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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魅影(2 / 2)

简而言之——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大概,如果你想了解具体情况,你当地的图书馆可以在十秒内给你发份传真——文章描述了重达一百五十吨的帆船珍珠号在一八七四年五月初离开锡兰,然后在孟加拉湾陷入无风带。到了五月十日,就在入夜之前,一只巨大的乌贼在离船半英里的地方浮出水面,然后船长愚昧地用他的来复枪朝它开火了。

乌贼朝珍珠号笔直地冲过来,并用触手卷住桅杆,把船拉翻了。它很快就沉了,连带淹死了两名船员。剩余的船员运气好,半岛东方航运公司的蒸汽船斯塔霍恩号刚好在附近目睹了事件的经过,并把他们救了。

“怎么样?”乔等我读完第二遍之后问道,“有什么想法?”

“我不相信海里有怪物。”

“《伦敦泰晤士报》,”乔回应道,“可不是那种街边小报。大王乌贼也确实存在,可惜我们见过的最大的也只是些没什么力气的懒家伙,重量不超过一吨,但它们的触手能长达四十英尺。”

“那又怎么样?这种家伙没法拖沉一艘一百五十吨重的帆船。”

“没错——但有大量证据表明,所谓的大王乌贼只是一种大个的乌贼而已。海里可能还有别的十足目动物,它们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巨人。因为就在珍珠号事故一年之后,有人在巴西海岸附近看到一头抹香鲸在巨大的触手里挣扎,最后被拖入海底。你可以在一八七五年十一月二十号出版的《伦敦新闻画报》上读到这个故事。还有,别忘了在《白鲸》里有一章……”

“哪一章?”

“还用问?就是叫‘乌贼’的那一章。我们都知道梅尔维尔是个非常仔细的观察者——但在这一段他却写得很含糊。他描述了在平静的一天,有一个白色的巨大物体在海面上升起,‘像是雪崩,刚从山上滑落’。它就发生在这里的印度洋,大概在珍珠号事件以南约一千英里。请注意,两者的天气状况完全是相同的。

“皮廓德号上的人看到的浮在水面的东西——这一段内容我能倒背如流,我研究过太多遍了——是一团‘巨大的软糊状物体,长度和宽度都有好几个弗隆,大致呈奶油色,从中心向四周辐射出无数的长触手,盘旋扭曲,如同一窝蟒蛇’。”

“请等一下,”一直在全神贯注听着我们谈话的谢尔盖说道,“弗隆是什么?”

乔看着有点尴尬。

“它的意思是八分之一英里——也就是六百六十英尺。”他抬起一只手,想让我们停下怀疑的笑声,“噢,我相信梅尔维尔不是真的想表达这个意思。他是一个每天都能碰到抹香鲸的人,所以在描绘一个更大的物体时,他肯定要用一个不同的长度单位,因此他下意识地从英寻跳到了弗隆。总之,我是这么来理解的。”

我推开了面前没吃完的咖喱。

“要是你打算把我从我的工作上吓走,”我说道,“很遗憾,你彻底失败了。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假如我真的碰到一只大王乌贼,我会剪下它的一只触手,带回来当礼物。”

二十四小时后,我坐在龙虾里又去了那地方,朝着受损的网格处徐徐下潜。行动不可能保密,乔就在附近的一艘小艇上,充当着好奇的旁观者。这是俄国人的问题,不是我的;我曾建议过夏皮罗,干脆把乔拉进我们的圈子算了,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建议被卡尔普欣那多疑的斯拉夫脑袋给否决了。我几乎能看穿他的想法:为什么一个美国记者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现在的亭可马里本身就是个大新闻。

深水作业没有什么刺激或迷人的地方——假如一切正常的话。刺激意味着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也意味着你不够资格。不够资格的人无法在我这个行当内玩太久,那些渴望刺激的人也干不长。我带着一种淡淡的情绪开始了工作,就如同水管工要去对付一个漏水的龙头。

网格设计的出发点就是要易于维护,因为它们迟早是要被更换的。幸好螺纹都没受损,动力扳手一下子就把安全螺帽卸下了。随后,我操控起大功率的钳子,轻松地将受损的网格夹了起来。

水下作业来不得半点匆忙。要是想在短时间内干太多的活,你肯定会犯错误。况且,假如事情进展顺利,原本说要干一周的活,结果你一天就干完了,客户也会觉得花了冤枉钱。因此,尽管确信当天下午就能换完网格,我还是夹着受损的部分浮上水面,结束了当天的工作。

水热单元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去检验,我则将整晚的时间都花在了躲避乔上面。亭可是个小地方,但我藏进了本地的电影院,从而成功地躲开了他。我看了好几个小时的、似乎总也完不了的泰米尔电影,接连三代人在电影里经历了一模一样的家庭危机,看错了人、酗酒、遗弃、死亡和发疯,全片都是彩色的,声效也开到了最大。

第二天一早,虽然略微有些头疼,我还是在拂晓之后就去了现场。(乔也是,还有谢尔盖,两人准备好了安安静静地钓上一天的鱼。)我爬进龙虾时,还冲着他们愉快地挥了挥手,随后供应船上的吊车将我吊起并放下船舷。在船的另一侧,也就是乔看不到的那一侧,替换用的网格也被放下水了。下潜几个英寻后,我把它从吊篮里夹了出来,带着它一起潜到亭可海沟的底部,并在当天下午就将它安装完毕,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在上浮之前,我拧上螺帽,焊上导线,岸上的工程师也完成了连通测试。等我回到甲板后,系统再次加上载荷,一切都回归了正常,甚至连卡尔普欣都笑了——但一想起那个还没人能回答的问题时,他又笑不出来了。

我仍然倾向于相信落石是问题的根源——因为我愿意往好处想。我希望俄国人也能接受这个解释,好让我们结束与乔之间那个愚蠢的捉迷藏游戏。

没那么走运。当夏皮罗和卡尔普欣两人都拉长着脸来找我时,我脑子里蹦出了这个想法。

“克劳斯,”列夫说道,“我们需要你再次下去。”

“反正是你的钱,”我回答道,“但你们想让我干吗?”

“我们检查了受损的网格,有一截水热单元不见了。迪米特里认为——有人——故意把它掰下来并带走了。”

“那他们的手法也太粗糙了,”我回答道,“我跟你保证,肯定不是我的人干的。”

在卡尔普欣身边开这种玩笑很危险,而且也没人觉得好笑,甚至我本人也不觉得。因为从这一刻起,我开始觉得他的怀疑有可能是对的。

我最后一次潜入亭可海沟时,太阳就快落山了,但白天的结束对我喜欢观察海里的发光生物。它们在黑暗中闪烁着,有时甚至会在观察窗外突然爆出一团亮光,就像是点燃了火箭。在这片开阔的水域,没有相撞的风险,而且我还开着全方位的声呐,它比我的眼睛更管用。

在四百英寻处,我意识到了有东西不对劲。海底已显示在纵向回声仪上——但它接近的速度相当慢,也就是说我下降的速度变得太慢了。我可以轻易地加快速度,只需往另一个浮筒里充水——但我不想匆忙行动。在我的行当里,任何一个反常现象都需要解释;因为耐心地找解释,我已经救了自己三次。

温度计给了我答案。外面的温度比正常值高了五度,我很惭愧地向你承认,我竟然考虑了几秒钟才想到了原因。

就在我下方几百英尺处,修复完毕的网格正在全功率运行,在试图平衡亭可海沟和陆上太阳池之间温差的同时,向外散发着百万瓦的热能。当然,它不可能做到平衡,但在这么做的过程中,它产生了电力——而作为副产品的热泉则在一直把我往上推着。

当我终于抵达网格时,由于上升的水流,很难将龙虾固定在一个位置上,而且随着热能钻入舱室,我开始出汗了,感觉不太舒服。在海底热得难受,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体验。我也不习惯上升的海水造成的幻影效应,搞得探照灯光在我搜索的岩石表面不断地跳跃和晃动。

你必须想象一下,在五百英寻下的漆黑之中,灯光闪闪烁烁,我沿着崖壁缓慢下降,此处的崖壁已如房顶一样陡峭。丢失的单元——如果它还在的话——在落到海沟底部之前应该不会漂得太远。我应该能在十分钟之内找到它,要么就永远找不着。

搜索了一个小时后,我找到一些坏了的灯泡(难以置信,竟然有这么多灯泡被扔下了船——世界各处的海底都能找到它们),一个空啤酒瓶子(同样的感慨),和一只崭新的靴子。那是我找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因为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我一直没关掉声呐扫描,甚至在不移动的时候,我仍然会每隔一分钟看一次屏幕,以掌握周边的情况。现在有情况了,一个巨大的物体——至少和龙虾一样大——正从北部向我接近。当我注意到它时,它离我大概有五百英尺的距离,仍在缓慢接近中。我关掉了探照灯,也关闭了帮龙虾固定在乱流中、以低功率运行的喷射装置,开始随波逐流。

虽然很想呼叫夏皮罗,通知他附近有动静,但我最终还是决定先收集更多的信息。世界上只有三个国家拥有能在这个深度作业的船只,我和它们的关系都很好。要是匆忙间卷入了不必要的政治旋涡中,对我可没什么好处。

虽然没了声呐我会变成瞎子,但因为不想广播我的存在,我还是心有不甘地关了它,开始仅靠肉眼观察。任何一个在此深度作业的人都需要灯光,正常情况下,在他们看见我之前,我早就能看到他们了。因此,我守候在热烘烘、静悄悄的舱室里,眼睛注视着黑暗,有些紧张,但不是特别担忧。

在不知多少距离的远处,先是出现了一个昏暗的光斑。接着,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然而却一直没能显现出任何我能辨识的形状。原本漫射的光线渐渐聚焦成了无数个光点,到最后它变得像是个星座向我驶来。我就好像是站在了某个靠近银河中心的世界上,看着星系内的星云慢慢升起。

说人害怕未知的事物其实是不对的;人只会害怕已知的事物,害怕他们已有的经验。我无法想象是什么东西在向我接近,但不管是什么,都无法隔着六英寸厚、质地优良的瑞士钢甲对我染指。

那东西闪烁着自己创造的光芒,眼看就快撞上我时,却分裂成了两朵独立的云。渐渐地,它们进入了焦点——不是我眼睛的焦点,而是我理解力的焦点——这个从深渊里升起的东西让我感觉既美丽又恐怖。

首先产生的是恐怖。看清了那正在接近的东西是乌贼后,我脑子里闪现出乔讲过的故事。随后,当我意识到它们的长度只有二十英尺左右时,我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比龙虾长一点,重量也只有它的零头。它们无法伤害我。况且,它们那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丽,已然掩盖了它们所有的威胁。

这些话听上去有点假,但确实是实情。在以前的旅行中,我已看到过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动物,但没有哪一种能比得上漂浮在我眼前的幽灵。它们身上脉动着彩色的光芒,看上去像是穿了珠宝做的衣服,而且每隔两秒颜色就会变换一次。有些色块还发出了耀眼的蓝光,仿佛一盏闪烁的汞弧灯,然后眨眼间又变成了燃烧的霓虹。它们的触手仿佛一串串发光的弹珠,在水中摇曳着——就像是你在夜间从空中俯视着高速公路旁的路灯。在光晕之中,勉强能看清它的巨眼,活脱脱就是人类的眼睛,眼里蕴藏着智慧,每只眼睛的周围都裹着一圈闪亮的珍珠。

对不起,但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佳描述。只有摄像机才能真正地捕捉到这些活万花筒的风采。我不知道自己盯着它们看了多长时间。我被它们闪亮的魅影深深吸引了,几乎忘了自己的任务。显然,网格肯定不是被这些灵巧的、鞭子般的触手弄坏的。但这些生物在此处的出现,至少值得去研究。我能想象卡尔普欣会称之为疑点。

我正打算呼叫水面时,却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它其实一直在我眼前发生着,但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乌贼们在相互交谈。

那些闪亮却又转瞬即逝的图案并不是随机产生的。我突然间明白了,它们就如同百老汇和皮卡迪利广场的灯箱广告一样有明确的意义。每隔几秒钟就会出现一个我几乎能看懂的画面,但在我做出解读之前,它又消失了。当然,我知道就连普通的章鱼也能通过迅速的颜色变换来展示自己的情绪——但眼前的这个显然要高了好几个等级。这是一种真正的交流:两个有生命的电信号,正相互间闪烁着信息。

<!--PAGE10-->在看到了无疑是龙虾的画面后,我最后一丝的怀疑也消失了。尽管不是科学家,但在那一刻,我体会到了牛顿或是爱因斯坦在取得重大发现之后的喜悦。这肯定会让我成名的……

紧接着,画面又变了——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龙虾再次出现,但变小了很多。在它旁边,还有两个小得多的、样子怪异的物体。它们都由一对黑点和从黑点辐射出的十根线条组成。

我刚说过,我们瑞士人擅长学习语言。然而,你无需太过聪明也能推断出它其实是乌贼眼中的自画像。展示在我眼前的是现场情况的一张草图,但为什么乌贼要画成这么小呢?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猜测,画面又变了。第三只乌贼出现在了活的屏幕上——而且这一只很大,完全把那两只比了下去。信息在此处的永夜里只闪现了几秒钟,随后展示了该画面的那只生物以惊人的速度游走了,将我单独留给了它的同伴。

到了现在,意义已经很明显了。“老天!”我冒出一个想法,“它们觉得没法对付我。它去找它们的大哥来了。”

至于大哥有多大能力,我掌握了比乔·沃特金斯更好的证据,尽管他做了相当多的研究,收集了众多的剪报。

为此,我打算尽快脱离现场——你应该不会感到奇怪吧。但在离开之前,我也想跟它们说上几句。

在黑暗之中悬浮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忘了探照灯的威力了。它刺痛了我的双眼,肯定也没让那只倒霉的乌贼好受。在灯光野蛮的照射之下,它身上的闪光被彻底掩盖,失去了风采,变成一团苍白的果冻,上面嵌着两只黑色的果子,那是它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它似乎吓得都瘫痪了,随后它朝着同伴离去的方向飞也似的逃窜了,我则上浮去往一个从此变得不同的世界。

“我找到了你的破坏者,”在他们打开龙虾的舱盖时,我跟卡尔普欣说道,“如果你想知道他是谁,就去问乔·沃特金斯。”

我故意让迪米特里困惑了一阵子,欣赏着他的表情。随后我给出了稍加编辑的报告。我暗示——没有明确承认——我碰到的乌贼绝对有能力做出所有的破坏。但是,我没有说出看到的对话,这只会引起怀疑。况且,我也需要时间来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才能解决问题——如果可以的话。

乔给了我很大帮助,尽管他知道的并不比俄国人多。他跟我说了乌贼的神经系统有多么发达,还解释了它们中有些种类能在刹那间变换外表,通过一种瞬时的三色印刷能力,因为它们的体表布满神奇的“载色体”网络。这应该是一种伪装能力的进化,它似乎能自然地——甚至可以说是必然地——发展成一个沟通系统。

但有件事让乔觉得忧心。

<!--PAGE11-->“它们在网格旁边干什么呢?”他一直皱着眉头问我,“它们是冷血无脊椎动物。它们应该不喜欢热,就跟不喜欢光一样。”

乔想不明白。我却想通了。事实上,我认为它是整个谜团的关键。

我现在能肯定,这些乌贼出现在亭可海沟的原因和人类去往南极或是上月球的原因一样。纯粹是科学上的好奇心引得它们离开冰冷的家,来调查海沟崖壁上冒出的热泉。这里出现了一个奇异且无法解释的现象——还可能会威胁到它们的生活。因此它们叫来了体形巨大的表亲(仆人?奴隶!)帮它们取了一截样本用以调查。我无法想象它们有能理解它的希望,毕竟就在一个世纪之前,即使连地球上的科学家也无法做到。但它们做出了尝试,这才是关键。

明天,我们开始实施反制措施。我会回到亭可海沟,装上高强度的灯光,夏皮罗希望此举能赶走乌贼。但这个诡计能支持多久呢,一旦有智慧正在深处觉醒?

我坐在古老的弗雷德里克城堡的城垛上,看着月亮在印度洋上升起,同时录下一段话。如果一切顺利,这段话倒是一个不错的开篇(乔一直在劝说我写一本书),可以接着它往下写,把这次经历写出来。如果不顺——那就……喂,乔,我在跟你说话呢。请你按照你的意思随便改吧,我为没能给你和列夫所有的事实而感到抱歉。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了吧。

不管会发生什么,请记住:它们是美丽且神奇的生物,如果可以的话,请试着跟它们和平相处。

收件人:莫斯科电力部

发件人:列夫·夏皮罗,亭可马里水热电力项目总工程师

克劳斯·穆勒先生最后一次下潜后,我们在他的个人物品中找到了一份录音。随信附上录音完整的文字稿。我们感谢《时代周刊》的乔·沃特金斯在某几个要点上的帮助。

你应该还记得,穆勒先生最后能听清的对讲是说给沃特金斯先生听的,信息如下:“乔!你对梅尔维尔的理解是对的!这东西绝对巨——”

(译者:老光)

[1]斯培西亚:意大利城市。

[2]亭可马里:斯里兰卡东北部港市。

[3]塔斯社:苏联的国家通讯社,曾是世界五大新闻通讯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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