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凝手里的针线在布面上顿了顿,抬眼时嘴角噙着促狭的笑:“这才出去半天,回来就不一样了。”她朝宁晚霁脖子上瞟了瞟,“林如风这手艺,串得还挺规整。”
宁晚霁的脸颊热得发烫,把粉布往怀里紧了紧,转身往屋里走:“我去把布收起来。”
林如风跟在她身后,见她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忍不住想笑,却又怕她恼,只把那只装着糖精和模子的布包往桌上一放:“我去劈柴,等会儿就做栗子糕。”
灶房里很快热闹起来。宁晚霁把栗子剥壳取肉,林如风蹲在灶前烧火,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的绒毛都泛着金芒。
“得把栗子压成泥。”宁晚霁用擀面杖在石臼里碾着熟栗子,粉糯的栗肉渐渐成了泥,混着蒸腾的热气散出甜香,“加些面粉和糖精,揉成面团。”
林如风凑过来帮忙,笨手笨脚地想把面团搓圆,却弄得满手都是栗泥。宁晚霁看他指尖沾着黄澄澄的粉末,像只偷食的小松鼠,忍不住笑着递过湿布:“还是我来吧,你烧火就好。”
他倒也不逞强,乖乖地坐回灶前添柴,眼睛却黏在她手上。看她把栗泥面团放进木模子里压实,再轻轻一磕,圆滚滚的栗子糕就落在箅子上,上面还印着浅浅的花纹。
“真好看。”他由衷地赞叹,“比供销社卖的还精致。”
“等蒸好了尝尝就知道了。”宁晚霁把箅子放进蒸笼,盖上盖子时,蒸汽腾地冒出来,模糊了两人相视而笑的眉眼。
蒸栗子糕的功夫,林如风去院里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声音清脆响亮,宁晚霁坐在灶前添柴,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她想起方才在村口,自己鼓足勇气亲在他脸颊上的瞬间。他的皮肤带着日晒的温度,粗粝却温热,像后山向阳的石头。而他愣怔过后,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比秋日的晴空还要澄澈。
“好了没有?”林如风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菜窝窝。
“快了。”宁晚霁掀开蒸笼,一股更浓郁的甜香涌出来,栗子糕已经涨得胖乎乎的,“再焖会儿就成。”
等栗子糕凉透了,宁晚霁装了满满一碟,让林如风送去给林婶和张婶尝尝。他刚走没多久,冷月凝就溜进灶房,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眯着眼叹道:“甜糯得很,林如风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宁晚霁笑着推她:“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冷月凝嚼着栗子糕,“村里哪个不知道林如风眼里只有你?上次赵春花托人说媒,被林婶直接挡回去了,说自家儿子心里有人了。”
宁晚霁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布巾差点滑落:“真的?”
“那还有假?”冷月凝挑了挑眉,“我也是听张婶说的,她还说,林婶早就把你当儿媳妇看了,连做新被褥的布料都备下了。”
正说着,林如风回来了,手里的空碟子亮晃晃的。“娘说好吃,让你有空再做些。”他挠着耳根笑,“张婶还问,什么时候能喝上我们的喜酒。”
这话一出,宁晚霁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去收拾灶台,耳根却竖得高高的,想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林如风却没再往下说,只是蹲下来帮她擦灶膛,柴火的灰烬沾在他手背上,像落了层星子。
过了几日,秋收开始了。割稻子是体力活,知青点的几个年轻人都被派去田里帮忙。宁晚霁跟着大家弯腰割稻,镰刀在手里不太听话,割得又慢又费劲,没过多久就腰酸背痛。
林如风看在眼里,趁队长不注意,悄悄绕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镰刀:“我来割,你去把稻穗捆起来就行。”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金黄的稻穗在他手里簌簌落下,很快就割出一片空地。宁晚霁蹲在后面捆稻束,看他宽厚的肩膀在稻浪里起伏,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泥土里,瞬间洇出一小片深色。
“歇会儿吧。”她递过水壶,“喝口水。”
林如风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抹了把汗,忽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她:“刚在田埂上摘的。”
是颗野山楂,红得像颗小玛瑙。宁晚霁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舌尖却泛起淡淡的甜。
“酸吧?”林如风笑得露出白牙,“等晒干了泡糖水喝,就不酸了。”
割到日头偏西,大家都累得瘫坐在田埂上。队长清点完今天的收成,宣布可以收工了,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林如风把宁晚霁捆好的稻束都扛到自己肩上,还不忘拎起她的布包:“走吧,我送你回去。”
田埂上的野草被踩得沙沙响,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宁晚霁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军绿色的褂子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在枫叶林里牵她的手,也是这样,沉默却可靠。
“明天我想跟你去后山。”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听说那里的野山楂熟得正好。”
林如风脚步顿了顿,转过头时,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好,我明早来叫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如风就背着竹篓站在院门口了。他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褂子,竹篓里垫着新洗的棉布,还放着两个白面馒头。
“张婶给的,路上吃。”他把馒头递过来,指尖带着清晨的凉意。
后山的山楂树长在陡峭的坡上,红通通的果子挂满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林如风怕宁晚霁摔着,在前面开路,用镰刀砍断挡路的荆棘,还特意在湿滑的地方垫上石头。
“小心脚下。”他时不时回头叮嘱,见她伸手够高处的果子,就赶紧爬上去摘了扔下来,“接着!”
红山楂落在竹篓里,发出咚咚的轻响。宁晚霁捡起来,用衣角擦了擦,咬一口,酸得皱起眉头,却看见林如风正看着她笑,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酸就别吃了,回去泡糖水。”他跳下来,把最红最大的一串塞进她手里,“这个晒山楂干最好。”
两人摘了满满一竹篓,下山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路过那条小溪,林如风把山楂倒出来清洗,溪水漫过他的手腕,凉丝丝的。
“你看。”他忽然指着水底,“有小鱼。”
宁晚霁凑过去看,几条小鱼在鹅卵石间游来游去,银闪闪的像小刀子。她伸手去捞,却被鱼尾巴溅了满脸水,逗得林如风哈哈大笑。
“笑什么?”她佯装生气,伸手去推他,却被他顺势握住了手。
他的掌心带着溪水的凉意,却很快变得滚烫。两人站在溪边,听着水流哗哗的声音,谁都没说话,却听见彼此的心跳,像溪水里的石子,轻轻碰撞着。
回到知青点,冷月凝正在晒草药,见他们提着满篓山楂回来,笑着打趣:“这是要把后山搬空啊?”
“摘些回去做山楂干,冬天泡水喝。”宁晚霁把山楂倒在竹匾里,“你也来帮忙?”
“不了,我这草药还没晒完。”冷月凝朝林如风努努嘴,“有人肯定巴不得单独跟你待着。”
林如风的耳根又红了,拿起筛子开始筛选山楂,把虫蛀的、太小的都挑出来。宁晚霁坐在他对面,用小刀把山楂核挖出来,两人配合得默契十足。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竹匾里的红山楂上,泛着暖暖的光。宁晚霁看着林如风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像山楂泡的糖水,初尝有点酸,细品却满是甜。
山楂干晒了好几天才干透,红得发黑,攥在手里硬硬的。宁晚霁找了个干净的布袋子装起来,挂在房梁上。
“等天冷了,泡在热水里,加点糖精,暖乎乎的。”林如风凑过来看,“我娘以前总做这个。”
“那你娘一定很疼你。”宁晚霁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城里时,每到秋天也会买些山楂回来做糖葫芦,晶莹的糖壳裹着红果,甜得能粘住牙齿。
“嗯,我娘最疼我。”林如风的声音低了些,“她总说,等我娶了媳妇,就让她跟着享清福。”
宁晚霁的心又是一跳,低头去整理布袋子,指尖却有些发颤。
这天晚上,知青点的煤油灯昏昏黄黄的。宁晚霁坐在桌前缝补衣服,冷月凝躺在对面的床上,翻着一本旧书。
“阿晚,你跟林如风,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啊?”冷月凝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宁晚霁手里的针线顿了顿:“还没想着呢。”
“傻姑娘,”冷月凝放下书,坐起身来,“林如风对你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要是也喜欢他,就别错过了。这乡下不比城里,找个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
宁晚霁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怎么会不喜欢林如风呢?喜欢他看她时眼里的光,喜欢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喜欢他扛着竹篓走在前面的背影,喜欢他掌心的温度和指尖的薄茧。
可她总觉得,自己是城里来的知青,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城市。她怕自己给不了他未来,怕耽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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