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特农的思维模式突然变成了小调。
“我记得有一次,我来到了一个长满了美丽而奇特复杂的鲜花的堤岸。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所以试着打开一个,把它放在我的蹄间,想用牙齿把花瓣摘下来。我试了一次又一次——但都失败了。最后,我气得半疯,把那些花都踩进了土里。”
杰瑞尔能察觉到厄里斯心中的困惑,但她看得出他很感兴趣,很想知道更多。
“我也有过这种感觉,”他承认,“但又能怎么办呢?说到底,这真的很重要吗?在这个宇宙中,有许多事情并不完全合我们的意。”
阿雷特农笑了。
“这倒是真的。但特罗迪莫尔斯已经找到了办法。你会来见他吗?”
“这一定是一个漫长的旅程。”
“从这里出发大约二十天,我们要过一条河。”
杰瑞尔感觉到厄里斯微微颤抖了一下。阿特莱尼人讨厌水,原因非常充分合理,他们的骨架太重,不会游泳,如果掉进水里,立刻就会被淹死。
“这是敌人的地盘:他们不会喜欢我的。”
“他们尊重你,你去也许是个好主意——这可能是一个友好的姿态。”
“但这里需要我。”
“相信我,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特罗迪莫尔斯给你——也是给整个世界——的信息重要。”
厄里斯掩藏了一会儿自己的想法,然后短暂地暴露出来。
“我会考虑的。”他说。
在多日的旅途中,阿雷特农能说的话意外地很少。厄里斯不时用半开玩笑的强力挑战他头脑的防线,但总是被他以毫不费力的技巧击退。关于结束战争的终极武器,他什么都不会说,但厄里斯知道,那些使用它的人还没有解散,还在他们的秘密藏身处。然而,虽然他不愿意谈论过去,阿雷特农却经常谈论未来,而且带着一种迫切的焦虑,因为他曾出力塑造了未来,却不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像族内许多其他人一样,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扰,内疚感有时会让他无法自拔。他经常发表一些言论,这些言论当时让厄里斯感到困惑,但在今后的岁月里,他将会越来越清晰地铭记于心。
“我们已经到了历史的转折点,厄里斯。我们发现的力量很快就会被米特兰人掌握,而另一场战争将意味着我们双方的毁灭。我一生都在努力增进我们对头脑的了解,但现在我想知道,我是否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些太强大、我们无法处理的、过于危险的东西。然而,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我们的文明迟早会走到这一步,我们也注定会发现我们发现的力量。
“这是一个可怕的困境,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我们无法回头,而向前走则可能遇到灾难。所以我们必须改变我们文明的本质,与身后的百万代人彻底决裂。你无法想象如何做到这一点,我也无法想象,直到我遇到特罗迪莫尔斯,他把自己的梦想告诉了我。
“头脑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厄里斯——但它本身在物质的宇宙中是无用的。我们现在知道了如何将我们大脑的力量急剧放大,我们或许可以解决困扰我们多年的重大数学问题。但无论是我们未经放大的头脑能力,或者我们现在创造的头脑集群,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历史上一直让我们和米特兰人发生冲突的原因——食物供应是固定的,而我们的人口却不是。”
在他们争论这些问题时,杰瑞尔会注视着,很少加入讨论。他们的大部分讨论都是在觅食的时候进行的,因为像所有现存的反刍动物一样,他们每天都要花相当一部分时间去寻找食物。幸运的是,他们经过的土地极为肥沃——事实上,正是土地的肥沃引发了战争。杰瑞尔很高兴地看到,厄里斯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这么多月以来充斥在他脑海中的挫败苦闷感虽然没有解除,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时不在了。
旅途的第二十二天,他们离开了开阔的平原。长久以来,他们一直在米特兰人的领地上旅行,但他们所见到的那几个之前的敌人表现出来的是好奇而不是敌意。现在,他们即将到达草原的尽头,前方是充满了原始的可怕动物的森林。
“这一带只生活着一种食肉动物,”阿雷特农安慰他们说,“它不是我们三个人的对手。我们只要一天一夜就能穿过森林了。”
“一夜——在森林里!”杰瑞尔喘着气,被这一句吓得半死。
阿雷特农露出了一些羞惭之色。
“我以前不愿提起,”他道歉说,“但那里真的没有危险。我已经独自穿过森林好几次了。毕竟,远古时代那些巨大的肉食动物都不存在了——而且即使在树林里,天也不会完全黑下来。红日还是会升起的。”
杰瑞尔还在微微颤抖。她这个种族千百年来一直生活在高山和开阔的平原上,依靠速度躲避危险。一想到要钻进林间——而且是在主太阳下山后昏暗的红色暮色中,她就充满了恐慌。而在他们三个人中,只有阿雷特农拥有可以战斗的角。(它一点也不像厄里斯的角那么长、那么尖,杰瑞尔想。)
即使穿过树林的这一天风平浪静,她还是一点也不高兴。他们唯一看到的动物是一些长尾巴的小动物,它们在树干上以惊人的速度上蹿下跳,当入侵者经过时,它们愤怒地叽叽喳喳。看它们的样子很有趣,但杰瑞尔并不认为夜晚的森林会如此有趣。
她的担心是有根据的。当强烈的白日落到森林以下,红色巨日的猩红色的影子铺天盖地,世界似乎变了个样子。突如其来的寂静席卷了整个森林,而后一声非常遥远的哀嚎又把这寂静突然打破,他们三个人本能地转过身去,祖先的警告在他们脑海里尖叫着。
“那是什么?”杰瑞尔喘息着说。
阿雷特农呼吸急促,但他的回答却非常平静。
“没关系,”他说,“那声音离我们很遥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轮流守卫,漫漫长夜慢慢消逝。杰瑞尔时常会从不安的梦境中醒来,回到现实的噩梦——那些奇怪的、扭曲的树木威胁性地聚集在她周围。有一次,当她在守卫时,她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沉重的身体在树林里移动的声音——但它没有靠近,她也没有打扰其他人。终于,期待已久的白日在整个天空弥漫开灿烂的阳光,白昼又来了。
杰瑞尔想,阿雷特农可能比他装出来的更放松。他在晨光中四处乱跳时,时不时一口咬下悬垂的枝条上的叶子吃,几乎像个小男孩。
“现在还剩下半天的路程。”他高兴地说,“我们中午就能出森林了。”
他的想法中隐隐透着一丝淘气,让杰瑞尔摸不着头脑。似乎阿雷特农还对他们隐瞒着另一个秘密,杰瑞尔想知道他们还要克服什么障碍。到了中午她就知道了,因为他们的去路被一条大河拦住了,大河从他们身边缓缓流过,好像不急着汇入大海。
厄里斯有些烦躁地看着它,用老练的眼光打量着它。
“这里的水太深了,无法涉水过去。我们得往上游走很长一段路才能过去。”
阿雷特农笑了。
“恰恰相反,”他高兴地说,“我们要顺流而下。”
厄里斯和杰瑞尔惊讶地看着他。
“你疯了吗?”厄里斯大喊道。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我们现在要走的路不远了——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所以在接下来的旅途中,还是相信我吧。”
河水慢慢地变宽变深。如果说之前是无法通行的话,那么现在则是更加无法通行。厄里斯知道,有时候能遇到河对面有一棵树倒下的情况,这样就可以从树干上走过去——虽然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此处河面的宽度几倍于树的高度,而且也没有越来越窄的迹象。
“我们快到了,”阿雷特农终于说道,“我认得这个地方。随时都可能有人从那片树林里走出来。”他用角指了指河边远处的树林,几乎同时,有三个身影飞快地跑到了岸上。杰瑞尔看到,其中两个是阿特莱尼人,还有一个是米特兰人。
他们现在正在靠近一棵水边的大树,但杰瑞尔却没有注意到:她对远处岸边的身影太感兴趣了,好奇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所以当厄里斯的惊讶像霹雳一样在自己的脑海深处炸响时,她一时之间还没有意识到原因。然后她转身朝向树,看到了厄里斯所看到的一切。
对一些人、一些种族来说,一根粗绳系在树干上,在河面上漂浮着延伸到远处对岸的另一棵树上,这再自然、平常不过了。然而,这让杰瑞尔和厄里斯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有一个可怕的瞬间,杰瑞尔以为有一条巨大的蛇从水里冒出来。然后她发现它不是活的,但她的恐惧依然存在。因为这是她所见过的第一个人造物体。
“不要去想它是什么,也不要担心它是怎么放在那里的。”阿雷特农劝道,“它能带你过去,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看——现在有人过来了!”
远处岸边的一个人影已经走进了水里,正用前肢顺着绳索努力向前爬。当她走近时——是米特兰人,而且是个雌性米特兰人,杰瑞尔看到她用另一根细得多的绳子缠住上半身。
凭借长期练习的技巧,陌生人穿过了浮动的缆绳,从河里滴溜溜地冒了出来。她似乎认识阿雷特农,但杰瑞尔无法拦截他们的思想。
“我不用任何帮助就能过去,”阿雷特农说,“不过我会告诉你们简单的办法。”
他把环套在肩上,然后,跳进水里,用前肢钩住固定的缆绳。片刻之后,他就被对岸的另外二人以极快的速度拖了过去,一番战战兢兢之后,厄里斯和杰瑞尔立刻也如此抵达了对岸。
在人们的期望中,这个可以轻易解决钢筋混凝土拱门——如果它曾经想到过这种东西的可能性——的数学问题的种族不应该造出这样的桥。但它达到了它的目的,一旦它被制造出来,他们很愿意使用它。
一旦它被制造出来了。但是——谁做的呢?
当湿淋淋的向导与他们会合后,阿雷特农给了他的朋友们一个警告。
“恐怕你们在这里会受到很多冲击。你会看到一些非常奇怪的景象,但当你了解它们后,它们就不会再让你感到丝毫困惑。事实上,你很快就会认为它们是理所当然的。”
其中一个陌生人,正在给他传话。但厄里斯和杰瑞尔都无法截获他的想法。
“特罗迪莫尔斯在等我们。”阿雷特农说,“他着急要见你。”
“我一直在努力联系他,”厄里斯抱怨道,“但都没成功。”
阿雷特农看上去有些不安。
“你会看到他有些变化。”他说,“毕竟,你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你们才能重新全面接触。”
他们的道路蜿蜒地穿过森林,不时有奇特的窄道向不同的方向岔开。厄里斯想,特罗迪莫尔斯真的变了不少,所以才会在树丛中长期居住。现在,这条小路开辟出一块半圆形的大空地,直径那一边立着一片低矮的白色绝壁。绝壁脚下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黑洞——显然是山洞的开口。
这是厄里斯和杰瑞尔第一次进入山洞,他们并不十分期待这种体验。当阿雷特农让他们在洞口外等待,独自向着深处那道闪耀着莫名黄光的地方走去时,他们松了口气。片刻之后,昏暗的记忆开始在厄里斯的脑海中跳动,他知道自己以前的老师来了,不过他已经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想法了。
阴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然后特罗迪莫尔斯走到了阳光下。看到他的时候,杰瑞尔尖叫了一声,把头埋进了厄里斯的鬃毛里,但厄里斯却坚定地站着,不过他在颤抖,而在战斗前他从不会这样。因为特罗迪莫尔斯焕发出了他的种族有史以来不曾有过的壮丽感。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带子,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的东西表面,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而覆盖在他身上的是一张由某种厚重多彩的材料制成的薄片,在他行走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而他的角也不再是象牙的黄色:某种魔法把它变成了杰瑞尔所见过的最美妙的紫色。
特罗迪莫尔斯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惊奇。然后,他们的脑海中回**起他爽朗的笑声,他靠后腿站了起来。彩衣悄悄地落在地上,他一甩头,那条闪闪发光的、像彩虹一样的拱形项链飞到了山洞的一角。但那只紫色的角依然没有变化。
在厄里斯看来,他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鸿沟边缘,而特罗迪莫尔斯在对面向他招手。他们的头脑在努力形成一座桥梁,却无法相连。他们已有半生未曾见面,中间发生过许多战役,彼此有无数不同的经历——特罗迪莫尔斯在这片陌生土地上度过了许多岁月,而他与杰瑞尔成为伴侣,后来还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虽然他们相隔几英尺面对面站着,但他们的想法却再也无法交会了。
<!--PAGE10-->然后,阿雷特农以他那无与伦比的技巧的力量和权威,在他的脑海中做了一些厄里斯不管怎样都回想不起来的事情。他只知道,时光似乎倒流,他又成了那个热切、渴望知识的学生——他又可以和特罗迪莫尔斯说话了。
睡在地下的感觉很奇怪,但和在森林未知的恐怖中过夜相比,倒也不那么难受。当她看着深红色的阴影在小山洞的入口之外不断变暗时,杰瑞尔试图梳理自己散乱的思绪。她只理解了厄里斯和特罗迪莫尔斯发生的事的一小部分,但她知道,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正在发生。她眼前的证据足以证明这一点:今天她看到了一些自己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东西。
她也听到了一些事情。当他们经过一个洞口时,洞口传来了有节奏的呼呼声,不同于她所知道的任何动物发出的声音。只要她能听到,它就一直稳定地持续着,没有停顿,也没有中断,即使现在,它那不急不缓的节奏也没有离开她的脑海。她相信,阿雷特农也注意到了,不过没有任何惊讶。厄里斯一直沉浸在特罗迪莫尔斯的思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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