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极了,”哈特福德继续说,显然非常享受此刻,“关于俄国娱乐的事。就算一开始看来新奇,尼尔森收视率[10]也会很快跌至谷底。若播我制作的节目,可就不同啦。我的工作便是搜集厉害的题材,播出时肯定会让其他电视台关门。你以为我做不到吗?把酒喝完,上楼来我房间吧。我这儿有一部品位高雅的电影,在讲宗教艺术,想让你瞧瞧。”
虽然我怀疑了几分钟,哈特福德确实没疯。不过,我可能会把屏幕上闪过的片名《十三世纪密宗雕像的面貌》换掉,改成比较容易吸引观众转台来看的名称。
“别被吓到,”伴着投影机的嗡嗡声,哈特福德咯咯笑道,“这片名在海关调查员问东问西时省了我不少事。当然,电影名副其实,不过等时机成熟,我们会换上更能吸引观众的片名。”
起初是几个建筑场景的长镜头,看似无害,但几百英尺影片播完,我便明白了哈特福德的意思。
各位可能晓得,印度有些庙宇有着制作精巧的雕刻。看到这些雕刻时,我们西方人绝对不会联想到宗教。若说风格“直白”,简直委婉得可笑;作品非常具象,甚至不留任何遐想空间。然而,这些雕像确实是艺术作品,哈特福德的电影亦是。
若各位好奇,这部电影的场景是科奈克的太阳神庙。我曾经查阅过相关资料,此庙位于印度奥里萨邦海岸地区,普里县东北方约二十五英里处。参考书目对此庙的描述都拐弯抹角;有些为了“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不可能提供图像说明而道歉。不过,珀西·布朗的著作《印度建筑》曾毫不留情地批评过。那些雕刻作品,该书以不认同的语气写道,情色得无耻,没有任何其他已知建筑可与之比拟。读来武断,但看完电影后,我相信其文不假。
运镜与剪接技巧高明,镜头流畅平顺,使古老石雕栩栩如生。片中几段以缩时摄影捕捉太阳逐渐攀升,洒下的阳光追逐着石雕狂喜交缠的暗影,令人为之屏息;特写场景突如其来,观者霎时还反应不过来;以柔焦镜头观察大师的石雕作品,呈现各种幻想与逾矩之爱;镜头不懈地拉近或平移,观者仍不解其意义时,又瞬间定格于历久不衰的欲望,盈满于永恒。配乐以打击乐为主,某种我不认得的弦乐器奏出单薄的高音,节奏与剪接搭得天衣无缝。有时放得极慢,疲惫宛若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开头;接着鼓声又逐渐铺陈,直到听来狂乱甚至令人难以忍受的**。跨越数个世纪,结合了远古雕刻艺术与现代摄影技巧,谱出狂喜之诗,此片简直是记录于赛璐珞胶卷的性**,我敢打赌没有人看过仍可无动于衷。
白光渐渐填满屏幕,****的音乐逐渐耗尽、淡出,之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天啊!”我稍微恢复冷静后说,“你要在电视上播这个?”
哈特福德笑了。
“相信我,”他答道,“这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因为我能安全地随身带着。我们的准备万无一失,就算被调查,也能以纯艺术、忠于史实、宗教宽容等原因辩护,都已经想好啦。但那也不重要,没有人阻止得了我们。史上头一遭,任何形式的审查都将无计可施,无法可禁。客人待在家就能满足所需;锁上门,打开电视——亲友全都不会晓得。”
“真聪明,”我说,“但你们不觉得这样的口味观众很快就会腻了吗?”
“当然,丰富才是生活的调味料。我们也准备了很多传统的娱乐内容,让我来操这个心就好。我们时不时也会放进‘知性节目’,好让被蒙蔽的美国大众了解世界现况……我实在讨厌‘政治宣传’这个说法!我们的特别节目就是钓观众上钩的饵。”
“介意我透透气吗?”我说,“里头好像有点闷。”
哈特福德拉开窗帘,日光又充满房间。我们下方是弧形的长长沙滩,渔船从棕榈边缘向外出海,海浪碎波从非洲跋涉而来,疲惫地在岸边化为泡沫。这是全世界最令人沉醉的美景之一,我却完全无法专注。我仍可看见石雕扭动的四肢,面容冻结于数个世纪不退的**中。
甘草般甜腻的嗓音在我背后接着说。
“要是你知道我们有多少题材,肯定会大吃一惊。记住,我们百无禁忌!拍得出来我们就敢播。”
他走向办公桌,拿起一本厚重破旧的书。
“这一直是我的圣经,”他说,“或说是我的西尔斯目录[11]、消费者圣经,你怎么说都行。没有了它,我绝对没办法把节目卖给赞助人。他们笃信科学,照单全收,对每个统计数字都深信不疑。你认得吗?”
我点点头;进任何一间房,我一定先观察主人的文学品位。
“我想是金赛博士吧[12]。”
“我大概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读完,而且不是为了查找自己相关数据的人。这本书可说是这个领域唯一的市场调查报告,懂吗?在更有用的资讯出现前,我们可要彻底地利用它。这本书指出了消费者的需求,我们就来供给。”
“全部吗?”
“如果观众市场够大,当然。我们不会浪费心思去迎合脑袋有问题、离不开牲口的农场小子,不过主要四种性向都顾得到。这也是你刚刚看的影片高明之处,能够满足各种口味。”
“你说得没错。”我微弱地说。
“我们为称作‘同志角落’的节目准备内容时,可是乐在其中呢!别笑啊,没有企业可以承担忽视这个客群的后果;若加上女性(老天保佑她们的粗花呢和木底鞋!)少说也有一千万人。若你觉得我过于夸大,就看看报摊上那些男性艺术杂志吧。去勒索某些健美男士演出我们的节目可不是普通的小花招。”
他察觉到我开始无聊了;这一切有种过于单一之感,令人抑郁。哈特福德急于证明我的看法不够公允。
“请不要认为,”他焦急地说,“性和情色是我们唯一的武器。刺激也同样有效。看过爱德华·默罗把乔·麦卡锡拉下圣坛那个节目吗?与我们筹划的‘华府机密’内容比起来只是小儿科而已。
“还有个节目叫《受得了吗?》,绝对不适合胆小鬼,我们会发出大量警告信息,让每个热血的美国人都迫不及待想看。先从看似无害的开始,借用海明威打下的基础,接着播放的斗牛场景可会让观众从座位跳起来——或冲往厕所!我们会把好莱坞电影里头剪掉的每个细节都播出来。
“接着,我们会播映一些独家题材,精彩得不得了,却不花半毛钱。你记得战后纽伦堡审判外泄的呈堂证据吗?影片从来没有公开过,因为没办法播。集中营里头有好几个业余摄影师,用那绝无仅有的机会拍摄了作品,有些人还因为影片自证其罪。我们可不会让那些作品白白浪费,正好可以接着播我们制作的《历史中的酷刑》——极其学术、非常详尽,但又能引起大众的兴趣……
“其他还有十几种不同切入角度,讲到这里你大致明白我们的厉害了吧。电视圈以为自己多了解暗示的招数,相信我,他们还差得远呢!当今最厉害的实务心理学家都在东方,记得那个国家的洗脑技术吗?我们可从那学了许多。根本用不上武力;只要包装得宜,民众根本乐于被洗脑。”
“而你,”我说,“打算洗脑美国人。真有野心。”
“没错,而且整个国家都会爱死我们的节目,剩下国会和教会大声抗议。电视台当然也会,他们一定闹得最凶,因为根本不可能跟我们竞争。”
哈特福德看了看表,惊讶地吹了声口哨。
“该开始打包啦,”他说,“我得在六点前抵达那个念不出名字的机场。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可能飞来澳门见见我们呢?”
“不太可能,但我大概理解了。再说,你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何必怕呢?你能带给我们越多曝光越好啊。虽然我们的广告要再过几个月才会全面开打,我觉得你有资格先得知这个消息。正如我所说,你的书帮我想到这个主意。”
皇天在上,他的感激之情确实真诚,令我无语。
“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他宣告。这时,他包装在圆滑、愤世嫉俗的外表之下的狂热主义终于不受控地显露出来。“历史站在我们这边。我们会利用美国自身的腐败,反治其身,而且他们毫无招架之力。既在美国领土以外,空军不能擅作主张打下太空中的卫星,联邦通信委员会也不可能向国务院不承认的国家抗议。若你有其他建议,我更想听听看。”
我当时想不到,现在仍想不出来。或许本篇文章能赶在他们的广告登上产业报纸前提出警告,或许能在电视台之间敲响警钟。但能有多少影响呢?哈特福德不觉得,恐怕他仍是对的。
“历史站在我们这边。”他这句话始终萦绕我的脑海。此致林肯、富兰克林与梅尔维尔的诞生之地,献上我的爱与祝福。然而,历史的教训同时也令我心中刮起一阵寒风;我仍记得巴比伦如何招致灭亡。
(译者:张芸慎)
[1]山姆·戈德温(SaGoldwyn,1879—1974),好莱坞制片人。——译者注
[2]指西联汇款,1851年在纽约成立,以前主要业务为收发电报,现在主要业务为国际汇款。
[3]阿尔弗雷德·金赛(AlfredKsey,1894—1956),美国生物学家及性学家。——译者注
[4]戴夫·布鲁贝克(DaveBrubeck,1920—2012),爵士音乐家。——译者注
[5]英寻:英制长度单位,1英寻约等于1.82米。
[6]约翰·加菲尔德(JohnGarfield,1913—1952),好莱坞影星。——译者注
[7]1957年上映的美国电影,票房大卖。下文中的山姆·斯皮格尔是本片的制片人。
[8]本尼迪克特·阿诺德(BeArnold,1741—1801),美国独立战争时投靠英国的将领,被排挤、审判才背叛革命军。——译者注
[9]美国广告业的代名词。——译者注
[10]尼尔森收视率:一种收视率统计系统,世界上最主要的统计电视节目收视率的方法。
[11]西尔斯目录:西尔斯公司曾经是美国也是世界最大的私人零售企业,其商品目录成为顾客重要的购物参考。
[12]指金赛博士的著作《金赛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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