宬林太傅林瞩,须发皆白,但腰杆挺得笔直,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锐利依旧。
他一步步走到御阶之下,拐杖顿地的声音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老臣林瞩,参见陛下。”
裴琰看到林瞩出现,眼皮猛地一跳,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家伙不是在家颐养天年,彻底不管事了吗?怎么偏偏这时候冒出来了?
他强压下怒火,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平和的表情:“林老太傅?您怎么来了?快赐座!”他示意旁边的太监。
林瞩却没动,只是微微欠身:“谢陛下。老臣这把老骨头,站一站也无妨。只是听闻今日朝堂之上,事关老臣的外曾孙女谢桑宁,更事关朝廷法度、功臣荣辱,老臣在家坐不住,特来听听。”
他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大臣,最后落在谢桑宁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随即又转向裴琰,变得深邃而锐利:“陛下,方才老臣在殿外,似乎听到陛下要褫夺嘉宁县主封号,收回西寒封地?老臣年迈耳背,不知…是否听岔了?”
这话问得直接,把裴琰架在了火上烤。
裴琰脸色更难看了,语气有些生硬:“老太傅没听错。谢桑宁虽有大功,然瞒报地方实情,欺君罔上,其罪难容!朕念其投入甚多,已是从轻发落,褫夺封号,收回封地!”
“欺君罔上?”林瞩花白的眉毛挑了挑,声音带着质问,“陛下!何为欺君?西寒在桑宁手中,由昔日人人避之不及的流放绝地,变为今日仓廪丰实、路平民安的景象,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难道不是陛下仁德治下的祥瑞?她未曾声张,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此心虽未明言,但何来欺瞒?难道非要敲锣打鼓,让天下皆知,才算忠君?”
他顿了顿,拐杖重重一顿地:“至于朝廷赈款!老臣在殿外听得清楚!桑宁有账册为证,自掏腰包投入何止百万!而那本该到西寒的十万两,户部之流,你们倒是说说,钱去了何处?!”
林瞩目光猛地看向户部左侍郎王齐!
王齐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官袍,嘴唇哆嗦着:“太…太傅…下官…下官…”
“陛下!”林瞩根本不理会他们,直接转向裴琰,语气沉痛而悲愤,“老臣敢问陛下!一个女子,不惜散尽家财,将一片死地盘活,安置流民,兴修水利,广开学堂,让数万百姓安居乐业!此等功绩,古之贤臣良将,又有几人能及?”
“陛下不赏其功,反要治其瞒报之罪?还要夺其凭功勋挣来的封号封地?此乃赏罚不明!此乃寒天下忠臣义士之心!陛下!您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大庆朝廷?如何看您这位天子?!陛下三思!”
也只有林嘱敢这么说,官员们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这番话,不仅点明了谢桑宁功绩的实质远超所谓的瞒报,更将矛头直指朝廷法度、天子威信!
把裴琰那点为了收回封地而强加的罪名,剥得干干净净,让裴琰的心思显得无比狭隘和卑劣!
殿中大臣们听得心潮澎湃,许多老臣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是啊,谢桑宁干的事,搁哪个朝代不是要立碑颂扬的大功?皇上这做法,确实太过了!林太傅骂得好!
裴琰被林瞩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质问,怼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
他当真不愿意再看到谢桑宁得意!他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如今处罚一个女子罢了,竟还由不得自己做主?还得看这老家伙脸色?
谢桑宁观察到皇上的脸色变了,知晓是该自己出场了,若再让曾祖父冲锋陷阵,怕是会连累他。
她脸上表情瞬间就变了,刚才还淡定自若,转眼就刷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眼圈也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声音带着颤:“陛下…原来…原来您不是因为知道西寒变好了,特意把它当赏赐赏给臣女的…而是…而是因为它够差劲…才…才把它丢给臣女的吗?”
那模样,活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受了天大的打击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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