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掌控天下的手稳稳托住他的手臂,“蒙琰之罪,罪在犯了秦律。朕念你蒙氏一族忠勇,特准你带这孩子回府去吧。“
是夜,蒙府白幡未悬,哀哭不闻。
依照秦律,罪臣之后不得举丧。
蒙恬将自己关在书房三日,焚毁了所有蒙琰留下的兵书竹简——这是向皇帝表明割舍父子之情的姿态。
半年间,蒙恬称病不朝,府门终日紧闭。
直到始皇连下三道诏书,赐他太尉之职,掌全国兵马。
蒙恬跪接诏书时,额间重重叩在青石地上,留下了一抹暗红。
而蒙挚获封骁骑将军,得赐渭水之滨的宅邸。
不曾想,他当夜就将地契呈到蒙恬案前,只留下句:“孙儿永远是祖父的兵。“然后又回了咸阳城外大营。
自此,咸阳城外大营多了一位从不言笑的年轻将军。
每逢沐休,他也会回蒙府住上两日,基本上也都是在蒙恬的书房里看兵书竹简,不会外出。
就这样,过了六年。
此刻,蒙挚凝视着跳动的火焰,声音低沉而平静:“那夜见你陷入幻境,听徐福提及大王花之效,我便存了此念。故而让你仔细收好那些赤色粉末,也料定你执意要去万人坑必有用意。”
他顿了顿,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衣料:“这六年来,母亲临终的遗言始终是我心头一根刺。如今终于听清她说‘离开这里,远远的’,反倒觉得……空落落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眸中摇曳,“或许我心底期盼的,是她能留下关于真相的只言片语。”
阿绾悄悄向他挪近半尺,衣袖不经意间相触。
她仰起脸,声音轻柔:“可您终究是再见着她了呀。虽说是那般惨烈的景象,但至少……她的模样鲜活地印在了您心里。这已是极难得的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衣带,低声道:“我此生从未见过生母的模样。阿母说她去得极惨,浑身鲜血流尽……因着我出生时脚朝下,她才难产而亡……所以她是大出血,床褥全都是血,地上也都是血……后来,擦都擦不干净……”
“这并非你的过错。”蒙挚的声音略显干涩,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怎会不是我的过错?”阿绾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就是我的错啊。”她悄悄将冻得发红的手缩进袖中,“后来阿母再也不提此事,可我知道她心里始终难过。听明樾台的姐姐们说,阿母与我生母当年在明樾台皆是头牌,彼此扶持,才躲过许多龌龊男子的纠缠……”
她伸手朝向了火堆,想获得更多的热度,但可能是有火星迸出,吓得她又快速缩回了手。“后来阿母攒够银钱,成了明樾台的台主,才给自己改成了平民籍。您可知晓?她从一开始就没给我入贱民籍。”说到这里,她眼中泛起几分骄傲的光彩,“秦律规定,市籍者三代不得仕宦,可阿母花重金托人,为我谋得了平民籍。若非她总盼着我继承头牌之位,我也不会逃走的……所以啊,看到阿母的时候,我心里也很是矛盾,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蒙挚忽然将烘暖的外袍递到她手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阿绾怔住,未完的话语消散在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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