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名士来投定人心
平江城破之夜,星月无光,唯有城中冲天的火光与血色,成为这片繁华之地易主最残酷的注脚。
当坚固的城池被攻破,当秩序的枷锁暂时崩坏,人性深处潜藏的暴虐与贪婪,便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在黑暗与混乱中咆哮肆虐。
劫掠、放火、杀戮、奸淫……千年古城在胜利的欢呼与失败的哀嚎之外,更回荡着大量无辜者凄厉的哭喊。
施暴者的成分很复杂,既有城中本就存在的兵痞、无赖和借机报复的仇杀者,更有大量整训不足、纪律涣散的新附豪强武装和降兵。
甚至,其中还混杂了少量在红旗营急速扩编中混入,尚未被完全同化的新战兵。
但在红旗营治下,无论施暴者身披何种皮囊,触犯军纪者,其结局都一样。
随着各卫主力部队如同钢铁洪流般涌入城内,在迅速分割、清剿元军溃兵的同时,一支支执法队也如同最冷酷的猎犬,穿梭于火光冲天的街巷之间。
军令如山,刀锋无情。
当夜,便有八十三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斩下,传首全军后,又悬挂于刚刚经历血战的各座城门之上。
那些扭曲惊恐的面孔,无声地诉说着红旗营不容挑衅的军纪,也用这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为石山接下来接收和治理这座巨城,做出了自己最后的“贡献”。
临近亥时三刻,平江城中的大规模抵抗终于彻底平息。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垂死者凄厉的惊叫、妇孺无助的哭泣,渐渐被一种更为压抑的寂静所取代。
唯有少数建筑余火发出的噼啪声、红旗营将士巡逻时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敲着铜锣、高声宣读安民告示的洪亮嗓音,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
这一切,仿佛都在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新时代充满不确定性的开端。
初步的战果统计,在翌日清晨时呈递到了石山的案头:
元军“义兵”元帅吴必达、平江路判官李稷亡于乱军之中;江浙行省中丞,此战元军最高统帅蛮子海牙,在试图突围时被擒;
平江路达鲁赤昂吉儿、总管高履等文武官员二十余人,见大势已去,选择了投降;此外,还有近二万三千名元军官兵成了俘虏。
城中各处官仓、府库内存放的海量粮秣、军械、钱帛等物资,堆积如山,数量之巨,短时间内难以清点完毕。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城头攻防战异常惨烈,但相对于总数近四万的守军,其直接战损比率其实并不算高。破城后的追击清剿,也因城池规模太大、街巷复杂而未竟全功。
显然,有大量溃兵如同水滴渗入沙地,逃入了民宅、寺庙、废弃院落等各个角落藏匿起来。
为防止夜间入室搜查引发更大恐慌和冲突,石山严令各卫暂不进行拉网式搜捕。
他在第一时间颁布的安民告示中明确宣布“限期上缴兵器,违者严惩不贷”,这些散兵游勇本就在攻城战中被杀破了胆,失去了组织,已经成不了气候。
大部分人在见识红旗营已经牢固控制城池后,会主动走出藏身处,上缴兵器求生路。
就算有极少数藏匿者不敢现身,待初步完成俘虏甄别,掌握了他们的准确信息后,再结合城中的里巷等基层组织,进行精准清理,这些漏网之鱼也难有遁形之处。
接收平江这样的超巨型城市,其复杂程度远超以往。
清点庞杂的库存物资、甄别留用有能力且愿意合作的降官、转化整编数量庞大的战俘、安抚惊魂未定的士绅百姓、恢复基本的社会秩序与经济活力等等,千头万绪,每一项都极为棘手。
即便红旗营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接收经验,面对平江城,也必须慎之又慎。
石山深知此地的重要性,计划战后亲自坐镇于此,强力推进对平江路的消化与整合。
经此一役,浙北元军遭受重创,短期内再也无法集结起十万级别的大军,战略上已彻底转入守势。至少在红旗营兵锋攻入杭州路之前,双方难以再爆发大规模会战。
自渡江以来,一直处于高强度作战和紧急整训状态的红旗营,终于获得了可以稍稍喘息的机会。
但石山清楚灭元大业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彻底摧毁江浙行省元军的反扑能力,将这片富庶之地完全转化为稳固的战略后方之前,战争的齿轮绝不能停止转动。
平江城破的次日,石山便下令犒赏三军,酒肉分发至各营。将士们在享受胜利果实的同时,还必须立即展开战后总结,迅速上报有功将士名单,以便及时行赏,进一步提升士气。
在此战中献策立功的道衍和尚,再次明确表示不愿放弃僧籍,坚持要“以方外之身,修持济世度人之道”。
石山尊重此人的选择,并未勉强,而是授予其一个“行军参赞”的虚职,名分上将其纳入红旗营体系,实则带在自己身边,严加管教和培养。
道衍心思深沉,是块璞玉,也是一柄双刃剑,需得好生雕琢引导,不可让其走上歧路。
此战,也暴露出红旗营在急速扩张下的一些隐患。部分营、卫因整训时间不足,军纪教育和作风养成未能完全跟上,破城后的混乱,正是这些问题的集中爆发。
事有轻重缓急,当前首要战略任务,仍是趁热打铁,攻取浙北剩余的湖州、嘉兴、松江、杭州等路府,不宜立即叫停全线攻势,进行大规模的内部整顿。
但军纪问题关乎民心向背和军队根本,绝不能姑息。
石山雷厉风行,对破城后出现严重违纪问题的营头队率、指挥使等相关责任人,视情节轻重,给予了去职、杖责等严厉处分,并责令其部在休整期间集中整顿,深刻反省,以儆效尤。
此后俘虏的元军和投诚的豪强武装,必须经过更为严格审查和整训,严把兵员入口关,宁缺毋滥,不能因追求数量而让不合格的兵源混入,进一步败坏军纪,侵蚀红旗营的战斗力根基。
待各部略作休整,功赏到位,士气重新提振之后,石山便下达了新的进军命令:
常遇春率领擎日左卫、威武卫和抚军卫主力和部分新投效兵马,继续南下,与正在攻打吴江州的徐达所部会师,攻克吴江州后,再分兵三路,进取湖州路、嘉兴路和松江府。
江南元军主力围攻徐宋政权历时已有一年,今年年初以来更是不断收紧包围圈,荆湖大会战随时可能以徐宋的失败而告终。
石山必须抢在元军主力回师江浙之前,尽可能多地占领地盘,并初步稳定这些新占区的秩序。
为此,他只留下一半兵力的拔山左卫暂驻平江,并调已完成初步整训的擎日右卫进入平江路,与捧月卫一同,构成震慑和稳定苏州地区的核心军事力量,为他接下来大刀阔斧的整顿行动保驾护航。
消化新占领区,说起来有些玄奥,实则核心无非两点:
首先,运用暴力手段,打破某一地腐朽的旧有利益分配格局;然后,再通过重新分配权力和利益,确定新统治者的主宰地位。
无论打破旧格局的手段看起来多么激烈,甚至“粗暴”,只要最终能有效完成权力和利益的重新分配,便能赢得新既得利益集团的支持;
反之,如果后者做得不好,那前者做得再完美,也只会落得旧势力仇恨反扑、新力量失望放弃支持,两头都不讨好的下场。
熟悉旧体系运作的降官自然需要留用一部分,以维持地方行政运转的连续性,但这只能是权宜之计,且其数量必须严格控制。
像蛮子海牙这样、昂吉儿这类异族统帅和高官,以及罪行昭彰的贪官污吏,都必须坚决处决,同时清算依附于他们的势力——后者更是重中之重。
越是繁华富庶之地,其社会上层对土地、财富、商业渠道等核心生存资源的垄断就越是惊人。
不将这些盘根错节、脑满肠肥的腐朽旧势力连根拔起,杀得他们人头滚滚,并夺取其名下产业,再将其中的一部分分配给潜在的拥护者,红旗营就不可能真正在这块土地上扎下根来。
但在推倒腐朽的旧体系,到建立起稳固有效的新体系之间,存在一个极其危险的空窗期,最易滋生混乱,引发强烈反弹。
不过,石山也早非当初,他麾下已有一套略显粗糙的行政班底和幕僚团队,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更不必因为急于站稳脚跟,而向本地豪强士绅让渡过度利益,从而为未来的长治久安留下隐患。
说白了,时移世易。
红旗营大势已成,石元帅威震东南,平江路不过是石山控制下的众多路府之一。
现在,应该是平江乃至整个江南的才俊们,争相祈求石元帅赐予他们一个施展平生抱负“封妻荫子”的机会;而不是反过来,让石山去恳求他们的接纳与认可。
最先洞察到这一形势变化的,是位名叫陈基的士子。此人年近四旬,本是台州路治所临海县人,近些年才寓居平江路。
陈基敏而好学,早年曾受业于蒙元“儒林四杰”之一的黄溍,并随其师游学元大都,以其出众的才华受到元廷当权者赏识,被授予“经筵检讨”一职。
此官为翰林院属官,虽然只有从七品,却因为能时常接近皇帝,借讲解经史之机讽谏时政,实际地位远超同级亲民官,前途也比较光明。
但陈基彼时还很年轻,恃才傲物,低估了帝都官场的险恶和这份荣耀背后的风险。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