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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假期(1 / 2)

1951年1月至4月首次发表于《名媛》(Heiress)

由于少女杂志《名媛》一位迷人女性编辑坚持邀稿,才有了本篇故事。该故事总共分为四辑(一九五一年一月至四月),以查尔斯·威利斯之名发表。半世纪后,我已经想不起来使用化名的理由;或许是因为当时害怕失去我的“硬汉”形象吧。

房间开阔明亮,尽管窗外景观壮丽,却无人在意;与整面墙等宽的窗外是皑皑雪坡,往下约一英里处,坐落着阿尔卑斯小镇。虽然有些距离,每个景观细节都可看得清清楚楚。村镇后方地势渐高,越来越陡峭;宏峰向天际线延伸,峰顶终年绕着一羽积雪,随风扬起雪雾。

景色绝美——但只是幻象。马丁家公寓位于伦敦市中心,墙外十一月浓雾正笼罩浸湿的街道。马丁太太只须按下开关,便能任意选择,隐藏的投影机会呈现所选景色,同时搭配相衬的音响效果。电视不只为家家户户带来视听娱乐,更是景观窗不可或缺的科技。如今已迈入二十一世纪,多数住家都可任意选择窗外景色。

景观窗当然仍不便宜。不过,若想让家人多认识世界,真是不错的方法。马丁太太紧张地顾盼;周围环境太静了,有点不自在。她环视家人,便安下心来。十八岁的达芙妮正在看电视转播巴黎时装秀。

“妈!”她喊道,“快看那件深红色的斗篷多美!我也好想要一件。”

十五岁的迈克尔正在做功课(或者假装做功课),十二岁的双胞胎正在隔壁房间听奶奶讲伦敦大轰炸的故事,发出兴奋的声音。

隔壁房间电话铃声温和地响起。

“让我接!”克劳德大喊。

“不,让我接!”克劳蒂亚叫道。

窸窣一阵后,奶奶对接线生说话的声音传来:“是,这里是马丁太太家,我叫她来。希尔达!超长途电话找你!”

超长途电话!这从未发生过,但每个人都知道代表什么。迈克尔从功课中抬起头,连达芙妮的注意力也从冬季时装秀转开。

“天啊,”克劳德说,“是爸爸!”

“有人告诉我,”克劳蒂亚悄声说,“从月球打电话回来每分钟要十英镑!”

“希望不是爸爸付钱。”克劳德咋舌。

“孩子们,小声点。”马丁太太说着,从奶奶手中接过话筒,“是,我是马丁太太。”一阵停顿后,听筒中传来丈夫清晰的嗓音,她吓了一跳。两人之间隔着二十五万千米的太空,声音听起来却好像丈夫就在她旁边。

“喂,希尔达吗?我是约翰!亲爱的,听好了,我只有两分钟。坏消息……下周我无法照原定计划回地球了。确实,计划泡汤很令人失望,可天文台这边有要紧事,我实在无法脱身。但别难过,我想好替代方案了!想不想来月球玩啊?”

“什么?”马丁太太惊诧道。

将近三秒后,丈夫的笑声才传入她的耳中。尽管无线电波以极速前进,从月球传到地球仍需三秒。

“是啊,我就知道你会吓一跳。为什么不呢?现在太空旅行就跟奶奶当年搭飞机一样安全。而且,三天后有艘货船要从亚利桑纳港出发前来月球,两周后返航。你们有足够时间准备,可在天文台这边待个十天。我会做好一切安排,所以别跟我争论了,就这么做吧。货船空间仍够,你可以带达芙妮和迈克尔一起。只能对不起双胞胎了……就跟他们说,等他们年纪再大一点吧!”

“可是,约翰,我不……”

“当然可以了!想想达芙妮跟迈克尔会多开心啊!现在没办法详细解释,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再发电报给你,里面会有一切细节。你再过一小时就会收到了。噢,糟糕,时间到,我得挂电话了。向大家转达我的爱。期待与你见面,亲爱的。再见!”

马丁太太放下话筒时仍未回神。约翰总是这样,根本不给她任何时间提出反对。不过,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他说得没错,虽然费用仍然过高,无法常态提供载客服务,太空旅行(至少前往月球)已经相当安全。约翰想必利用职务之便,才为他们订到位子。

是啊,约翰说得对。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若她现在不去,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丈夫见面。她转身,向焦急等待的家人说道:“我有消息要宣布。”

一般来说,搭机横跨大西洋会令达芙妮和迈克尔兴奋不已,毕竟他们至今只有两三次这样的经验。但是如今,从伦敦机场至纽约的两小时旅程在他们眼里却只是区区小事,整趟旅行,他们多数时间都在大声讨论月球,生怕别的旅客听不到。

他们只在纽约待一小时,便接着飞越北美大陆,持续朝太阳逼近,穿越宏伟的亚利桑纳沙漠。落地时,不算时差的话,时间比他们离开伦敦公寓时更早[1]。

从空中俯瞰,太空港的景象令人惊艳。达芙妮可从下方的观景窗看见浩大的钢铁骨架支撑着瘦长的、鱼雷形状的庞然大物,即将朝繁星起飞。到处都是储气钢瓶形状的燃料槽,指向天空的无线电天线,以及各种看不出功能的建筑与结构,令她眼花缭乱。

在迷宫中,细小人影急匆匆地来去,看似金属甲虫的车辆沿着道路疾驶。

达芙妮是第一代将太空旅行视作理所当然的人类。人类抵达月球已是三十年前的旧事,比她出生还早了十二年;达芙妮还记得远征队首度登上火星与金星时,人们多么兴奋与欢欣。

她在至今尚短的生命中,便已目睹人类出发征服太空,像几百年前哥伦布与其他中世纪伟大的探险家探索新世界那样。而目前,征服太空的第一阶段已然完成。科学家已在火星与金星建立小型殖民地,在月球建成规模浩大的月球天文台,那里更成为天文学研究的重镇;马丁教授正是月球天文台主任。

月球孤寂的平原上,繁星在丝绒般的天空闪闪发光,无论日夜都清晰可辨。没有丝毫云层遮蔽,再也无须克服地球大气层的阻碍,天文学家终于能在完美条件下工作。

接下来两个小时,达芙妮等人在太空港的主建筑测量体重、体检、填写表格。终于结束时,他们已差不多要怀疑起月球假期是否值得这番折腾。他们抵达一间狭小但舒适的办公室,隔着办公桌,望向一位欢快的圆胖男子,对方看来地位颇高。

“好的,马丁太太,”他愉快地说,“真高兴你们全都身体健康,半人马号启程时你们就能一同出发啦。希望那些检查没吓着你们;虽说现在太空飞行没什么危险,只怕万一。

“太空船起飞速度相当快,几分钟内你会觉得自己体重变成好几吨;只要没有罹患特定心脏病,便可舒舒服服地躺着,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到了太空,进入无重力环境,一开始会感觉怪怪的。以前的人可能会‘晕太空’,现在也都能预防了,起飞前吞几片药片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保证你们的旅程会很舒适!”

他看向自己杂乱的办公桌,深叹一口气:“我希望自己有时间上太空。过去两年我只离开过地球一次!”

“刚刚那是谁呀?”巴士载他们越过沙漠时,达芙妮问。

“那是太空舰队控制员。”她母亲答道。

“什么!”迈克尔大喊,“他主管这些太空船,却没机会搭船上太空?”

马丁太太微笑:“可惜,常常都是这样的。爸爸也说他最近忙到没空使用望远镜呢。”

他们已离开建筑区,正沿着大路行驶,两侧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漠。他们能看见一英里外半人马号挺拔的流线型船身,火箭矗立于水泥平台上,由吊车与鹰架包围,针状船首指向天空。即使从这么远看,太空船仍显巨大——达芙妮认为它几乎和纳尔逊纪念柱一样高。船侧金属映着阳光,不仅气势磅礴,亦相当美丽。

他们驶得越近,太空船就显得越高;等他们抵达太空船底部时,眼前已是巍峨崎岖的金属悬崖。一座高耸的门型起重机已移至火箭旁,达芙妮等人被领进衍梁构成的迷宫中,抵达一台窄小的升降机,当中只塞得下他们三人。马达声呼啸,地面开始移动,太空船闪亮的外墙迅速滑过。

前往船舱的路程漫漫。船舱位于火箭顶端,达芙妮在通往太空船的舷梯暂停脚步,看着地上仰望太空船、面容模糊的人。她觉得有些头晕,又想起这只是她长达二十四万英里的旅程最初一百英尺,便要自己振作起来。

飞行员与领航员已经在狭窄的船舱等他们了。里头满是各种复杂仪器,并设有铺着厚垫的座椅,看来相当舒适,迈克尔不禁跳来跳去,要人制止才停下。

“只管躺平,”飞行员说,“吞下这个药片——没有味道,不须太过紧张。起飞时,你们会觉得身体很重,但不会痛,而且时间很短。还有,我允许前不要起身。我们再过十分钟就出发,现在放轻松即可。”

达芙妮发现放松并没有飞行员说的那样容易。十分钟简直可比永恒,她用双眼探索窄小的船舱,怀疑到底有谁能够记起所有仪器与控制钮的功能。要是飞行员犯了错,按错按钮怎么办呢……

母亲在隔壁躺椅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迈克尔已经对周围仪器着了迷,要他乖乖躺下,令他难以忍受。

电动马达突然发动,达芙妮吓得弹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很近。接着,一切同时开始运作,开关发出咔嗒声、强力泵浦哀鸣,火箭内部中心的阀门弹开。

每次她想“这就是了”,太空船仍纹丝不动;真的起飞时,她却丝毫没有料到。

遥远的底端传来一千座瀑布的轰隆声响,或像雷电交加的暴风雨,雷声与雷声间没有任何停顿。火箭已经发动,但能量仍不足以使太空船离地。

升力很快累积起来,船舱开始震动,半人马号开始自沙漠升空,火焰将尘沙喷得到处都是,数百码内皆沙土飞扬。达芙妮感觉有东西温和地将她往下压进躺椅的厚垫中,不至于不舒服,但她的四肢变得像铅那么重,须刻意才能呼吸。

她试着提起手,却发现移动数英寸都非常费力,就放弃了,将手放回躺椅。在那之后,她便躺平、放松,等着接下来的事。她并没有特别害怕——感觉到无穷的力量将她推向宇宙,这实在过于令人兴奋了,根本无暇恐惧。

火箭雷电般的轰隆声戛然而止,身上的重担减轻,达芙妮又能自在呼吸了。太空船动力已经减缓;他们即将逃离地球重力的桎梏。片刻过后,最后一组马达也关闭了,寂静又排山倒海地涌现,重力完全消失。

***

飞行员与领航员讨论、确认仪器与数据,过了好几分钟。接着,飞行员将座椅转向乘客,微笑着说:“还蛮顺利的,对吧?我们已经达到逃逸速度,时速两万五千英里,接下来都会处于无重力环境,直到抵达月球、启动火箭减速为止。”

他从座椅起身,一手仍抓着椅子,达芙妮发现他的双脚都悬空了。飞行员的手放开座椅,便开始像慢动作影片那样,飘向达芙妮他们。达芙妮原本就知道上了太空会这样,但第一次亲眼目睹还是感觉相当怪异,而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时,感觉更显怪异。

她花了好一阵子才习惯“上”与“下”不再具有意义,渐渐熟悉如何在舱内移动而不摔向另一端或头朝前撞上目标。但这真是太好玩了!几分钟后,达芙妮才想起自己快要错过重头戏,赶紧潜向太空船墙上离她最近的小圆窗。

她原本预期看见地球悬于太空中、巨大球体上的海洋与陆地清晰可辨,像地图店橱窗里的地球仪。

然而,她看见的奇妙景象完全出乎意料,使她为之屏息。庞大、耀眼的月牙填满天空,看似新月,却大上好几百倍。火箭想必行经地球的夜侧,大部分表面都沉浸于黑暗中。

达芙妮盯着遮住繁星的大片暗影,她发现其中有细小的光点,应是人类城市,萤火虫般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她久久无法从那庞然新月和其怀中的暗影转开眼睛。随着太空船朝地球阴影疾驶而去,达芙妮看着月牙缓缓变细。接下来数分钟太阳会完全被地球遮住,等半人马号再见到光,眼前就只看得见月球与繁星了。

月球!它在哪里?达芙妮移向另一扇窗,便看见月球,与在地球上看来几无不同。当然啦,旅程才刚开始,月球的大小还不会差太多。接下来两天内,月球会越“长”越大,填满天空,而他们将在它闪耀的山脉与覆着尘土的广袤平原上降落。这奇异而寂静的世界,现在已是人类远征繁星的踏脚石。月球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会遇上什么样的人呢?达芙妮实在过于兴奋,完全无法入眠。

达芙妮做了美梦,她梦见自己在飞,如鸟禽自在滑翔,掠过地面,四处遨游。她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但梦境从未如此鲜活,即使她已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无损其魔力。

突然间,睡眠的魔咒打破了,达芙妮被拉回现实。她张开双眼,伸展四肢,却惊恐地放声尖叫。四周全黑,她无法触及任何东西,只有虚空。美梦瞬间变成梦魇:她无助地漂流于太空,动弹不得……

“咔”一声,船舱的灯亮起,飞行员从门边布幕后探头。

“怎么啦?”他说,接着责备地摇摇头,“唉,我不是提醒很多次了吗?”

达芙妮瞬时有些难为情。这是她自己不小心;舱床的弹性宽布条能固定住身体,但达芙妮解开了松紧带,在睡梦中飘至舱房中间。她现在悬在半空中,缓缓旋转,却无法朝任何方向前进。

“真想让你留在那里,当作教训。”飞行员说。他朝达芙妮眨了眨眼,拿起空**的枕头:“接住!”

轻微的冲击力使达芙妮又动起来,一会儿后,她摸着了墙壁,终于不再无助地飘浮。马丁太太和迈克尔刚被吵醒,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降落了,”飞行员解释道,“我们马上就要用早餐,然后,我建议大家到观景窗那边,好好享受。”

早餐很快就用完了。在无重力环境中行动毫不费力,消耗不了体能,自然没有胃口。即使是迈克尔,两片吐司、一小杯牛奶也已足够。盛装牛奶的容器具有弹性,用手一挤就能直接送入口中。

没有上下之分的环境不可能“倒”出**,若试着这么做,只会有一大“滴”**漂流于半空中,直到碰上墙壁,沾得到处都是。

再有数百英里就要抵达月球。它已大得快把天空塞满,月球看起来再也不像太空中的球体,而是脚下一片崎岖、无边的地景。迈克尔不知从哪里找来月球地图,正试着找出所有显著地标。

“我想那是……雨海,”他犹疑地说,指向夹在两侧山脉中的辽阔平原,“是了,看到中间那三个大陨石坑吗?它们名字真怪……呃,我不会念。最大的叫作……阿基……阿基米德坑。”

达芙妮仔细地检视地图,再望向下方的风景。

“那才不是海呢!”她抗议道,“只是一大片沙漠!你们看,”

“地图就说是海。”迈克尔固执地说,语罢望向飞行员,希望他解释。

“好几百年前,月球的深色区块就被定名为‘海’,后来望远镜发明,我们才知道原来那些区块不是海,”飞行员回道,“但没人改过这些地名,就保留下来了。再说,许多名字都很美呢!看地图,有静海、虹湾和睡沼,等等。不过,先别问问题了,我忙着呢!绑好安全带,马上就要启动火箭了。”

他们现在正以时速数千英里朝月球坠落,达芙妮知道,只有启动太空船前方的火箭才能减速。

月球近在咫尺,引擎轰然发动;经过长时间寂静的太空旅行,马达吼声听来加倍震撼。瞬间,他们再次感受到体重,达芙妮发现自己又紧紧压进椅垫中,力道并没有起飞时那么大,她很快就习惯了。

透过观景窗,达芙妮瞥见火箭喷出的白热火柱撑着船身,阻止他们继续船头朝地坠落。月球地表仍有数英里之遥,太空船朝着一圈广阔山脉的中心前进。火箭吼声渐歇时,山脉部分高峻的顶峰已在太空船上方。

太空船底下则为萧索的平地;此时,数座细小的圆形建筑突然映入达芙妮的眼帘。接着,火箭又再次燃起,地景消失,由火焰与引擎激起的尘云取代。片刻过后,太空船轻柔地碰撞了几下,又回归宁静。

他们抵达月球了。

达芙妮俯视岩石地面,没看见任何人。为了安全,火箭熄灭前周围皆得清空;这时,地勤人员便从遮蔽中出现。她降落时瞥见的高山到哪儿去了?火箭所在地除了几座矮丘,直至地平线皆是平原。

接着,达芙妮便发现月球地平线比地球近得多;月球是娇小的世界,因此地平线呈弯弧状。(体积只有地球四分之一,不是吗?)围住陨石坑的山脉落于地平线之下,达芙妮因此才看不见。

几辆长相怪异的车辆从约一英里外的山棱驶来,停在火箭底部。达芙妮听见一阵乒乒乓乓与空气泄漏的嘶嘶声,接着舱门缓缓打开。

“跨进去就好了,”飞行员说,“像搭电梯至地下室一样。”

他说得没错。马丁一家现在身处一个狭小的圆柱形空间,厢内的机械人声提醒他们不要站在门边,然后轿厢便开始朝地面前进。厢门开启时,眼前景象使他们甚为吃惊。他们已站在大型巴士内,透明车顶极厚,材质全是塑料。

反差如此大,达芙妮不禁疑惑他们是怎么办到的,随即看到火箭身侧原来搭起像防火梯一样的伸缩臂,小小的轿厢沿着伸缩臂再次上升,将飞行员与领航员载下来。巴士利落地驶上陨石坑表面;一切皆相当有效率、讲求方法,一点也不浪漫。

“不知道爸爸在哪儿呢?”迈克尔问道。

“我们会在天文台和他会合,”马丁太太说,同时暗自希望行李平安跟上,“你看!就在那里!”

他们已越过矮丘,周围一片平坦,可看见天边有座如蜘蛛脚的金属建筑。达芙妮从未想到天文台的望远镜原来长这样,因为金属建筑与地球的天文台不同,并无其招牌的银色圆顶。当然,若假设月球观测台与地球的类似,就有些可笑了;月球上无风无雨,再精密纤细的观测仪器也不须担心暴露室外而受损。

然而,天文学家们自己倒住在地下五十英尺。巴士驶向陡峻的下坡,尽头巨大的金属门缓缓开启,引领他们前往灯光熠熠的地下世界。

金属门后的密闭空间足以容纳整辆巴士。后方金属门关闭后,周围又出现空气嘶嘶声。另一端的门接着打开,巴士便向前驶进巨大的地下车库。达芙妮发现外头再次充满空气,周围环境也不再寂静无声。

“爸爸在那儿!”迈克尔兴奋地大叫,指向窗外。

在车库一隅,马丁教授正站在迎接人群中,朝他们挥手。不一会儿,他登上巴士欢迎家人,一家人亲亲抱抱。

“旅程还愉快吗?”他问,“没有人晕太空吧?”

老练的旅人纷纷愤慨地否认。

“听你们这么说,真令人高兴。到我的房间来吧!好好休息,吃点东西。”

达芙妮接下来五分钟都在重新学习如何走路。月球低重力使她的体重变成原本的六分之一,每踏一步都使她弹至一码高。这个问题有解:天文台发给每个访客一条装着铅的宽腰带,以金属的重量把他们往下压。即使如此,他们仍感觉相当轻盈,只是行走更为轻松。达芙妮无须再担心任何微弱的气流都可能把自己吹跑。

“你们习惯之后,”马丁教授说,“就不用加重了。应该发现了吧?这边的人都不需要。多多练习即可,记得别走得太快。但是,若你们想,要跳这么高也行!”

马丁教授不费功夫地离地,向上飞了二十英尺,接近天花板那么高,几秒后又轻轻降落。

“你们可千万别学我,”他警告道,“还不熟练,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头的!跟我来吧,见见我的下属。”

不知为何,达芙妮总假设天文学家会是老男人,因为耗费过多时间盯着望远镜,满脸胡子,看起来魂不守舍。(爸爸当然是例外;他总是与众不同。)

然而达芙妮很快地发现,天文台的工作人员都不符合她的想象;多数人仅二三十岁,几乎一半是女性。而且,几个年轻男性的神情甚至与魂不守舍完全相反。

彼此介绍过后,他们随着马丁教授穿过好几个宽阔的通道,它们各自通往不同岔路,标志写着“中央空气室”“第三行政中心”“医务室”“宿舍区”,以及引人遐想的“危险!请勿进入!”。这里跟地球的室内还真像,达芙妮心想,就像身处于某座庞大建筑物内;只有古怪的轻盈感提醒她这是与地球截然不同的世界。不过几天后,达芙妮就逐渐习惯,甚至不再注意到身体有多轻。

马丁教授的专属套房位于月球殖民地的起居区,共有四个宽敞的房间;尽管深埋地下,空间仍明亮清新。马丁太太瞥见房内装饰,便决定该有所作为。

他们在看似轻薄却十分舒适的座椅坐定,马丁教授点起烟斗,开始朝天花板吞云吐雾,天花板中的空调泵浦则迅速将烟抽走。

“好啦,”他说,“真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我对双胞胎感到抱歉,不过我实在找不出空间,无法再把他们挤进太空船里了。再说,他们年纪也还太小。”

“亲爱的,你还没告诉我们,”马丁太太说,眼神锐利,“为何你无法回地球呢?”

马丁教授紧张地咳了一声:“噢,真是巧得不能再巧,在我出发前两天,等了一辈子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发现了正在形成的超新星。”

“听起来好像很惊人,可到底是什么意思?”

“超新星是爆炸的恒星,爆炸规模之大,让恒星的亮度瞬间多了好几亿倍。甚至,有好几天它会跟宇宙一样亮呢!我们不知道超新星的成因,这可是天文学的一大未解之谜啊!

“总之呢,这次爆炸的恒星距离相当近,而且我们很早就发现了,爆炸规模还没到最高峰。这可是天大的好运!我们观察到许多奇妙的现象,过去几天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马翻。

“现在工作已经比较上轨道,但仍需要好几周才能告一段落。新星正在缓缓死去,我们希望能观测到恒星亮度回归常态之后的情形。顺带一提,超新星最亮的时候,连地球白天时也看得见。我想你们应该都从广播听说了吧。”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马丁太太含糊地说,“但我没特别注意。”

马丁教授故意夸张地举起双臂表示失望:“五百年没发生过的大事,你却没注意!一整颗恒星,或许还加上所有行星,一起爆炸了,规模史无前例,难道对你没有半点影响吗?”

“当然有,”马丁太太反驳,“它搞乱了我所有假期规划,还把我带到月球来,而不是马约卡岛。但我没有太介意,亲爱的。”马丁太太微笑着说,“这确实是与众不同的体验。”

达芙妮听着父母的对话,深感惊艳又觉得恐怖。想到恒星爆炸……像太阳般的恒星,周围的行星群或许也有生命栖息……这画面在达芙妮的脑海挥之不去。

“爸爸,”她说,“那可能发生在这里吗?”

“什么意思?”

“呃,我们的太阳可能会变成……那叫什么?超新星?如果发生,我们会怎么样呢?地球应该会熔掉吧。”

“熔化?老天,恐怕连熔化的时间也没有!地球只会喷出一阵气体,然后消失。但别太担心,发生概率不到好几百万分之一呢。说点比较令人振奋的事吧,今晚有舞会呢!我想邀请你们参加。”

“舞会?在月球办?”

“为什么不?我们试着维持正常生活,也该照常娱乐。这里有电影院、小型管弦乐团,演出颇为精彩的戏剧社、运动社团,还有很多其他的,好让我们下班后不至于无聊。舞会则是一天两次,正午和午夜时举办。”

“一天两次!”达芙妮惊呼,“你们怎么有时间工作啊?”

马丁教授眨眨眼。“我是指月球日,”他回道,“将近在地球上的一个月呢。现在正接近月球的正午,太阳要再七天才下山。不过,我们的时钟和行事历仍照着地球时间走,人类可无法睡上两周不工作,再连续工作两周不休息。一开始可能有点混乱,不久你就会习惯的。”

他瞄向对面墙上高挂的钟——构造相当复杂,共有好几个钟面,还有三组指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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