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教授硬着头皮回答,“半小时——不能再多了。”
梅斯确实头脑精明。不到五分钟,我们就看到他的通信天线转了起来,锁定了木卫三的方向。我们当然试图监听,但他装了干扰器。这些新闻人还真是信任彼此啊。
几分钟后,回复传来,也被干扰了。在我们等待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的时候,我们又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教授现在进入了固执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状态。他意识到自己失算了,这让他打红了眼。
我想梅斯一定是有点顾虑的,因为他回到地球后就有援军了。他的驾驶员唐纳德·霍普金斯和他一起来的,看起来很不舒服。
“现在我已经可以解决这件事了,教授。”他得意地说,“需要多花一点时间,但有必要的话,我不用你帮忙就能回去。不过,我必须承认,如果我们能达成一致,会节省不少时间和金钱。我告诉你,把燃料还给我,我就把我收集的其他——呃——纪念品还给你。但我必须留下‘蒙娜丽莎’,即便为了这个我得下周中才能回到木卫三。”
随后,教授说出了许多通常被称为外太空诅咒的东西,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它们和其他诅咒大同小异。这似乎让他的心情缓解了不少,他变得极其友善。
“亲爱的梅斯先生,”他说,“你是个无恶不作的骗子,因此,我对你没有任何怜悯之心。我会使用武力,因为我深信法律会还我公正。”
梅斯看起来有些惊慌,但并没有过分惊慌。我们已经按照部署,移动到门旁。
“请不要这么夸张。”他傲慢地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一八〇〇年的狂野西部。”
“是一八八〇年。”比尔说——他是个严谨的人。
“我恐怕,”教授继续说,“在我们决定接下来做什么之前,要先把你关起来。瑟尔先生,把他带到二号船舱去。”
梅斯沿着墙边,紧张地笑了起来。
“真的,教授,这太幼稚了!你不能违背我的意愿扣留我。”他向亨利·卢斯号的舰长投去求助的目光。
唐纳德·霍普金斯从他的制服上掸去一撮并不存在的绒毛。
“我拒绝,”他考虑到各方利益,说,“我拒绝参与粗俗的打斗。”
梅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投降了。我们见他不乏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然后把他关了起来。
当他离开后,教授转向正羡慕地看着我们的油量表的霍普金斯。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船长,”他礼貌地说,“你不想卷入雇主的任何肮脏勾当中?”
“我保持中立。我的工作是把飞船开到这里,把它带回家。你们可以打自己的仗去。”
“谢谢你,我想现在大家已经清楚彼此的立场了。也许你最好回到你的船上,解释一下情况。我们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霍普金斯船长疲倦地走到门口。正要离开时,他转身面对瑟尔。
“对了,金斯利,”他慢吞吞地说,“你想过用刑吗?如果你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有一些有趣的想法。”然后他就走了,留下我们和我们的人质。
我想教授是希望他能直接交换。如果这样,他就不用再跟固执的玛丽安讨价还价了。
“伦道夫罪有应得。”她说,“但我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同。他在你的船上和在我们的船上一样舒服,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等你厌烦了他,再告诉我吧。”
谈判似乎彻底陷入僵局。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此番举动毫无意义。我们抓到了梅斯,但他对我们毫无用处。
教授背对着我们站着,愁眉苦脸地盯着窗外。木星似乎在地平线上保持着平衡,体积巨大的它几乎填满了整个天空。
“我们得让她相信我们是认真的。”他说。然后他突然转向我。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恶棍?”
“呃——我不应该感到惊讶。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教授看上去陷入了思考。然后他对瑟尔说:“到我的房间来。我想和你谈点事情。”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的期待,教授拿着一张写满数字的纸。他走到无线电前,呼叫了亨利·卢斯号。
“你好。”玛丽安说,回答得如此迅速,显然她一直在等我们,“你决定把他放回来了吗?我都快无聊死了。”
教授严肃地看着她。
“米切尔小姐,”他回答说,“显然你一直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因此,为了你好,我安排了一个有点——呃——激烈的小示威。我要把你的雇主置于一个只会让你尽快把他找回来的境地。”
“真的吗?”玛丽安含糊地回复说——不过我感觉能从她的声音中察觉到一丝忧虑。
“我猜,”教授平稳地继续说道,“你应该不懂天体力学吧。不懂吗?太糟糕了,但你的驾驶员会证实我所说的一切。对吧,霍普金斯?”
“说吧。”背景中传来一个努力保持中立的声音。
“那么,听好了,米切尔小姐。我想提醒你,我们在这颗卫星上所处位置很奇怪——实际上是很危险的。你只要看看窗外,就知道我们离木星有多近,我想用不着提醒你,木星的引力场是迄今为止所有行星中最强的。你听懂了吗?”
“是的,”玛丽安回答说,她不再那么镇定自若了,“继续说。”
“很好。我们这个小世界差不多每十二小时就会绕着木星转一圈。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定理表明,如果一个物体从轨道上落到引力中心,会花零点一七七个周期的时间。换句话说,任何从这里落到木星的物体都会在两小时七分钟内到达行星中心。我相信霍普金斯船长可以证实这一点。”
对话出现了一个很长的停顿。然后我们听到霍普金斯说:“好吧,当然我不能确认确切的数字,但应该不会错,大致如此。”
“很好。”教授继续,“现在我相信你一定意识到了,”他带着爽朗的笑声接着说,“落到行星中心是一种非常理论化的情况。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从这里掉下来,它会以短得多的时间抵达木星的上层大气层。我希望我没有让你感到无聊吧?”
“没有。”玛丽安虚弱地说。
“那就好。总之,瑟尔船长已经帮我算出了实际时间,是一小时三十五分——误差也就几分钟。我们不能保证完全准确,哈哈!
“现在,你们肯定注意到,我们这颗卫星的引力场极弱。它的逃逸速度只有每秒十米左右,以这种速度扔出去的东西都不会再回来。对吗,霍普金斯先生?”
“完全正确。”
“那么,咱们现在说重点,我们建议带着梅斯先生去散步,直到他紧挨着木星出去。只要你把偷来的东西交出来,我们就会用我们的飞船把他找回来。在我给你讲了一番实情后,我相信你会明白,时间是相当重要的。一小时三十五分钟太短暂了,对吧?”
“教授!”我喘着气说,“你不能这样做!”
“闭嘴!”他叫道,“嗯,米切尔小姐,怎么样?”
玛丽安正用混杂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你只是在吓唬我!”她喊道,“我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你的船员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教授叹了口气。
“太糟糕了。”他说,“瑟尔船长——格罗夫斯先生——你们带着犯人按指示行事吧。”
“好的,先生。”瑟尔极为严肃地回答。
梅斯看起来很害怕,但依然固执。
“你现在要做什么?”别人给他递宇航服的时候,他问。
瑟尔解开了反冲手枪的枪套。“穿好,”他说,“我们去走走。”
我这才意识到教授想做什么。整件事只是虚张声势:他当然不会真的把梅斯扔进木星,瑟尔和格罗夫斯也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做。然而玛丽安肯定会看穿这不过是唬人,然后我们就会显得非常愚蠢。
梅斯无法逃跑;没有反冲手枪,他什么都做不了。瑟尔和格罗夫斯抓住他的胳膊,像拖着一个系留气球一样拖着他走向地平线——走向木星。
我隔着一段距离看向另一艘船,我发现玛丽安正透过观察窗盯着离去的三个人。福斯特教授也注意到了。
“我希望你看清了,米切尔小姐,我的人带走的可不是一件空太空服。我建议你用望远镜观察一下他们的行动好吗?他们很快就会越过地平线,但当梅斯先生开始——呃——上升时,你就能看到他了。”
扩音器里传来一阵顽固的沉默。悬念似乎持续了很久。玛丽安是在等着看教授到底能把事情做到什么分上?
这时,我已经拿到了一副望远镜,正在扫视着近在咫尺的地平线以外的天空。突然,我看到了——在木星广阔的黄色背布下,有一个小小的闪光点。我迅速聚焦,刚好能看清那三个人影升入太空。在我的注视下,他们分开了:其中两个人用手枪减速,开始向木卫五坠落。另一个则无助地继续向木星那不吉利的大块头升去。
我惊恐而难以置信地转身面对教授。
“他们真这么做了!”我大喊道,“我以为你只是虚张声势呢!”
“米切尔小姐跟你一样,我毫不怀疑。”教授为了麦克风不至于太响而平静地说,“我希望不用再跟你强调情况的紧迫性了。我以前说过一两次,从我们的轨道落到木星表面的时间是九十五分钟。但是,当然,等待哪怕是一半的时间,都会来不及……”
他让这句话慢慢发挥效应。另一艘飞船没有回答。
“现在,”他继续说,“我要关掉我们的接收器,这样就不必再争论了。我们会等你卸下那座雕像——还有梅斯先生不小心提到的其他物品——之后再跟你谈。再见。”
这十分钟令人十分不快。我已经失去了梅斯的踪迹,我很认真地想,我们最好在搞出命案之前,制伏教授,把他找回来。但能开飞船的人,正是真正实施犯罪的人。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然后,亨利·卢斯号的气闸缓缓打开。一对穿着太空服的身影出现了,他们中间飘浮着带来一切麻烦的祸首。
“无条件投降。”教授喃喃自语,又满意地出了一口气。“把它弄到我们的船上去,”他在无线电里叫道,“我给你打开气闸。”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我一直焦急地看着时钟,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现在,气闸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内门打开了,霍普金斯船长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玛丽安,只需要加上一把沾满血迹的斧头,就能让她看起来像克吕泰涅斯特拉[3]一样。我尽力避开她的眼睛,但教授似乎毫无羞耻感。他走进气闸,检查他的财产是否被原样奉还,然后搓着手走出来。
“好了,结束了。”他高兴地说,“现在让我们坐下来喝杯酒,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好吗?”
我愤愤不平地指着时钟。
“你是不是疯了!”我大叫道,“还有一半路他就到木星了!”
福斯特教授不以为然地看着我。
“缺乏耐心,”他说,“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草率行事。”
玛丽安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但你答应过。”她小声说。
教授突然认输了。玩笑已经开过了,他并不想让对方多受煎熬。
“我可以马上告诉你,米切尔小姐——还有你,杰克,梅斯的处境并不比我们更危险。我们随时可以去把他接回来。”
“你的意思是你骗了我?”
“当然没有。我告诉你的一切都完全正确。你只是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当我说一个物体从这里落到木星需要九十五分钟时,我漏掉了——我必须承认并不是出于偶然——一句相当重要的话。我应该加上‘一个相对木星静止不动的物体’。你的朋友梅斯先生跟木星的卫星保持着同样的轨道速度,现在也是如此。每秒二十六千米而已,米切尔小姐。
“哦,是的,我们的确把他从木卫五甩向了木星。但我们当时给他的速度是微不足道的。他仍然在几乎和以前一样的轨道上运动。他最多只能——我已经让瑟尔船长算出了数字——向内飘移一百千米左右。再过一个公转周期——十二个小时——他就会回到初始位置,根本不用我们费心去做什么。”
大家沉默了很久,很久。玛丽安的脸上是一副沮丧、解脱和因为被愚弄而恼怒的表情。然后她转向霍普金斯船长。
“你一定一直都知道实情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普金斯露出委屈的表情。
“你没有问过我。”他说。
一个小时后,我们把梅斯拖了下来。他只在二十千米的高空,我们通过他宇航服上的闪光灯很快就找到了他。出于我之前没有想到的原因,他的无线电被切断了。他很聪明,知道自己并无危险,如果他的无线电能用,他就可以呼叫他的飞船,揭穿我们的虚张声势。不过前提是,如果他愿意的话。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即使知道自己是完全安全的,我也会乐于叫停整件事。在上面一定孤独极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梅斯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疯狂。也许我们乘坐微微作响的火箭飘到他身边,把他拽回来时,我们舒适的小船舱让他太舒心了。也可能他觉得这场战争无不公之处,是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没有任何怨恨。我真心认为原因是后者。
后面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我们在离开木卫五之前,又对他玩了一个小把戏。如今他的实际负荷已经大大减少,油箱里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燃料了。多余的燃料我们要自己留着,才能把“大使”运回木卫三。哦,对了,教授给了他一张我们借燃料的支票。一切合法合规。
<!--PAGE10-->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有趣的续集。在大英博物馆新画廊开馆的第二天,我去看了“大使”,部分原因是想看看在不同的环境中它给人的冲击是否仍然那么大。(郑重声明,并没那么大——不过也不小,布鲁姆斯伯里对我来说永远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一大群人正围着画廊转,梅斯和玛丽安就在中间。
最后我们一起在霍尔本吃了一顿非常愉快的午餐。关于梅斯我要说一点——他一点都没有怀恨在心。但对于玛丽安我还是有点伤心。
而且,坦白地说,我无法想象她看上了他哪一点。
(译者:丁将)
[1]这篇小说写作的时候,人类已知的最接近木星的一颗卫星是木卫五。目前人类已知的最内侧的木星卫星是1979年发现的木卫十六。——译者注
[2]英文中,“查理”是“查尔斯”的别称。
[3]克吕泰涅斯特拉:希腊神话中阿伽门农的妻子,她跟情夫一起用斧头杀死了阿伽门农。——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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