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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黎明(1)(1 / 2)

首次发表于1951年8月的《科幻季刊》(SceFiQuarterly)

收录于《远征地球》

“他们来了。”厄里斯说着,前脚站了起来,转身看向长长的山谷。一时之间,他想不起来痛苦和怨恨了,即使杰瑞尔也几乎察觉不到,要知道与其他事物相比,她的头脑最能与厄里斯的想法调谐。他的思想中甚至还有一种柔和的底色,让她辛酸地回忆起战争前她所认识的厄里斯——那个以前的厄里斯现在看起来是那么遥远,那么迷茫,仿佛他和其他所有人一起躺在平原上一样。

一股黑潮正顺着山谷往上流,以一种奇怪的、犹豫的动作前进,中间有怪异的停顿和小幅度的跃动。它的两侧像镶了金边,那是阿特莱尼卫兵的队列,与黑压压的囚犯群相比,少得可怕。但他们已经足够了:确实,他们的作用只是引导那条漫无目的的河流摇摇晃晃地前进。然而在看到千万的敌人时,杰瑞尔发现自己在颤抖,本能地朝她的伴侣走去,银色的皮毛与金色的皮毛靠在了一起。厄里斯丝毫没有表现出理解或者哪怕注意到了这个动作的迹象。

杰瑞尔看到黑暗的洪水向前移动的速度极其缓慢时,恐惧才消失了。有人告诉过她会发生什么,但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随着囚犯越来越近,所有的仇恨和怨恨都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怜悯。她的种族中,再也没有人需要害怕这支漫无目的的白痴部落,它正被赶着通过山口,进入它永远不会再离开的山谷。

卫兵们所做的不过是用毫无意义却充满鼓励的呼喊声催促囚犯们继续前进,就像护士在呼唤太过年幼而无法感知自己思想的婴儿一样。尽管她很紧张,但杰瑞尔在咫尺之遥经过的数千人的思想中,没有发现任何理性的痕迹。这让她无比生动真切地认识到胜利的伟大——以及失败的惨痛。她的头脑足够敏感,可以察觉到孩子们徘徊在意识边缘的、最早的微弱想法。战败的敌人甚至已经不是孩子,而是拥有成人身体的婴儿。

现在,潮水正从距离他们几英尺远的地方流过。杰瑞尔第一次意识到米特兰人比自己的族人高大得多,双太阳的光辉在他们身上的黑缎子上闪闪发光,多么美丽。有一次,一个比厄里斯高出整整一个头的高大的米特兰人从队伍里挣脱出来,横冲直撞地奔他们而来,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然后,他像个迷路而受惊的孩子一样蹲了下来,漂亮的头不确定地左右移动,好像在寻找他不知道的东西。一会儿,那双巨大而空洞的眼睛刚好盯在杰瑞尔的脸上。她知道,对米特兰人来说,她是美丽的,就像对她自己的种族一样——但茫然的面容上没有流露任何情感,不断找寻的头仍然一刻不停地进行无目的的运动。然后,一个气急败坏的卫兵把犯人赶回了他的同伴那里。

“走吧,”杰瑞尔恳求道,“我不想再继续看了。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最后一个念头满是责备之意。

厄里斯开始在草坡上大步跳跃着离开,她不可能追上他,但他离去时,仍在通过他的头脑传信息给她。他的思想依旧温柔,但思绪之下的痛苦太深,无法掩饰。

“我想让每个人——甚至包括你——都能看到我们为了赢得战争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么,也许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

他在山顶上等着她,对自己狂暴的登山方式不以为然。犯人的队伍在他厄里斯身边,开始吃着远离肥沃山谷的稀疏植被。她开始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但他们会经历什么呢?”她现在问道,那个漂亮而没有思想的巨人即将被关进永远无法理解的监狱中,这段记忆仍然困扰着她。

“他们得学习如何进食。”厄里斯说,“山谷里有的食物足够他们吃半年,然后我们会把他们驱赶到其他地方。这对我们自己的资源将是一个沉重的压力,但从道义上讲,我们有义务这么做——我们已经把它写进了和平条约。”

“他们永远无法痊愈吗?”

“不,他们的头脑已经完全被摧毁了。他们到死都会这样。”

他们沉默了很久。杰瑞尔的目光在山丘上游走,在平缓的起伏中落到海的边缘。她只能透过山丘的缝隙,依稀看清远处那条标志着大海的蓝线——神秘的、无法跨越的大海。光照强烈的白日正在落下,很快天空上就只剩下另一个暗淡的太阳的红色日盘了——这个太阳比另一个大一百多倍,但是发出的光却暗淡得多,因此那片蓝色很快就会变深,成为一片漆黑。

“我想我们必须这么做。”杰瑞尔终于说道。她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但她让自己的想法溜出去了一些,足以让厄里斯听到。

“你见识过他们,”他简短地回答,“他们比我们更强。虽然我们的人数占优势,但最多让双方陷入僵局。我想最终他们还是会赢的。我们那样做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免于死亡——或伤残。”

怨恨的感觉又涌上他的心头,杰瑞尔不敢看他。他已经屏蔽了自己头脑深处的想法,但她知道,他在想额头上的那根碎掉的乳白色断角。除了最后阶段,战争中只用了两种武器——几乎毫无用处的小前爪上的锋利蹄子,以及独角兽一样的角。厄里斯再也不能用其中一个战斗了,这一损失让他出现了很多因怨而生的粗鲁行为,有时甚至会伤到爱他的人。

厄里斯在等一个人,虽然杰瑞尔猜不到是谁。她深知以他现在的心情,决不能打断他的思绪,所以一直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他们两个的影子融为一体,沿着山顶向远处延伸。

如果说大自然的规则像是摇彩票,杰瑞尔和厄里斯的这个种族比大多数都更为幸运——但也算不上是最大的赢家。他们拥有健壮的身体和发达的头脑,他们生活在一个既温和又肥沃的世界。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们显得很奇怪,但绝不至于令人生厌。他们光滑的、覆盖着毛皮的身体渐渐退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后肢,可以让他们一跃跨过三十英尺的距离。两条前肢则小得多,只是用来支撑和稳定身体。前肢的末端长着尖锐的蹄子,在战斗中可以致命,但没有其他有用的功能。

阿特莱尼人和他们的表亲米特兰人都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因而发展出非常先进的数学和哲学;但对于物理世界,他们则毫无控制力。房屋、工具、衣服——事实上,任何人工制品——对他们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对于那些拥有双手、触手或其他能够操纵物体的身体部位的种族来说,他们的文明会显得非常有限。然而,头脑的适应性和司空见惯的力量非常强大,他们很少意识到自己的缺陷,也无法想象别样的生活方式。他们自然地成群结队地在肥沃的平原上游**,在食物丰富的地方停下来,当食物耗尽时再继续前进。这种游牧生活给了他们足够的闲暇来研究哲学,甚至研究某些艺术。他们的心灵感应还没有让发声功能消失,他们已经发展出复杂的音乐和更复杂的舞蹈。但他们最引以为豪的是他们的思想范围:几千代人以来,他们让自己的头脑漫游在形而上学的无穷迷雾之中。对于物理学,乃至所有与物质有关的科学,他们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有人来了。”杰瑞尔突然说,“是谁?”

厄里斯没有去看,但他的回答却有一种紧张感。

“是阿雷特农。我答应在这里和他见面。”

“我真高兴。你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你们吵架的时候太让我难过。”

厄里斯焦躁地拨弄着草皮,他尴尬或恼怒的时候就会这样做。

“第五次平原之战中,他离开我时,我对他发了脾气。我当时当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必须离开。”

杰瑞尔出于惊讶和理解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疯病’和战争的结束都跟他有关?”

“是的,很少有人比他更了解头脑。我不知道他在里面起什么作用,但一定很重要。我想他不可能告诉我们太多。”

阿雷特农还在他们他已经到了他们身边,并本能地弯下头去与厄里斯碰了碰角,这是他们通用的问候方式。然后他极为窘迫地停了下来,他们之间出现了尴尬的停顿,直到杰瑞尔说了一些寒暄的话,才拯救了他。

当厄里斯开口的时候,杰瑞尔感觉到他显然很高兴再次见到自己的朋友,所以松了一口气,这是他们在战争最激烈时愤怒离别后的第一次见面。而她上次与阿雷特农见面则是更久远的事了,她惊讶地发现他改变了好多。他比厄里斯年轻不少——但现在没人会猜到。他以前的金色皮毛有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成了黑色,厄里斯带着一丝往日的幽默说,很快就没有人能够分出他和米特兰人有何不同了。

阿雷特农笑了。

“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这很有用。我刚从他们的国家过来,帮助围剿流浪者。正如你所料,我们不是很受欢迎。如果他们知道我是谁,我想我就不会活着回来了——不管有没有停战。”

“你不会真的是负责‘疯病’吧?”杰瑞尔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有一瞬间她发现,阿雷特农的脑海周围形成了厚厚的防御性迷雾,将他所有的思想与外界屏蔽。然后,回答就来了,奇怪地闷闷不乐,而且那种距离感是心灵感应中罕见的。

“不,我不是最高负责人。但在我和——最高层中间只隔着两个人。”

“当然,”厄里斯颇为任性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不懂这些东西。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自然,”他又说,“无论是杰瑞尔还是我自己,都不会向别人透露的。”

那层面纱似乎又一次降临在阿雷特农的思想上。然后,微微地掀开了一角。

“我能说的很少。如你所知,厄里斯,我一直对头脑及其功能感兴趣。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玩过的游戏吗:我试图看穿你的思想,而你要竭力阻止我?以及我有时会让你做出一些违背意愿的行为?”

“我还是觉得,”厄里斯说,“你对一个陌生人做不了这样的事,我其实在潜意识中配合了你。”

“那时候的确是——但现在不是了。证据就在潮几乎已经过去,很快山谷的入口就会被关闭。

“年纪大一些后,”阿雷特农继续说,“我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去探究心灵感应的方法,并试图了解,为什么我们当中有些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分享我们的思想,另一些人却永远不能这样做,而始终孤独和寂寞,被迫用声音或手势来交流。而我也被那些罕见的完全错乱的头脑所吸引,拥有它们的人看起来还不如孩子。

“战争开始后,我不得不放弃这些研究。后来,你也知道,有一天他们在第五次战役中召见了我。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是谁下的命令。我被带到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我发现了一小群思想家,当时我已经知道其中一些了。

“计划很简单——也很惊人。从我们的种族诞生之初,我们就知道,当两三个头脑连接在一起,只要愿意,就可以控制另一个心智,就像我以前控制你那样。自古以来,我们就利用这种力量来治疗头脑。现在我们计划用它来破坏头脑。

“其中主要有两个困难。一个是我们被正常心灵感应的那种奇怪的局限性限制住了——除了极少数情况外,我们只能与已经认识的人进行远距离交流,对于真正的陌生人只能与他们面对面交流。

“第二个困难也更难解决,我们需要聚集许多人的思想形成的强大力量,而以前我们从来没能把两三个以上的人连接在一起。我们的重要秘密就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像所有的事情一样,做成了之后就会觉得很容易。一旦我们开始了,事情就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两个头脑的力量是一个的两倍多,三个头脑的力量远远超过一个的三倍。这里面精确的数学关系很有趣。你知道随着物体个数的增加,这一组物体的排列方式增加得有多快吗?心灵感应中也是类似的。

“所以最后我们就创造了复合头脑。一开始它是不稳定的,我们只能将它维持几秒钟。这对我们的心力来说还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即使是现在我们也只能做到——嗯,足够长的时间。

“当然,所有这些实验都是在非常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一点,米特兰人也能做到,因为他们的头脑和我们一样优秀。我们有一些他们的俘虏,用以作为实验对象。”

有那么一瞬间,隐藏着阿雷特农内心想法的面纱似乎在颤抖和消融,然后他又重新控制住了。

“这才是最糟糕的部分。把疯狂送入远方已经够糟糕了,但当你能亲眼看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所带来的影响时,那就无比糟糕了。

“完善了这项技术后,我们进行了第一次远距离测试。受害者是囚犯们非常熟悉的人——他的头脑已经被我们控制了——我们认识他,因此距离并不是障碍。实验成功了,但当然没有人怀疑是我们干的。

“在确定我们的攻击会势不可挡、可以终结战争以后,我们才再次使用这项技术。从俘虏们的脑海中,我们已经确定了十几个米特兰人的身份——他们的朋友和亲属——详细到足以把他们挑出来并摧毁。每一个头脑倒在我们的攻击之下时,我们就会得知其他人的信息,我们的力量也就更强了。我们本可以造成更多的伤害,因为我们只带走了雄性。”

“那,”杰瑞尔苦笑着说,“能算是仁慈吗?”

“也许不是,但应该记住我们的功劳。敌人一求和,我们就停了下来,由于只有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进入他们的国家,去挽回我们所能挽回的损失。这还不够。”

他们沉默了很久。山谷现在已经没有人了,白色的太阳已经落下。一阵冷风从山丘上吹过,穿过空旷无人的海面,没有能够追上它的脚步。然后厄里斯说话了,他的想法几乎是在阿雷特农的脑海中低语。

“你来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些的吧?肯定还有别的事。”这是一句陈述,而不是疑问。

“没错,”阿雷特农回答,“我有一个消息——一个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消息。是特罗迪莫尔斯让我告诉你的。”

“特罗迪莫尔斯!我以为——”

“你以为他已经死了,或者更糟,他背叛了我们。他既没有死,也没有背叛我们,虽然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一直生活在敌人的领土上。米特兰人像我们一样善待他,给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他们认出了他的头脑,即使在战争期间也没有人碰过他。现在他想再见你一面。”

无论这则老师的消息让厄里斯产生了什么情绪,他都没有显现出来。也许他是在回忆自己的青春,现在想起特罗迪莫尔斯在塑造他的头脑方面所起的作用比任何其他因素都要大。但他的思绪没有透露给阿雷特农,甚至杰瑞尔。

“他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厄里斯最后终于问道,“那他为什么现在要见我?”

“这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故事,”阿雷特农说,“但特罗迪莫尔斯有一个和我们一样了不起的发现,而且这个发现可能会产生重要的后果。”

“发现?什么样的发现?”

阿雷特农停了下来,沿着山谷仔细地观察着。卫兵们都回来了,只留下几个用以处理游**在外的囚犯。

“你和我一样了解我们的历史,厄里斯。”他开始说道,“我们相信,我们花了大约一百万代人的时间才达到现在的发展水平——那是一个漫长的时间跨度!我们所取得的几乎所有进步都要归功于心灵感应:如果没有心灵感应,我们就和其他那些与我们外表相似得令人费解的动物没什么区别。我们为自己的哲学和数学,以及音乐和舞蹈感到非常骄傲——但你有没有想过,厄里斯,可能还有其他的文明发展路线,我们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宇宙中除了精神力量之外,可能还有其他的力量?”

“我不懂你的意思。”厄里斯平淡地说。

“这很难解释,我也不会试图解释——我只能这么跟你说。你是否意识到我们对外部世界的控制力是多么可怜无力,我们的这些肢体到底有多么无用?不,你不知道,因为你没有看到我所看到的。但也许这能让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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