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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者(2 / 2)

“我们只是恰巧喜欢传统文化罢了,”钱伯斯说,“但当时代潮流产生变化的时候,我们也并不会畏惧变革,不过,单就王室而言——嗯,它是独一无二的,我们确实非常喜欢。就跟你们对自由女神像的感觉一样。”

“这例子可不公平。我从不认为把某个人架上神坛是件正确的事,就好像他们真的是神一样——呃,我是指那种小神。比如说,亨利王子。你们觉得,他有机会做他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吗?我在伦敦的时候,在电视上见过他三次。第一次,他正出席某地新学校的落成典礼;然后,他在市政厅,向一群虔诚的鱼贩发表演讲(我发誓,这绝不是我编造的);最后一幕,是他正在接受波敦克市长的热烈欢迎,或者随便你们怎么称呼那种发言,你们懂的。(“那叫欢迎致辞。”米切尔打断他补充道。)总之,我宁可坐牢也不要过那种生活。你们为什么不能别管这可怜的家伙,让他自己过自己的?”

这一回,无论米切尔还是钱伯斯,都没有回应。事实上,他们维持着某种颇为冷淡的沉默。桑德斯心想:“完了,撕破脸了。我本该闭上大嘴巴的,现在肯定伤害到了他们的感情。我该牢记之前在某个地方读到过的建议:英国人有两大信仰——板球和王室。这两样东西,永远都别尝试批评。”

无线电接收器里传来航空港调度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半人马号控制台。你们的航线安全。可以启航。”

“启航程序开始——起飞!”桑德斯应声答道,一边扔掉了手里的主控开关。随后,他靠在椅背上,眼睛紧盯着整个控制面板,虽然他的双手没放在控制板上,但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以随时采取行动。

他丝毫不敢松懈,但满怀信心。现在掌控着半人马号的是电脑——金属、晶体管和闪烁的电子流——这比他自己的大脑好用多了。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接管指挥权,但迄今为止,他还从未手动控制飞船起飞过,也从来不指望有朝一日得手动起飞。要是自动装置失灵,他会取消起飞,原地不动,就坐在这儿,留在地球上,直到故障排除。

主动力场继续启动,半人马号的重力迅速衰退。当应力重新分布时,船身和船体结构纷纷发出抗议的呻吟声。降落架弯曲的臂架现在没有任何负载,只要一阵风,就能把这艘货船吹到天上去。

控制中心从塔台呼叫道:“你们的重力现在为零:检验校准。”

桑德斯看了看仪表。现在,力场的升力应该正好抵消飞船的重力,仪表读数应与装载计划的总数一致。而超载数字意味着,在这艘宇宙飞船上,或许有个偷渡者,之前发现过不止一次——如果,测量仪的灵敏度一如既往。

“1560420公斤。”桑德斯从推力指示器上读出一串数字,“相当不错啊——误差在十五公斤内。不过,这可是第一次不超载。米切尔,你本可以给洛厄尔港你那个**肥臀的女朋友多带点糖去的。”

副驾驶员咧着嘴笑了。他在火星上从来不去相亲,这导致了空穴来风,他莫名其妙地被认为是偏爱高挑的金发女郎。

没有任何移动的感觉,然而,半人马号此刻仿佛突然坠入夏日的天空,其重力不仅被抵消,甚至被逆转了。对下方的观测者来说,它就像一颗迅速飞升的星星,一颗银球,迅速攀升,穿过云层,继而越过云层。在它周围,蓝色的大气层愈发深幽,朝向那永恒的黑暗空间滑去。就像一颗珠子,沿着一条看不见的导线移动着,这艘货运飞船正跟随着无线电波,从一个世界迈向另一个世界。

桑德斯船长心想,这是他第二十六次从地球上起飞。然而,这奇迹永远不会消失,他也永远不会失去坐在控制面板前的那种力量感,即使是人类远古的诸神,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能拥有这种力量。没有任何一次升空是完全一样的:一次是黎明,一次是日落,一次是阴云密布的大地,一次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太空本身或许从未改变过,但在地球上,从未有过一模一样的场景,也从未有人能够再次看到同一幕风景或同一片天空。在那里,亚特兰蒂斯的波浪永远朝着欧洲进发,而在它们头顶上方,闪闪发光的云带,顶着同一阵风,继续前行——当然,其轨道远低于半人马号!随着飞船继续拉升,英国的轮廓开始渐渐融入欧洲大陆,欧洲海岸线变得越来越短,愈发模糊,一点点沉落在地球的曲面之下。最西面的角上,地平线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点,那里应该是美洲大陆吧。只一眼,桑德斯船长就可以跨越哥伦布五千年前艰难跋涉的万里重洋。

一片沉寂中,伴随着无穷的动力,飞船从地球最后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对于外部观测者来说,它消耗能量的唯一迹象,就只是飞船中线两侧的散热片,因为来自质量转换器的热损耗被散入太空,所以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

“14:03:45,”桑德斯船长利落地在日志上写道,“达到逃逸速度。航向偏差可忽略不计。”

这条记录其实没什么意义。半人马号仍在加速,并且,还会继续加速数小时,宇航时代初期几乎无法达到的目标,每小时二万五千英里,现在根本就没多少实际意义。然而,在心理上,它意义深远。截止到刚才那一刻,如果失去动力,他们就会被拉向地球。而现在,地心引力就再也无法重新捕获他们了:他们已经获得了太空自由,可以任意选择想去的星球。当然,实际上,如果他们不按计划选择火星去送货,怕是要付出不少代价,后果不堪设想。但桑德斯船长和所有宇航员一样,说到底还是个浪漫主义者。即使在这样毫无风险可言的例行旅途中,他也不时会梦见土星那耀眼的光环,或是海王星暗淡的荒原,皱缩的太阳射出遥远的焰光,照耀星空。

启航一小时后,根据神圣的仪式,钱伯斯让航线电脑自己运行,从航天图板底下取出三个酒杯。桑德斯根据传统举杯敬酒,为了牛顿、赫尔曼·奥伯特和爱因斯坦,然后一边喝酒一边琢磨,这小小的仪式究竟是如何起源的。太空船员早就有这传统,肯定至少六十年了。或许,这传统可以追溯到那位传奇火箭工程师(奥伯特)所说过的一句话:“我在六十秒内烧掉的酒精,比你这个烂酒馆里有史以来卖过的所有的酒都多得多。”

两小时以后,地球上追踪站能给它们的最后一次航向修正数据,已经输入电脑。从现在开始,直到火星掠过天际,他们都是自己走自己的。这是个孤独的想法,但奇怪的是,这也是个令人兴奋的想法。桑德斯在心里细细品味。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而一百万英里之内,没有别人。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原子弹爆炸,也比不上舱门那边传来的轻敲声更令人震惊……

桑德斯船长一生中从未如此震惊过。他还没来得及控制住自己,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跳起来足有一米高,然后硬生生被飞船残余的重力场拖了回来。另一方面,钱伯斯和米切尔则表现出传统的英国式淡定。他们转动自己的桶状座位,紧盯着舱门,然后等着船长采取下一步行动。

桑德斯花了几秒钟才恢复过来。如果是遇到所谓的正常紧急状况,他早就冲过去穿宇航服了。但是,当船上其他人都坐在他旁边时,控制舱的大门不可置信地响起敲门声,这可不是什么公平的考验。

偷渡根本是不可能的。从商业化宇航的最开始,偷渡带来的风险就非常明显,所以一直以来,采取的都是最严格的预防措施。桑德斯知道,装卸货物期间,总是有人值班的,谁都不可能偷偷溜进去。那之后,米切尔和钱伯斯会进行详细的启航前例行检查。最后,起飞前一刻,检查重量——这是决定性的。不,偷渡者完全……

敲门声再次响起。桑德斯船长握紧拳头,抬起了下巴。他心想,几分钟之后,某个浪漫的白痴,必定会感觉非常非常后悔的。

“开门,米切尔先生。”桑德斯咆哮道。副驾驶员大步跨过机舱,猛地打开舱门。

似乎,过了好一阵子,都没人说话。随后,偷渡者在低重力下微微摇晃着,走进了船舱。他完全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得意。

“下午好,桑德斯船长,”他说,“我得为这次突然闯入而道歉。”

桑德斯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随后,整件事一点点拼凑起来,他先看了一眼米切尔,然后望向钱伯斯。而他手下这两位,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带着无法形容的天真无邪。“好吧。”他苦涩地说。不需要什么解释:一切都很清楚。很容易想象,他所信任的同伴,一直都背着他,主导了那些复杂的谈判、午夜的会议、伪造的记录、卸下了不重要的货物。他确信,这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然而,他现在不想听。他正忙着琢磨,对于目前这种情形,《太空法指南》会如何释法。尽管,他其实很悲观地确信,对他来说,无论怎么做都没什么用了。

现在掉头已经太晚了:同谋者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看来,这已经俨然是他职业生涯中最棘手的一次行动了,他只能背水一战。

他还在想,到底该说点什么,突然,无线信号台上开始闪烁,那是最高级别的呼叫请求。偷渡者看了看手表。

“我正等着呢,”他说,“应该是首相。我想,最好跟这个可怜的家伙说清楚。”

桑德斯也这么认为。

“很好啊,尊敬的殿下大人。”首相带着愠怒的语气说道,尤其是当他说出这个头衔的时候,语气特别重,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辱骂。随后,他表现出一副受到了欺骗,简直要走投无路的模样。

其实,首相尚好,但听上去非常沮丧。好几次,他都用了“你对人民应负的责任”这样的语句,还有一次,当他提到“臣民对皇权的虔诚”时,明显能听到他喉咙深处发出的哽咽。桑德斯有些惊讶地意识到,他竟然是认真的。

当这种情绪化的慷慨激昂继续深入的时候,米切尔俯身向桑德斯低语道:

“这个老小子陷入泥沼了,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等大家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肯定会支持王子的。谁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迈入太空。”

“我只希望,当初他没选中我的飞船。”桑德斯回答道,“不知道,这算不算哗变。”

“见鬼,当然算。记住我的话——当这一切结束时,你将是唯一一个拥有嘉德勋章的得州人。对你来说,这不是挺好的吗?”

“嘘!”钱伯斯打断了他们。王子正在说话,他的话语回**在深空中,正是这深空,隔绝了他,与那个有朝一日他必将统治的岛屿。

“对不起,首相先生,”他说,“如果我给您带来了任何恐慌,非常抱歉。方便的时候,我马上就会回来。无论什么事,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而我觉得,是时候让我的家族成员离开地球了。这会是我所受的教育中非常宝贵的一段经历,会让我更加适合履行我的职责。再见。”

王子放下话筒,走到观察窗前——这是整艘飞船上唯一一个可以看到太空的舷窗。桑德斯看着他站在那里,骄傲而孤独——但现在总算心满意足了。王子凝视着最终会抵达的那颗行星,而桑德斯看着王子,满心的烦恼和愤怒都渐渐消失了。

好久没人说话。随后,亨利王子把目光从窗口外那片耀眼的景色上移开,望着桑德斯船长,笑了。

“厨房在哪儿,船长?”他问道,“我可能疏于练习,但我过去参加童子军活动的时候,可是我们巡逻队里最好的厨师。”

桑德斯慢慢放松下来,随后,报以微笑。控制室里的紧张气氛似乎解除了。要去火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现在知道,说到底,这肯定不会是一次糟糕的旅行……

(译者:顾备)

[1]伦敦塔:英国伦敦一座标志性的宫殿和要塞,坐落在泰晤士河边。伦敦塔曾作为堡垒、军械库、国库、铸币厂、宫殿、天文台、避难所和监狱,尤其以关押上层阶级的囚犯和政治犯而著名,最后一次作为监狱使用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译者注

[2]亨利八世:都铎王朝第二位英格兰国王及首位爱尔兰国王。他一生离了五次婚,娶了六位妻子,死后与第三任妻子合葬。亨利八世为了休妻另娶新皇后,与当时的罗马教皇反目,推行宗教改革,创建了圣公会,又称安立甘教会(新教)。他强行通过了一些重要法案,容许自己另娶,并将当时英国主教立为英国国教会大主教,使英国教会脱离罗马教廷,自己成为英格兰最高宗教领袖,并解散修道院,使英国王室的权力因此达到顶峰。——译者注

[3]巨石阵:英国伦敦西南一百多千米的索巨石阵,又称索尔兹伯里石环、环状列石、太阳神庙、史前石桌、斯通亨治石栏、斯托肯立石圈等,是欧洲著名的史前时代文化神庙遗址,位于英格兰威尔特郡索尔兹伯里平原,约建于公元前4000—公元前2000年。——译者注

[4]比利小子:活跃于19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旧西部恶名昭彰的法外之徒和枪手。

[5]乔治王时代:指1714—1837年,从英国乔治一世到乔治四世统治时期。四位国王都有着恶劣的父子关系,且均未得善终。——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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