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窗口漏进来的月光,投映在下铺内侧的墙壁上,白得有些晃眼,井下光却瞪大了眼睛,一直在盯着这一片耀眼的惨白,看个不停。
宿舍里安静得让人发慌,一丝声音也听不见。井下光却知道,那是因为房间里的人,心里正充满噪音,所以外面的世界就寂静了。
他们三人跟随哭大师从虚无地里出来后,谁也没说话,也没跟哭大师道别,就离开了原是大雄宝殿的一号车间,回到了宿舍,一声不吭地上了床。
卓深影此刻正躺在井下光的对面,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
卓深影来到悟空寺后,哭大师本是要给她另外安排住处的,却被她拒绝了。卓深影的能量身本就不占地方,空间是大是小,对她来说差别不大。所以在卓深影表示了想跟井下光待在一起的意思后,哭大师就没有再坚持。
每天夜里,井下光和波夜空上床睡觉时,卓深影就会坐在井下光身边,将那些因为耗散而凌乱的能量碎片,聚集在一起,整理到能量身的不同位置上。
井下光曾偷偷观察过这个过程,情形就像是在玩3D版的拼图游戏。
然而今天卓深影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目光呆滞地贴墙躺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井下光此刻最关心的,还是躺在上铺的波夜空。
刚才在回宿舍的路上,井下光借着晃眼的月光,偷偷从侧面观察过波夜空。那孩子一向亮闪闪的瞳孔现出了晦暗之色,嘴角线像刀刻过的一样,向下弯曲着,不时地**一两下。最主要的是,在过去的三个小时里,井下光都没听见波夜空的呼吸声,说明他此刻还醒着,正在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呼吸。醒着却没有说话,对这个一向喜欢啰唆的家伙来说,可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
师父在虚无地里透露的秘密,井下光虽也感到震惊,但毕竟十三岁前,她一直生活在地狱号上,曾经历过世上最黑暗也最神秘的事物,很难再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烦恼了。但波夜空不同,修理厂的生活虽艰苦,却是个温暖的地方。
师父看似老在针对波夜空,一有机会就要找茬敲打他,其实又是最宠他的。波夜空自己也知道这些,否则就不会老是“老秃驴”“小矮子”地跟师父没大没小了。这孩子是在没有心理阴影的情况下,快快乐乐地成长起来的,运气也不错,即使在蓬莱洲这样的地方,也没有遭遇过真正的险恶。今晚忽然听到这些与自己身世有关的悲惨往事,应该无异于晴天霹雳。
然而,井下光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人要长大,难免要经历这样的时刻。所以,除了默默关注,她也没什么好做的。
凌晨三点,上铺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波夜空终于睡着了。
井下光不由得松了口气,使劲撑着的眼皮也不听使唤地合了起来,鼻尖前的卓深影随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看到井下光睡着了,卓深影眨了眨眼睛,立马从**坐了起来。
今天哭大师说的事情虽也出乎卓深影的意料,但对她的情绪影响不大。某种程度上,她反而为找到了和井下光与波夜空的联系,而生出了踏实的感觉。
她一直躺在井下光的对面,盯着她看,只是为了等待井下光入睡。
看到井下光的呼吸已变得越来越均匀,卓深影让自己的能量身悬浮起来,越过井下光,下了床,然后她走到门边,直接穿墙而过,向着门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门厅和一号车间之间的空地,卓深影准备跃起,想跳到车间的屋檐下,去寻找那只栖身在那里的蓝海鸥,好依附到它身上,到修理厂外面去。她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咳嗽。卓深影回过头,发现哭大师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卓深影心里诧异,但还是朝那哭丧着脸的老头点了点头:“大师,还没睡?”
“今天月亮真圆。”哭大师答非所问,抬头看了看那轮满月。
“以前我主人蜜之蜃姬最喜欢在这时候出来活动。”不知怎么搞的,卓深影不由得想起了关于月圆之夜的往事,“因为她觉得这是月球引力场最大的时候,这时候开演唱会,或者在她控制的电视台和视频网播放她的节目,就可以从粉丝那里吸收到更多的生物能。”
“那时候你在哪里?”哭大师将仰起的脑袋垂下,看着她问道。
卓深影愣了愣,迟疑了片刻,然后说道:“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她的一部分。”
“如果你真是她的一部分,就不会有这个以为了,就像我认为我的手是我的一部分,但我的手是不会这样认为的,否则它就不是我的手了。”哭大师皱着眉头,举起右手,翻来覆去地看着。
“这个我倒从来没有想过。”卓深影忍俊不禁,觉得哭大师这绕口令和举手观望的样子过于严肃,再加上那张天生的“愁眉苦脸”,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感。
“你明白我想跟你说什么了吗?”哭大师忽然放下手,一本正经地看着卓深影。
“什么?”卓深影摇了摇头。
“算了,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在说什么,你只要记得我说过这话就行。”哭大师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
“哦,好的。”卓深影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哭大师,想知道接下来他还会说什么。
“看着我干什么?”哭大师好像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夸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等着您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卓深影道。
“我又不是阿空,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哭大师看似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可以去办你要办的事了。”
“您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卓深影瞪大眼睛看着哭大师。
“帮阿光的忙嘛,去蜜之蜃姬那里打探消息。”哭大师满不在乎地挺了挺胸。
“这个您也知道?这事情我只是心里想了一下,生怕阿光拦着不让我去,所以谁也没告诉。”卓深影道。
“惭愧,”哭大师腼腆地低下头,声音有些忸怩,“在修理厂里,谁心里动了下念头,都有可能被我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怎么会这样?”卓深影还是有些不信。
“我哪儿知道,反正就是知道。”哭大师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事情好尴尬,尤其是阿空那小王八蛋在心里骂我时,打他吧,我没有证据,服不了众;不打他吧,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嗯,知道了,以后要在心里骂您,我尽量不在修理厂骂。”卓深影笑道。
“聪明孩子总是一点就透。”哭大师也笑了起来。
“对了。”卓深影指了指屋檐的方向,“想跟您借一下这里的蓝海鸥,要不然过不了修理厂的这道墙。”
“不用那么麻烦,”哭大师朝卓深影招了招手,“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卓深影不解地问。
哭大师没有说话,直接转过身,朝一号车间走去。卓深影连忙跟了过去。
哭大师带着卓深影,走到他平日用来闭关的小壁龛,打开门,朝里面那只够一人坐的空间指了指,说道:“进去吧。”
卓深影点点头,钻进了壁龛。
壁龛里,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变化,除了眼前的门,没有别的出口,她不解地看了一眼哭大师。
“你先在蒲团上坐下。”哭大师提示道。
卓深影依照吩咐,坐到了蒲团上。能量身刚一落座,眼前就是一片漆黑,感觉中她的能量身好像在不断膨胀,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她似乎已不在悟空寺里,而是到了外太空,近身处有一颗苹果大小的暗蓝色石头,蓝色石头边上还有一颗更小的暗灰色石头。
“对,你现在看见的就是地球和月亮。”哭大师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然后哭大师的身影也出现在她身旁。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地方?”卓深影回过头看向哭大师,这才发现身边的哭大师好像是被投影到她身边的,他身体的左右是反着的,就像镜子里的镜像。
“这不是什么地方,而是在你自己能量身的内部。”哭大师道。
“这不是外太空吗?”卓深影又往黑漆漆的深处看了一眼,确认这正是以前她随同蜜之蜃姬坐飞船漫游宇宙时看到过的景象,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现在只要她伸出手去,就能把地球抓进手里,而那些看似无限远的地方,却又好像无限近,只要她想去,就能马上到达。
“里面就是外面,外面就是里面,你说这是外太空,也没错。”哭大师的声音听起来,也好像来自她能量身的内部。
“接着我该怎么做?”卓深影问。
“你不是说要去找蜜之蜃姬吗?”哭大师用手指了指她身边的那块蓝色石头。
受哭大师提示,卓深影看了一眼那块蓝色的石头,心里忽然动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然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蜜之蜃姬的异次元行宫,身边的哭大师也已消失不见。
就在卓深影到达异次元行宫的时候,蜜之蜃姬自己正身处千年女优号玛丽莲居住的豪华套间里。她附身于玛丽莲,和玛丽莲的四个助手吸食着可卡因。
千年女优号是一条十万吨级邮轮的名字,这邮轮是玛丽莲名下的财产。玛丽莲常年居住在这条邮轮上,坐着它去世界各地开演唱会。
此刻玛丽莲套房里的另外四个人分别是玛丽莲的经纪人兼丈夫布拉德,玛丽莲的保镖兼司机舍伍德,常年给玛丽莲伴唱伴舞的露露和雪莉。这四个人跟玛丽莲一样,也是蜜之蜃姬常用的宿主,此刻他们被蜜之蜃姬用四个分身附体。这四个分身因为需要长期陪伴在玛丽莲身边,和她一起面对公众和媒体,所以都有自己特定的人格。
吸食完可卡因,蜜之蜃姬驱动着玛丽莲,随着房间里电子音乐的节奏,和布拉德跳起了贴身热舞,她一边跳,一边抓着布拉德的手,沿着玛丽莲那身敞开的透明丝袍,抚着自己隆起的曲线。另一边,露露和雪莉也一前一后夹着打赤膊的舍伍德,用紧身皮衣包裹的身体摩擦着舍伍德。
根据以往的经验,卓深影知道,蜜之蜃姬的角色扮演瘾又发作了。
在摩西沙罗神秘失踪后,蜜之蜃姬常会借着玛丽莲的身体,跟分身们玩弄这种欲望的游戏。
“哦,沙罗,沙罗。”被附身的玛丽莲轻声呼唤,眼角已掉下了两滴冰冷的泪珠。
几乎是同时,露露和雪莉也在做着相似的动作。
而卓深影此刻正在异次元行宫的卧室里,透过梳妆台的镜子目击这一幕。
蜜之蜃姬的异次元行宫在玛丽莲套房里,是客厅书架上的那个水晶球。
按照蜜之蜃姬的说法,每个事物上,都重叠着无数个次元,而每个次元里,即使是同一个空间,大小都可能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在玛丽莲的次元里,水晶球的体积不到一个拳头大,但在蜜之蜃姬的次元里,水晶球背后的异次元行宫,却要比玛丽莲的千年女优号都要大上几千倍,而玛丽莲在邮轮上的豪华套间,在行宫里看来,却只有卧室里的那面梳妆镜那么大。对无法超越肉身的人类来说,很难理解这样的空间关系。
那五个被蜜之蜃姬附身的人类折腾了大半夜,终于筋疲力尽,一个个倒在地上,睡了过去。蜜之蜃姬从玛丽莲的身上脱离了出来,她的四个分身也从各自宿主的身上离开,走到了蜜之蜃姬跟前,融入了她的能量身。然后,蜜之蜃姬独自走到装饰架旁边,像一阵烟雾一般,渗入到架子上的水晶球里,然后从行宫卧室的梳妆镜里走了出来。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