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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升起(2 / 2)

离开咖啡厅前,我前去结账,我问:“刚才坐在我那桌的先生是谁?旅馆老板吗?”

收银员看着我的眼神仿佛觉得我脑袋有问题。

“您这么称呼他也可以,先生。”她答道,“当然啦,他是这间旅馆的老板,但我们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他。他来芝加哥时,通常都待在大使酒店。”

“那里也是他的物业吗?”我心里已经有底,尽量不让自己语气太过嘲讽。

“当然了,先生。还有……”她念完一大串其他酒店的名称,包括纽约最大的两家。

我感到惊讶,也觉得饶富兴味。这表示,普尔曼先生刻意到这儿来,为的就是与我见面,这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我那时尚不知道,原来他怕生与神神秘秘是出了名的。毕竟,打从一开始,他就未曾对我展露出怕生的样子。

然后我便忘了他这个人,一忘忘了五年。(噢,我该补充,准备拿账单付账时,对方却说已经结过账了。)在那五年间,我第二趟往返土星。

这次,我们已经知道会面临何种环境,而非朝着全然未知前进。我们不需担心燃料,因为所需的一切燃料都已在土卫六了;只需用大气中的甲烷把燃料槽填满,我们的任务规划也以此为基础。一个接一个,我们拜访了土星总共九个卫星,接着进入土星环……

其实并不危险,但却是令人惊心动魄的经验。各位可能知道,土星环其实非常薄——厚度只有二十英里。我们谨慎地缓缓驶入,速度与土星环旋转速度保持一致,就像是准备步上一座直径长达十七万英里的旋转木马……

幽魂般的旋转木马,因为土星环并非实心,其实看得见缝隙。若真的距离很近,土星环根本接近透明;数十亿计的粒子各不相连,其间距之宽,以致太空船置身其中时,只能见到周围偶尔有小块物体以极缓慢的速度飘过。只有向远处看时,能够看见无数漂流的碎片形成一片延续的平面,仿佛土星永远有雹暴包围,不曾散去。

刚刚那句话并不是我原创的,却实在绝妙。尤其,我们将搜集到的第一块土星环碎片带进气闸时,它几分钟内就融成一摊泥水。有些人认为,当得知土星环(约九成)是由冰形成,会减损土星环的魔力。这真是个愚蠢的论点!土星环仍然一样美,就算是由钻石形成的,它的魅力也不会有所增减。

返回地球时,已是新世纪第一年。我马上又开始巡回演讲,不过期间较短,因为我已经成家,希望尽可能花时间陪家人。这次,我在纽约遇到普尔曼先生,当时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演讲,并放映关于我们探勘任务的影片《探索土星》。(片名有误导之嫌,因为我们到过离土星最近的距离是两万两千英里。当时,没有人曾想过人类可能触及土星“地表”那波涛汹涌的雪水。)

演讲结束后,普尔曼先生正等着我。起初我没有认出他,毕竟,距离我们上次会面,我又多见了一百万个新面孔。不过,他一报上名字,我就马上全想起来了。记忆如此清晰,可见他真的令我印象深刻。

不知怎的,他成功带着我离开人群。虽然他不喜欢接触群众,若有必要,他能主导身处的任何群体,又在民众察觉之前溜之大吉。尽管我目睹他做过好几次,仍不明白他怎么办到的。

总之,半小时后,我们已在一间隐秘的高级餐厅(当然是他开的)享用上好佳肴。餐点美味极了,尤其我整趟巡回都只吃鸡肉与冰激凌。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食,普尔曼先生仍要我付出“代价”。

既然两次土星任务所有事实与照片都已公开,相关报告和书籍数以百计。只要内容不是太技术性,普尔曼先生似乎都已经读过了,他想问我的并不是这些。到那时为止,我都还把他对土星的兴趣看作一个寂寞老去的男子试图再次抓住少年时失去的梦。我想得没错,但并未窥得全貌。

他想知道所有报告与报道都未能传达的:早上醒来,就看见金色球体的云带飘忽变幻,我的感受为何?还有土星环,当我们靠得那么近,无边无际、填满整个天空,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您需要一位诗人,我说,而不是工程师。但我可以说,无论看着土星多久、无论在各个卫星间往返飞行多少次,都仍然难以置信。时不时,我仍会突然怀疑:“一切都只是梦,这不可能是真的……”然后,走向最近的观景窗,又看到土星在那儿,美得令人屏息。

各位想必记得,除了距离很近,我们也有幸能从各种不同角度与视野观看土星环;从地球看到的土星环永远面对太阳,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其他面向。而我们能飞进土星环的阴影中,此时看到的土星环不再闪耀银色光芒,而散发微弱的光晕,像在繁星之间以烟雾搭起的桥。

而且,我们多数时候都看见土星的影子映在土星环上,有时影子甚至与土星环等宽,好像被咬了一口似的。反之亦然,土星的近日侧永远可看见土星环在赤道附近形成一条灰蒙蒙的影子。

更特别的是,虽然我们没有试过太多次,太空船可飞至土星南极或北极上方,俯视整个壮阔的星系,土星环亦可一览无遗。除了地球可看见的四层环状带,至少还有十几圈各自独立的环,边际彼此相连。看到这幅景色时,船长所说的话令我难以忘怀。“这里,”他说,语气肃敬,“是天使暂放光环之处。”

在中央公园南侧那间小小的顶级餐厅里,我把这些还有其他许多事,一一告诉普尔曼先生。我讲完时,他显得非常满意,不过他沉默了好几分钟。接着,他用不经意的语气(就像问起火车几点开)问我:“您觉得哪个卫星最适合建造度假村?”

我听懂这些字的意思时,差点没呛到,吐出刚喝下的百年威士忌。接着,我尽可能有耐性而礼貌地回答(毕竟我刚享用了美好的一餐):“普尔曼先生,请听好了,您和我都知道土星与地球相隔快十亿英里,若我们分处太阳两侧,距离就更远了。有人算过,探勘任务往返,平均每人船票可价值七百五十万美元;况且,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话吧,奋进号一号或二号船上可没有头等舱设备。再怎么说,无论有多少钱,都不可能订得到往土星的船票。在可预见的未来,都只有科学家和太空船船员能够前往土星。”

很明显,我说的话半点效果也没有;他只微微地笑了,似乎知道什么我所不知的秘密。

“目前您说的确实不假,”他答道,“但我熟读历史,也了解人类——我可是以此维生。容我提醒您几项事实。

“两至三个世纪前,所有观光胜地与景点都在当今土星那么遥远的地方。举拿破仑为例好了,他可能听过大峡谷、维多利亚瀑布、夏威夷或珠穆朗玛峰吗?再看看南极,我父亲还是男孩时,人类才首度踏足,而您至今的人生中,那间旅馆不都一直矗立于南极吗?

“现在则是新旅程的开端。您只看得见问题与难处,因为它们近在眼前。无论多么困难,人类都会克服的,如同过往那样。

“这是因为,只要是古怪、美丽或新奇的事物,人类就想要造访,想要亲眼见识。而土星环则是已知宇宙中最伟大的奇景:我总觉得会是如此,而您今天所说的更是让我坚信这一点。今时今日,人类需耗费巨资冒着生命危险才能抵达。飞行起先也是如此,而现在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有百万旅客搭机飞行。

“太空旅行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发展。十年内还不可能,或许二十年内也办不到。但是呢,您还记得,月球往返飞行只花了二十五年就商业化了,我认为土星不需花那么久……

“我大概活不到亲眼见到那一天,但梦想成真时,我希望人类能记得我。所以……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建设呢?”

我还是觉得他的点子很疯狂,但也渐渐理解普尔曼先生的动机。陪他做做白日梦也无妨,我便开始认真思考。

“土卫一米玛斯太近了,”我说,“土卫二恩赛勒达斯和土卫三忒提斯也是,”(我得承认,那么多威士忌下肚,这些卫星的名字还真难念。)“土星会塞满天空,好像随时要压下来。再说,这三颗卫星密度也不够,充其量只是长太大的雪球。土卫四狄俄涅与土卫五瑞亚的景观倒好些,但这些内圈的卫星都太小了。其中最大的土卫五直径也只有八百英里,其他卫星就更小了。

“应该不会有人争论,我想,最适合的就是土卫六泰坦了。它的大小比较适合人类,比我们的月球大上不少,几乎要和火星一样大。重力也较合理,大约是地球的五分之一,您的宾客才不至于在空中到处飘。再说,土卫六的甲烷大气一定会是重要的燃料补给站,您的规划务必要算到这一点。每艘前往土星的太空船,一定得在泰坦停留。”

“那外圈卫星呢?”

“噢,土卫七海伯利安、土卫八伊阿珀托斯和土卫九菲比都太远了。从土卫九,可要费神才看得见土星环呢!别想它们了,专注在土卫六准没错。就算气温只有零下两百度,氨雪的臭气也令人不敢恭维,不适合滑雪。”

普尔曼先生非常认真地听我说,就算他觉得我在开玩笑,认为这个点子既不实际又不科学,他也没有透露分毫。我们后来很快便分道扬镳;关于那顿晚餐,我也不记得其他的事了。接着,大概又过了十五年,我们俩的生命才再度交错。在那段期间内,我对他派不上用场;而他需要我时,便打电话来。

我终于理解他在等什么;他的愿景始终清晰,比我更有远见。当然,普尔曼先生无从预见火箭会像蒸汽引擎般在一世纪内有突破性的进展,但他始终晓得,总有什么会发生。再说,我想他资助了桑德森类重力引擎的早期研究。但是,等到科学家开始建造核融合反应炉,就算在冥王星那么冷的环境,也能加热周围一百平方英里,普尔曼先生才打电话给我。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而且将不久于人世。其他人告诉我他究竟有多富有时,我简直难以想象,直到他为我展示了详尽图表和精美模型,这些都是他聘的专家秘密完成的。

我认真研究模型与蓝图时,他坐在轮椅上,像个长满皱纹的木乃伊,细细观察我的表情。接着,他说:“船长,有份工作要交代给您……”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这份工作和掌管一艘太空船极为相似,许多技术问题都大同小异。加上,我这时已经老得无法担任太空船船长了,因此,我对普尔曼先生充满感激。

启程的号角声已响起!若女士们准备好了,我会建议各位与我一起穿过观景台去用晚餐。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享受欣赏土星升起;而今晚土星正圆。

(译者:张芸慎)

[1]切斯利·奈特·博内斯特尔(ChesleyKnightBoell,1888—1986),美国画家、设计师。他的画作启发了美国的太空计划,并在科幻小说和插图方面产生了影响。与法国天文学家卢西安·鲁道一起被誉为“现代太空艺术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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