数,该‘三月无荤,三年不火’守孝才是!这才过了几天?倒跑这儿逍遥快活起来了!”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