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发表于1956年的《伦敦标准晚报》(ondonEvengStandard)
收录于《天空的另一面》
《登月冒险》原本是六个彼此联动但各自独立的短篇故事,一九五六年为《伦敦标准晚报》所写。起初邀稿被我婉拒,短短一千五百字内要写出设定完全陌生却能让广大读者理解的故事,简直不可能。但我转念一想,觉得这可能是个有趣的挑战,就接下了。结果我完成的系列太过成功,以至于又写了第二个系列……
起跑线
第一次登月任务的故事已经被写过太多次,可能有人会觉得都已是陈词滥调。不过,在我看来,所有的官方报告、目击报告、现场录音与广播从未描绘出过程全貌。这些报道详细讲述登月任务的各项发现,对发现这些证据的人却鲜少着墨。
身为奋进号船长,当然也是英国队指挥官,我得以目睹各位从史书绝对读不到的事物。而现在,其中有些事迹(但并非全部)终于得以面世。真希望有朝一日我在戈达德号与奇奥科夫斯基号的同僚也能以他们的观点讲述事件经过。可惜,范德堡指挥官仍在火星,克拉斯宁指挥官则在金星轨道上某处,要读到他们的回忆录恐怕得再等上几年。
据说,告解对灵魂有益。若能把首次登月飞行出发时间背后的真相全盘托出,我确实会比较好过。登月的时间点向来众说纷纭,为一大谜团。
各位都知道,美国、苏联与英国的太空船是在第三太空站的轨道完成的;运载火箭接力将零件送至距离地表五百英里的轨道进行组装。尽管所有零件皆为预制,太空船组装与测试仍花了超过两年,到后来已有许多人快失去耐性。他们不懂工作内容有多复杂,看过几十张照片或电视节目介绍,便觉得停泊于太空站的三艘船已然完工,随时都能离开地球,殊不知画面外尚有成千的管线、马达与仪器须调整,还得进行人类所能想到的所有测试,仍有多少严谨而繁冗的工作待完成。
确切出发时间仍未定;月球与地球的距离变化不大,任何时间点出发都行——前提是已准备周全。无论满月、新月,或介于两者的任何时间出发,以燃料消耗而言都几无差距。出于谨慎,我们一直不愿预测出发日期,但好像所有人都想逼我们定下时间。太空船上有太多事物能够出错,在确定顾及所有细节以前,我们不会轻易向地球道别。
我永远记得在太空站举行最后一场指挥官会议的情况,各方皆报告准备就绪。由于这是联合任务,参与各方都有特定工作须完成,我们同意在同个二十四小时区间内抵达预定目的地:月球的雨海陨石坑。不过,前往目的地的详细旅程则由各船指挥官负责;大概希望我们不致复制彼此的错误吧。
“我方明天九时可准备进行第一次起飞预演,”范德堡指挥官说,“你们的状况如何呢?我们应该请地球任务指挥中心为全部三艘船待命吗?”
“我这边‘OK’。”克拉斯宁指挥官说,他总不愿接受自己对美式俚语的认知已过时二十年。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确实仍有一排燃料计不是很听话,但只要燃料加满,问题就解决了。
预演流程与实际发射一模一样,每个人都须执行自己的任务。当然,我们已在地球演练过,但这次预演将最为逼真,模拟我们前往月球时的一切情况,只差没有机器发动的怒吼可宣告旅程正式开始。
我们整整模拟了六次,为了排除所有运作不良的零件,对太空船又拆又组,接着又模拟六次。奋进号、戈达德号与奇奥科夫斯基号的运作状态已达一致,只剩加满燃料,便准备就绪能出发了。
我可不想再次经历出发前最后几小时那种紧张感。我们是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出发时间已定,路程误差只有几小时。所有最终测试皆完成,也确定太空船的状态达到人力能及的极致。
那时,我收到一通指名给我个人的紧急机密无线电,发话者的官阶非常高,权威地给我一个“建议”,语气之肯定,毋庸置疑即是命令。对方提醒我,首次登月任务确为联合任务,但试想,若我们率先登月,那将多有面子呀。要是能早个几小时……
我对这样的提议感到震惊,也直言不讳。当时,范德堡与克拉斯宁已是我的好友,我们全都团结一心。我找尽借口,解释飞行路径都计算好了,就算我想提前抵达也无计可施。每艘船都沿着最节省燃料的路线前进,若我们一齐出发,便会一齐抵达,顶多差个几秒。
不幸的是,对方早就想好如何答复。我们三艘船加满燃料、全体船员待命时,会绕行地球数个小时才脱离卫星轨道,向月球前进。在距离地表五千英里的高度,太空船每九十五分钟绕行地球一圈。而每绕行一周完成的时间点,最适合脱离轨道、启程前往月球。若我们提前一周脱离,其他艘船便得等九十五分钟才能追上。这么一来,他们也将晚九十五分钟抵达月球。
我不愿继续详述争论内容。至今,我仍对最后屈服、同意欺瞒另外两艘船的同僚感到些许羞愧。仔细盘算好的“时机”到来时,我们正短暂笼罩于地球的阴影中。范德堡与克拉斯宁两位正直的同僚还以为我将与他们一起再绕行一周才会出发。我按下发射键,感受到马达喷射将我们推离原生世界,这时,我对自己的感觉从未如此糟糕过。
接下来十分钟我们忙着操作仪器,确认奋进号按既定轨道前进。当船终于脱离地球轨道、得以关掉推进马达时,正好脱离阴影,毫无遮蔽地迎向日光。我们将在太空中轻松且寂静地航行五天;抵达月球前,途中将再无黑夜。
此时,第三太空站与其他两艘船理应在一千英里外了。八十五分钟后,范德堡与克拉斯宁才能再回到正确的出发位置,按既定计划出航。届时他们已不可能再超越我,希望抵达月球后他们不会对我过于生气。
我切至后视镜头,回望远方的太空站;那微小的光点刚从地球阴影中出现。过了片刻,我才发现戈达德号与奇奥科夫斯基号并没有如同我所预想的那样飘在太空站旁……
不,另外两艘船只在后方半英里外,速率与我们相同。霎时间,我不敢置信,错愕地盯着他们看,然后才想通,原来我们都怀着同样的心思。“天啊!你们这些叛徒!”我喊出声,接着开始大笑。几分钟后,才鼓起勇气呼叫正心急如焚的地球任务指挥中心,向其报告一切皆按照计划进行——只是绝非原先宣布的那一个。
三艘船互相以无线电呼叫、恭喜彼此时表现得相当羞怯。同时,事态如此发展,我想我们都暗自庆幸。接下来的旅途中三艘船距离彼此不曾超过几英里,实际降落的过程则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同时登陆。
“几乎”同时登陆啦。我大可从记录磁带算出,我比克拉斯宁早了五分之二秒抵达,但我最好别提这点,因为范德堡不多不少也恰恰早我五分之二秒登陆。
一趟长达二十五万英里的旅程能有如此结果,也算不分轩轾了。
月球上的罗宾汉
以月球时间而言,我们降落于日出之时,漫长的一日正要开始。笼罩平原的斜长阴影达数英里,包围着我们。随着太阳渐渐升起,这些影子将逐渐变短,直至日正当中几乎完全消失——但正午还要五个地球日才会到来,在那之后,还要七个地球日才会入夜。我们还能在日光中工作约两周,在那之后,微微发出蓝光的地球将取代太阳,成为天空的情人。
降落前几日相当忙乱,我们无暇探索周遭环境。我们必须从太空船卸下货物,适应异星环境,学着操纵电动曳引机与机车,架起作为临时住所、办公室与实验室的圆顶小屋。若必要,我们也能住在船上,但非常不舒适又拥挤。圆顶小屋虽然称不上宽敞富丽,在太空航行五天后,也算奢侈了。小屋以强韧有弹性的塑胶制成,能像气球一样胀开,再装设隔间与内装。对外的出入口设有气闸,许多管线连至太空船的空气净化机房,供给人类可呼吸的空气。不用说,美国造的建筑最大,设备一应俱全,连厨房水槽都有,还有洗衣机,我们和苏联人老是向他们借。
到了“傍晚”,差不多降落后十日,我们才安顿好,得以正式展开科学工作。先遣队紧张地探索基地附近的野地,熟悉地貌。当然,我们降落前便已握有极为精细的地图与照片,但比起实际景色,图像仍可能令人混淆。图上标注为浅丘的,对于身穿太空服的人来说,看来就像座巨峰;看来平坦易行的平原其实流沙及膝,难以行走,只能迟缓而艰难地前进。
不过,这些障碍都相对轻微,且月球的低重力(使物品重量只有在地球上的六分之一)对克服这些障碍大有助益。科学家开始收集探测结果与样本,与地球联系的无线电与电视线路越来越繁忙,最后全日不停运作。我们不愿冒任何险;就算我们回不了家,收集的知识也得传回地球。
第一座自动补给火箭在日落前二日按计划准时抵达。我们看着火箭的刹车喷射引擎在空中闪射火焰,触地前几秒又再次喷火。我们没看见它实际落地,出于安全考量,降落点距离基地三英里远,而此般距离在月球会落在地平线之下。
我们找着机器火箭时,它以吸震三脚架着地,稍微斜立着,本体与装载货品、从仪器至食物的状态皆完好。我们以胜利者之姿将补给运回基地,办了迟来的庆祝宴。大家一直拼命工作,是该放松一下。
那真是场精彩的庆典。我认为,克拉斯宁指挥官身穿太空服、试图跳起哥萨克舞,是当天的**。接下来,众人将心思转移至运动竞技,却发现户外活动受到极大限制——其原因显而易见。若有装备,槌球或草地滚球还算可行,板球与足球则想都别想。在月球低重力下,只要猛力一踢,就算是足球也能飞个半英里远;板球一打出去,恐怕再也回不来。
特雷弗·威廉姆斯教授第一个想出实际可行的月球运动。他是英国队的天文学家,也是史上最年轻的皇家科学学会院士,获颁此项殊荣时,他才三十岁。他对行星际导航方法的研究令他享誉国际,而他对箭术的爱好则较不为人所知。他曾连续两年代表威尔斯赢得箭术冠军;因此,我发现他用月球碎石堆成标靶、练习射箭时,一点也不意外。
弓的造型颇特别。以操纵钢绳为弦,并以层压塑胶棒塑形制成。我好奇特雷弗从哪儿找到材料,然后想起自动载货火箭的残骸已被拆解殆尽,零碎部件则开始出现于各个出乎意料的场合。不过,特雷弗使用的箭最为有趣:在几无空气的月球,利用羽毛稳定箭的动向没有意义。特雷弗设法在箭上刻出螺纹,让箭射出后像子弹一样旋转,使其离开弓弦后仍能维持固定飞行路径。
即使装备如此简陋,若他有意,仍可能将箭射向一英里外。但特雷弗不想浪费箭,毕竟制作不易;他反倒较好奇自己能瞄得多准。目睹箭以几乎平行于地面的轨迹射出,着实令人叫绝。有人警告特雷弗,若他不够小心,射出的箭可能成为月球的卫星,并在绕行月球一周后刺进他的背部。
隔天第二枚补给火箭抵达,但这次没那么顺利。确实完美落地,不幸的是,以雷达控制的自动导航系统犯了这种憨直机器最常犯的错:它选择基地附近一座山顶着陆,却与我们相隔几乎无法攀爬的绝壁,宛若鹰隼降落于崖间的鹰巢。
急需的物资就在我们头上五百英尺处,在几个小时内夜幕即将降临。该怎么办呢?
大约十五人同时想到解决方法,急匆匆地忙了几分钟,找出基地所有尼龙绳线。众人热切地看着,不出一会儿,特雷弗脚边就出现上千码尼龙绳,卷得整整齐齐。他把尼龙绳一端绑在箭上,拉弓,刻意瞄向星空射出。箭飞得比悬崖一半更高一些,却被绳线的重量拖住。
“抱歉,”特雷弗说,“我尽力了。还有,绳线尾端得有个爪钩或什么的,才能固定在上头。”
接下来几分钟,看着尼龙绳线缓慢落地,丧气之情笼罩众人。情况再荒谬不过了:太空船上的能量足以旅经二十五万英里抵达月球,我们却得望着一座小小悬崖兴叹。若时间足够,我们大可从山的另一面往上爬,但那么做得走好几英里。不仅相当危险,要在日落前完成更不可能。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入夜。
科学家鲜少呆站于原地、束手无策。况且,基地聚集了太多机敏的脑袋(有时甚至过于聪颖了),难题不可能无解。只是这次困境更难些,最后只有三人想到解答。他们同时提出,特雷弗想了想,不置可否地说:“试试也无妨。”
他们花了些时间准备,众人焦急地看着阳光斜射的角度越来越大,映照着眼前高耸的悬崖。我心想,即使特雷弗成功将绳线与爪钩射上悬崖,身穿太空服,要往上爬仍非易事。我对攀高并不在行,眼见几个攀爬高手志愿前往,不禁暗喜。
他们终于准备就绪。绳线已处理过,确保能不受任何阻碍地离地;轻量爪钩系在绳线与箭头连接处后几英尺。我们希望爪钩能固定在岩壁上,也希望我们寄予的信任不致“落空”。
然而,这次特雷弗不只射一支箭。他将四支箭各间隔两百码,与绳线接在一起。眼前不协调的画面令我永生难忘:穿着太空服的身影,衬着即将斜下的夕阳,拉弓瞄准天空。
箭头向繁星驰去,升空不到五十英尺时,特雷弗又拿起第二支箭,拉开凑合制成的弓。第二支箭迅速超前,腾空的尼龙线绕成长长的绳圈。几乎同时,第三支箭也跟上,拖起第三段绳线。接着是第四支箭,同样拖着绳线前进。我敢发誓,第一支箭的速率看来正要减缓时,第四支箭已经腾空了。
现在不止一支箭拖着绳线,便轻易达到了崖顶高度。爪钩前两次往下滑落,第三次才稳当地固定在视线以外的平台上。第一个志愿者便开始沿着绳线往上爬。确实,低重力下,他的重量大概只有三十磅,但距离如此长,摔下来的后果亦不堪设想。
所幸没有人摔落。接下来一小时内,运载火箭的货物渐渐被运下山,所有必需品都在夜幕升起前抵达。不过,我得承认,其中一个工程师骄傲地向我展示地球送来的口琴时,我的满足之情随即消散大半。早在那时我就能预见,在月球的漫漫长夜结束前,所有人都会对口琴的声音感到无比厌倦……
但这绝非特雷弗的错。我们穿过月球表面一池池黑影走回太空船时,他提议了一件事。后来,首次登月任务相关的详细地图出版时,会令成千上万的人感到疑惑。
毕竟,往后所有月球地图中,那平坦而无生命的平原上唯一一座小山竟名为舍伍德森林[1],确实有些奇怪。
绿手指[2]
虽然现在已经太迟,我仍对未曾认识弗拉基米尔·苏洛夫感到遗憾。印象中,他沉静而矮小,听得懂英文,但不够流利至与人对谈。但我怀疑,就算对其他苏联同事而言,他也有点神秘。每次我登上奇奥科夫斯基号,他都在角落研究笔记或透过显微镜进行观察。即使在太空船拥挤而狭小的空间中,此人仍致力维护隐私。其他船员对他的淡漠看来并不介意;与他交谈时,仍明显展露友善与敬意。这一点也不令人意外:他的研究成果使植被与树木在北极圈内仍能繁盛成长,更让他跻身为苏联最知名的植物学家。
苏联决定派一名植物学家登月,引起不少议论,尽管这不比英国与美国队皆派了生物学家更古怪多少。首次登月任务之前,多年来已有不少证据指出,月球虽然没有空气和水,却可能存在某种形式的植物。苏联科学院院长即提倡此理论的先锋,只因他年纪太老,无法亲自参与,才退而求其次,改派苏洛夫。
登月任务团队陆续派员探索了基地周围上千平方英里,都完全没有找到任何植物的迹象,无论是活生生的植物还是化石。这是月球为我们准备的前几个重大挫败之一。就算原先就抱持怀疑想法的人,也乐见自己错了的证据;五年后,理查兹与香农在埃拉托斯特尼陨石坑完全封闭的平原内获得重大发现时,怀疑论者便欣然接受。不过,这些进展都是未来的事;就首次登月当时看来,苏洛夫是白跑一趟了。
他看来并没有过于沮丧,尽量让自己与其他人一样忙碌,无论是研究土壤样本或照顾水耕农场——后者加压的透明管线环绕奇奥科夫斯基号,形成发光的网络。我们和美国人都没有规划农场;几经考量,我们认为建立永久基地前从地球运送食物可能比现场栽种更可行。经济层面我们或许没错,但士气层面却错了。苏洛夫在小小的气密温室里栽种蔬菜与低矮的果树,每当我们看腻周围无尽的荒漠,就会从这块绿洲寻求视觉上的慰藉。
担任指挥官的坏处之一是鲜少有机会参与实际的探索工作。我光准备传回地球的报告、确认存货量、安排实验计划与工作轮值、与美方和俄方协调,以及试图预测接下来什么会出错(且时常徒劳无功),就忙得没有时间。因此,我常两三天未出基地一步,大家总笑我的太空服已成了飞蛾的家。
或许,正因为如此,我对每次离开基地的经历都记忆犹新,也明确记得唯一一次遇见苏洛夫的情景。那时接近正午,太阳高悬于南方山脉上方,往旁边倾斜几度便是新月形的地球,细得只剩下一线,几乎看不见。英国的地球物理学家亨德森想要前往基地东边数英里,到几个检查哨记录磁力读数。其他人都在忙,我正好工作有个空当,就与亨德森一起步行出发。
旅程不长,不至于需要机车,尤其是机车电力已经偏低。何况,我也很享受在月球开阔的荒野漫步。并非因为景色;再怎么令人惊艳的奇景,看久了也会习惯。才不呢,我最喜欢那毫不费力、仿佛慢动作一般的步行方式,几次都不厌倦。每一步弹跳向前,都让我感受到太空旅行实现前人类只有做梦才能体会的自由滋味。
我们完成工作,回程半路,我注意到南方约一英里外有个人影也在平原上移动,那人并不远,就在苏联基地附近。我扳开头盔上的望远镜,仔细观察。当然了,就算再近,身穿太空服也认不出人脸的;不过由于太空服各有颜色与编号,看不清脸孔也无所谓。
“那是谁?”亨德森透过我们共用的短波无线电频道询问。
“蓝色太空服,三号——是苏洛夫。但他怎么一个人呢?我不明白。”
月球探索一项最重要的基本原则就是:所有人都不可在月球表面落单。太容易发生意外了,而其中许多突发事件,有同伴时显得微不足道,独自一人时便可能致命。举例而言,若你的太空服腰背部破了洞,氧气慢慢泄漏,怎么自行贴上修补胶布?听来或许好笑,但确实曾发生过。
“可能同伴发生意外,他正要去求助?”亨德森说,“我们最好呼叫他。”
我摇摇头。苏洛夫看来不赶时间。他独自外出,现正从容地往奇奥科夫斯基号前进。若克拉斯宁指挥官允许下属独自外出,就算这并不恰当,也不是我该管的事。而若苏洛夫违反规定,举报他同样也不是我的职责。
接下来两个月,常有人目睹苏洛夫独自来去,若他们靠得太近,苏洛夫总会避开。我私下打听过,由于人手不足,克拉斯宁指挥官不得不放宽某些安全规定。我仍无从得知苏洛夫在做什么,而且更压根儿没想过他的指挥官也同样一无所知。
接到克拉斯宁的紧急呼叫时,我心中有种“你看吧”的感受。三艘船都有船员遇上危险必须派出支援的经验,但这是第一次有船员失联,且太空船发出召回信号却未获得回复。我们匆忙召开电话会议、拟定行动,三艘船各自派出搜索队。
我再次与亨德森搭档,最合理的就是沿着我们之前看到苏洛夫的路搜索。那里算是“我们”的领域,与俄方的船有点距离。我爬上一个浅丘,突然想通,或许苏洛夫不希望同事得知他在做什么。至于他的实际目的,我毫无头绪。
亨德森发现了他,透过太空服无线电呼救,但已经太迟了。苏洛夫面朝下趴着,太空服已泄气皱成一团。苏洛夫原本膝盖着地,然后不知什么打破了他的透明塑胶头盔;从姿势可看出,他往前一倒,当场死亡。
克拉斯宁指挥官抵达时,我们仍盯着苏洛夫死前正在检验的不明物体看。该物体约三英尺高,外层如皮革,偏绿色,呈椭圆形,根植于岩石中,满布卷须。没错,“根植”,这是株植物。几码外还有两株,体形较小,外貌枯黑,显然没活下来。
我的第一反应是:“月球上终究还是有生命的!”直到克拉斯宁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我才明白真相比这更为惊奇。
“可怜的弗拉基米尔!”他说,“我们知道他是天才,但又对他的梦想嗤之以鼻,所以他才会对最伟大的研究成果保密。他的混种麦征服了北极圈,却只是开端而已——他把生命带到了月球!也带来了死亡。”
得知此重大真相,我呆站在那儿,像见证了奇迹。今时今日,全世界都知道“苏洛夫仙人掌”的历史,正如该名称不甚准确,这种植物好像也失去了魅力。苏洛夫的笔记完整记录了来龙去脉,详述多年来的实验与成果,说明他最终如何创造出表面如皮革,能在真空存活的植物。它根部扩散甚广,会分泌酸液,可生长于连地衣都难以生存的岩石中。我们更有幸见证苏洛夫梦想的第二阶段实现:承袭苏洛夫名字的仙人掌已遍布月球表面岩石,为种植特定作物做好准备,现在那些农作物已能填饱月球上每个人类的肚子。
克拉斯宁弯下腰,借低重力轻松抬起同僚的尸体。他指向头盔的塑胶碎片,困惑地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说,“看起来好像是这植物下的手,但这太荒谬了。”
神秘的绿矗立于不再荒芜的平原,以希望和谜团挑动我们。接着,亨德森缓缓开口,仿佛把思绪大声念了出来:
“我想起以前植物学课教过的内容,大概知道解答。若苏洛夫以月球环境设计这株植物,它会怎么传播种子呢?应该希望散播范围越大越好,才能多找到几处合适的生长地点。但这里又没有鸟类或其他动物可传播种子,像地球那样。我只能想到一个解答,地球上有些植物也用这种方式传播。”
他被我的喊叫声打断。有东西打中我太空服的金属腰带,发出响亮的哐啷声。虽无大碍,但这物体突如其来,令我措手不及。
一颗种子躺在我的脚边,约枣核般大。我们在几码外发现击破苏洛夫头盔那颗种子。他想必知道植物已成熟,但急于检视成果,忘了个中危险。我曾看过一株仙人掌凭借月球的低重力,将种子弹至四分之一英里外。苏洛夫是被自己的创造物近距离直射而死。
闪闪发光
这其实是范德堡指挥官的经历,但他远在百万英里以外,无法自己娓娓道来。这故事与美国队的地球物理学家佩因特博士有关。多数人认为,佩因特博士登月是为了逃避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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