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搞什么名堂?”领子上方传来愠怒的质问。
“你还真是个怪客人,先生,”贾弗斯先生说,“可不管你有头没头,逮捕令叫我拿人,我就要公事公办——”
“别过来!”怪人边说边后退。
他突然扔掉面包和芝士,但霍尔先生手疾眼快,抢先按住了桌上的刀子。陌生人左手的手套飞出来,正好打在贾弗斯脸上。贾弗斯长话短说,把逮捕令的内容一句带过,一只手扣住了陌生人没长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看不见的喉咙。咚的一声,贾弗斯小腿上挨了一脚,他大叫一声,但不肯松手。霍尔顺手一推,刀子顺着桌面滑到了韦杰斯面前。韦杰斯好比守门员拦下了进球,抓起刀子,看到贾弗斯和陌生人扭打过来,于是加入了战局。旁边立着一把椅子,只听嘭的一声响,一伙人跌倒了,椅子飞了出去。
“抓他的脚。”贾弗斯咬着牙嚷。
霍尔先生正要依言行事,结果肋骨上狠狠挨了一脚,一时间动弹不得。韦杰斯先生看见断了头的陌生人身子一翻,把贾弗斯按在地上,于是攥着刀子朝门口撤退,结果撞上了两个人,是赶来帮忙维护治安的哈克斯特先生和希德莫顿[3]的货车车夫。就在这时,镜梳柜上的三四只瓶子掉在地上碎了,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气味儿。
“我投降。”陌生人大喊。他放开了贾弗斯,站起身,一时气喘吁吁。他的样子着实古怪:没有脑袋,没有双手——他把右手手套也摘了。“这不是办法。”他语气呜咽。
空空的地方传出说话声,这真是天底下最稀奇的事了,但说到就事论事,苏塞克斯乡民或许要占第一。贾弗斯爬起来,掏出手铐。他愣住了。
“我说!”他隐约意识到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要命!我看不见该往哪儿拷。”
陌生人抬起一条胳膊,沿着背心中央从上向下挥动,空空的袖子所指的地方,纽扣依次解开了,宛如奇迹。他嘟囔了一句小腿,接着弯下腰,似乎在摆弄鞋袜。
“天哪!”哈克斯特突然惊呼一声。“他压根就不是人,衣服里什么也没有。看哪!从领子能看到底下,还有衣服里子。我伸手就能——”
他伸出手。看样子他碰到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把手缩了回去。“请你不要用手戳我的眼睛。”声音从半空传来,语气粗暴。“我整个人都在这儿——头、手、腿、身子各部位,只不过我隐了形。麻烦得要命,不过事实如此。但无论如何,我总不能因此就任凭伊平愚昧的乡巴佬戳来戳去吧?”
这会儿他的扣子都解开了,衣服松松垮垮地由看不见的身体撑着,站直了,两只袖子叉在腰间。
这时候又进来几个人,客厅拥挤起来。“隐了形,嗯?”哈克斯特不理陌生人的辱骂。“谁听过这种事儿?”
“奇怪或许是奇怪,但又不是犯罪。为什么警察要无缘无故地袭击我?”
“啊!这是两码事,”贾弗斯答道,“虽然在这种光线里不大容易看清你,不过我手上有一张逮捕令,写得清清楚楚。我来拿人,不是因为隐身罪,而是盗窃罪。有人私闯民宅,还偷了钱。”
“那又如何?”
“种种证据表明——”
“一派胡言!”隐身人说。
“那是最好,先生,我只是奉命行事。”
“那好吧,”陌生人说,“我跟你走。我这就跟你走。不要手铐。”
“这是惯例。”贾弗斯说。
“不要手铐。”陌生人要立规矩。
“对不住了。”贾弗斯说。
突然间,那身影坐下了,大家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便鞋、袜子、裤子都被踢到了桌子底下。他一下子跳起来,把外衣一甩。
“嘿,住手!”贾弗斯蓦地明白了。他连忙抓住背心;背心一阵挣扎,衬衫从里面褪了出去,他手里只剩下松软的空背心。“抓住他!”贾弗斯高喊,“不然等他脱了——”
“抓住他!”众人齐声呼喊,朝着摇摆的白衬衫冲了过去;此时大家能看见的只剩这一件衣服了。
衬衫袖子狡猾地对准霍尔的脸就是一拳;霍尔本来张开手要抓,这下往后一跌,撞上了教堂司事图思萨姆老先生。衬衫下摆撩起,一阵乱扭,两条袖子空****地摇摆,根本就是要从头上脱下来的样子。贾弗斯伸手一抓,反而把衬衫扯掉了;空气里挥出一拳,打在他嘴上,他本能地抽出警棍一挥,狠狠地打在泰迪·亨弗雷头顶。
“小心!”众人异口同声,人人对着空气胡乱挥打。“抓住他!快关门!别让他跑了!我抓到了!他在这儿!”喊声如同巴别塔。看那情景,似乎每个人都同时挨了打。桑迪·韦杰斯一如既往地明智,加上鼻子上挨了重重一拳,急中生智,又拉开了门,抢先奔了出去。众人不自觉地跟着往外跑,一时把门口堵死了。又是一阵混战。持神体一位论[4]的菲普斯被打掉半颗门牙,亨弗雷一只耳朵的耳廓受了伤。贾弗斯下颌吃了一拳,一转身,感觉自己和哈克斯特之间隔了什么东西,才没和对方撞个满怀。他摸到一个结实的胸膛。眨眼间,这激动不已的一伙人就你推我挤地涌进了拥挤的大厅。
“抓住他了!”贾弗斯大喊。他夹在众人中间,声音呜咽,脚步踉跄,紫红的脸上青筋暴起,和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打成一团。
众人跌跌撞撞地往两边躲闪,这场不可思议的打斗迅速朝门口转移,接着滚下了旅店的六级台阶。贾弗斯竭力叫喊,像被掐住了脖子,但他不肯松手,同时用膝盖往上顶。他身子一翻,重重地摔在石子路面上,脑袋先着地。他终于松手了。
“抓住他!”“隐了形!”之类的叫嚷此起彼伏,这时一个姓名不详的外乡青年冲了过来,他抓住了什么,又抓松了,接着一跤摔倒,压在警官身上。路中央,一个妇人惊呼一声,有什么推了她一把。一条狗看样子挨了一脚,狂吠起来,跑进了哈克斯特家的院子。隐形人的行踪到这儿就断了。众人先是站在原地发愣,伸手比画了一阵,这才起了后怕,一哄而散,好比疾风吹散了落叶。
只有贾弗斯一动不动。他面孔朝天,弯着膝盖,横在旅店的台阶下。
[1]“老式”可能指前轮大后轮小的自行车(penny-farthg)。
[2]1887年6月20日。
[3]虚构地名,威尔斯奇幻小说TheWonderfulVisit(1895)的发生地点。
[4]即反对三位一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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