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王勃的《别薛华》是一首送友人的诗。
“滴……滴……”房间里除了心电监护仪规律而机械的滴答声,还多了一种声音。
眼泪无声地滑,一开始只是几颗,随即变得汹涌,沉重地砸在洁白的宣纸上。
盛葳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她哭了,像是不知所措,又带着情绪决堤的悲伤恸哭。
病房里的人,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但他们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屏息看着。
周墨看到盛葳突然泪,脸上露出不忍和黯淡,解释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沉痛:
“这是我父亲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他在半个月前因车祸……走了,但他留下书信,嘱咐我一定要把东西交给你。”
“对不起……对不起……”盛葳哽咽着语气,“是我……是我害死的他……”
他见她情绪激动,连忙安抚:“您别激动,这怎么能怪你呢,那是意外……”
“不!就是我!”盛葳猛地打断他,情绪和泪水一样汹涌决堤,颤抖着语无伦次:
“我在梦里看见,看见有两个人抓着我赶路,我在路上,路上遇到他,他问我要去哪,我不知道……他把我给推开……”
盛葳泣不成声捂着脸,“他……‘你还年轻,不要着急赶路,要慢慢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愧疚、悲伤都借着此刻彻底宣泄出来。
“然后我就醒了!该走的人是我!该死的人也是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反复地道着歉,将脸埋进宣纸里,肩膀剧烈地起伏。
她其实一直为那个梦心神不宁,就在刚刚看到周墨的一刹那,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病房里的人都沉默着,医生的叮嘱言犹在耳,她心里积压了太多情绪,需要找到一个释放的出口,或许能是解离缓解的转机。
谁也不会想到,打破这坚冰的,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是生死与共的同伴。
只是一个与他们毫无瓜葛的普通人。
平心而论,盛葳与那位老人交集并不算深,满打满算相识不过四年光景。
他们之间,更像是一对忘年交的朋友,谈论的多是普通的笔墨纸砚,山水画意。
衡量生命的重量,有时并不需要多么壮烈轰动的理由和场面。
有时,只是一个慈祥的长者,对一个迷茫年轻生命最本真的忠告和最后的守护:
“你还年轻,不要着急赶路,要慢慢走。”
然后,轻轻将她推开,推离了那条通往幽冥的捷径,自己却踏上那永恒的归途。
——
出院后的第一件事,盛葳没有回任何一处住所,而是执意要去一个地方,那位在梦中将她从死亡边缘推开的老人的长眠之地。
出乎意料的是,张慕尘、张海客、张海楼、张海侠、张海洋、张千军万马、张九思,甚至是沉默的张启灵,都默契随行。
那种后怕与愧疚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差一点,在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层面,他们曾经真的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她。
他们感谢这位伟大的老人,用生命的余晖奋力一推,为他们留住了至关重要的人。
这份恩情,沉重如山,他们理应亲自前来,献上属于张家最郑重的感谢与敬意。
那天是沉郁的阴天,但没有下雨,仿佛连天空都在克制着哀伤,留出一片空白。
车队随着周墨的指引,缓缓驶入郊外的公墓,这里环境清幽,松柏常青。
一行人穿着肃穆的黑色衣衫,手持素净的白菊,在公墓形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盛葳走在最前面,她的状态有所好转,身体也在逐渐恢复,只是比以往清减许多。
她的脸庞线条似乎也因此事褪去了最后一丝稚嫩和柔软,多了几分淬炼出的坚毅。
那双绿眸依然清明,只是从此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薄雾,没有人能够触及的薄雾。
当她与张启灵他们站在一起时,那种仿佛背负着无尽过往的气质,已然如出一辙。
没有人再提起古楼里发生的一切,那些真相和痛苦,被心翼翼地封存起来,那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的隐痛,他们无能为力。
来到墓前,照片上的老人笑得儒雅。
盛葳缓缓俯身,将白菊轻轻放在墓前。
张家人依次上前,献上手中的花,然后深深地鞠躬,表情是清一色的肃穆与庄重。
站在一旁的周墨看着这一幕眼眶微红,神情哀戚而克制,轻声对盛葳:
“父亲他……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他能帮到你,想必也是欣慰的。”
盛葳凝望着墓碑许久,墓园里起了风:
“您放心,我会慢慢走。”
声音很轻,却带着破茧重生后的力量。
她没有就此消沉,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这场几乎夺走她一切的劫难,这场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清醒,是淬炼她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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