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凶兽之森中,王磐坐在一块巨石上,眼神空洞着呢喃着,自云日大劫结束后已经过去三天时间,而这段时间里王磐一直坐在石头上,低着头,不断重复着失败的事实。
他明白修行之路不可能一帆风顺,也可以接受自己因为修炼不精而失败,但他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心劫!
你怎么……你怎么敢捏造她的幻象……你凭什么捏造她的幻象!
哪怕是这方天地,哪怕是心劫,也不配用她的幻象!
空洞的眼神从悲伤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愤怒,王磐突然冲天而起,他怒吼着,狂暴的神魔之力化作巨龙,笔直朝着天空轰去,然而天空没有尽头,呼啸的巨龙在达到一定高度后因为后继力量的削弱而消散,他所做的一切,连同他的怒火在内,在这方天地看来,似乎都是一个笑话。
“我不承认……我坚决不承认……”王磐重新落回地面。
在渡劫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这方天地对自己的杀意,而当心劫出现的瞬间,他也觉察到天地的敌意。也就是说,心劫是故意选择了佟冰的形象来影响自己的。
你只是天劫,哪怕是形式奇特的心劫,也绝不该以佟冰的形象出现!
王磐双目充血,他对这方天地的恨意达到了极限。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自从死者世界一别后,他对佟冰再无半点心结。不是不爱,不是不在乎,而是他一整颗心都牵挂在佟冰身上,与其说佟冰是他的心结,不如说佟冰就是他心脏本身。
他会因为佟冰而悲伤,会因为佟冰而拼命修炼,可无论哪种结果,佟冰都不是他的心劫!
她是他的一切!
“我明白了……哈哈哈!我明白了!”许久之后,王磐忽然笑了,他笑得疯狂,笑得歇斯底里,笑得充满无穷的仇恨,“天也好,地也好,你们一定知道佟冰对我最为重要,所以才会用她来对付我……终归到底,你们是不想让我突破云日!”
“你们想否认我,想打败我,甚至是想杀了我……哈哈,我能感受到……喂,这天,这地,你知道吗,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杀意!”王磐疯狂地怒吼着,“我知道心劫不可避免,因此我特意留下了一些心结让你发现,让你利用,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她……”
“哪怕是虚幻的……你也不应该……”
王磐忽然平静下来,他平静地极为迅速,迅速地有些诡异,好像刚刚怒吼的并不是他,可他周围所有的凶兽都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疯狂!那疯狂像是黑暗中的星光,像是即将喷发熔岩的火山口,名为愤怒的火焰根本无法阻挡地宣泄而出!
“现在想想,这次的渡劫中有很多奇怪的事情,除去不应该出现的心劫,人族的劫难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王磐跳下巨石,他低着头,声音平静地自语道,“因为我拥有三族血脉,体劫中就应该有三劫,而生之道,死之道连同三族力量,道劫之中也应该呈现五种,但实际上却只有四圣……”
这几天一直待在王磐身边不远处的吴晓忽然打了个寒战,明明眼前的少主极为平静地在分析着失败的原因,可当他看到那猩红金黄异色的眸子后,恐惧还是不由得蔓延上心头。
现在的少主,宛如一个拼了命压制自己爆发的炸药桶,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爆炸,但可以肯定的是,当少主爆发的时候,这方天地都不会好受!
“吴晓。”
听到少主的声音,吴晓连忙跑过去。
“你,和你的族人,连同雷赤虎等,将杀生庙封锁。”王磐言简意赅地说道,但语气之中充满了命令的味道。吴晓身体一颤,弓着身体的他在少主发布命令的时候不经意间的抬头,看到那双充满疯狂,自信和愤怒的眼神,听到他不容拒绝的命令,竟有一种自己正在服侍王的错觉。
“是,少主。”吴晓先是答应,随后连忙问道,“少主您封锁这里,有什么打算吗?”
是的,王磐之前颇为反感少主这个称呼,可是现在的他却并没有太在意,显然,经历过这次云日大劫,少主身体之中的某些东西,被点燃了。
“重新凝练大道,然后弥补一下修行的缺陷,之后再渡云日大劫。”
听到这儿吴晓松了口气,连续三天的低迷让他甚至都以为少主心灰意冷,终身止步登楼,再无云日志气,现在的少主虽然陷入了某种疯狂,可气势不减反增,那神似王的王者之气,差点让他热泪盈眶!
“是,少主,吴氏族人保证完成您的要求!”
饱受雷劫摧毁的凶兽之森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
青石铺成的小路被打扫地极为干净,无杂草亦无灰尘。小路的尽头汇入大道,随后踏过九层石阶,才能真正来到寺庙之前。青灰色的墙体极为朴素,哪怕是院门门顶写着笔力遒劲的乾明寺三个大字,却也无法掩饰其淡雅。
站在寺庙的正面,此刻天将亮未亮,些许的光芒下,隐约能看到寺庙最顶上足有两人大小的寺钟。一个小和尚摇晃着小脑袋,紧了紧身上的僧衣,站在了钟杵之前。
晨钟,要撞足一百零八下。
望着天边那隐没的白线,小和尚搓搓手,扣住了钟杵的把手。
话说,今天方丈真奇怪,小和尚神游天外,昨天晚上庙里居然来了两个穷和尚,为什么说他们穷,一个僧衣雪白,不知道洗了多少遍,另一个更是过分,僧袍破破烂烂,上面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穿成这样,也敢来乾明寺?难道不怕佛祖责怪吗?
小和尚叹了口气,不经意一瞥,赫然发现在晨雾有两个身影出现在大道的尽头。
晨钟不响,众僧不语,这是佛门的规矩,更何况这里是乾明寺的重地,莫说寻常僧人,哪怕是没有脱离乾明寺的圣子,名气最鼎盛的时候也轻易无法涉足此地,这两个人……莫非是贼?
小和尚的手心冒出冷汗,乾明寺虽是寺庙,可无论方丈还是住持,其修为都在云日之上,能不惊动他们偷偷溜到重地的贼,能是普通的贼吗?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师父,我们偷偷来这里干什么?”一道清澈的声音从道路尽头传来,能听出轻微的压抑,但在这空旷的寺庙中,任何轻微的声响都显得极为巨大。
“什么叫偷偷?我可是打过申请了!”晨雾散去,一个老和尚走了出来,旁边的穿着白色僧衣的小和尚像跟屁虫一样紧紧跟在他身边。
换做以往,听到自己唯一弟子如此“大不敬”的话,老和尚非得抬起手给他一板栗,但是今天,老和尚将手高高举起,最后却轻轻落了下来。
小和尚本想和之前一样,在微微吃痛后露出憨憨的笑容,但感受到师父今天不同以往的温柔,尤其是那双苍老的手轻轻抚摸自己光秃秃的小脑袋时,小和尚猛然愣了。
今天的师父……和之前不一样了……
“一百零七次……应该够了……”
没有在这件事上过于纠结,老和尚喃喃一声后领着小和尚走进了庙宇之中。
作为最着名并且是实力最强的寺庙,乾明寺的庙宇几乎可以用奢华来形容。从昏暗的晨雾中走进寺庙,仿若黑夜中忽然闪耀太阳光芒。放眼偌大的庙堂,没有青灯,没有火烛,却明亮异常!四周的墙壁上画着诸天仙佛,飘带五彩,冠冕异常,眉目之中光芒流转,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壁画上走下来。
这些壁画之所以如此明亮,之所以如此活灵活现,完全是因为其使用的颜料。仔细看去,涂抹仙佛壁画的哪里是颜料,赫然是一块块微若尘沙的霞玉碎屑,不同属性的霞玉被研磨成细细的小碎屑,牢牢嵌在勾勒佛像的壁画之中。
氤氲灵气充斥霞玉之中,当一粒微尘泛出微弱的光芒,其相邻的微尘亦会承接光芒,只需要刹那的光芒,便能在无数霞玉碎屑之中反复照耀,直至如烈日般将庙宇点亮。
除去壁画,四面墙壁之上还刻满了经文。散发金光的经文将泛青的墙壁完全遮掩,深深刻入墙壁的每一笔都蕴含着无数僧人对佛礼的理解,那抹刺眼的金色赫然是以云日僧人的心头金血为颜料,也因此历经千百年而不衰。
庙宇正中,一尊三丈金佛双手合十,立于二人身前,佛像由整块亮金霞玉雕琢而成,举手投足之间仿若真人,却生出别样的出尘之感。佛像两侧各站立一尊玉菩萨,菩萨单手捏法诀,慈眉善目,一尊手中托瓶,一尊手捏奇花异草,无不栩栩如生。
再两侧,长廊之上,四十五尊灵铜金刚像依次站立。这些金刚无不是三首六臂,手中各持戒尺,莲花,长幡等不同法器,其面相无比狰狞,青面獠牙,但若仔细看去,金光之下佛气冲天。
除去靠近金佛的四十五尊金刚像外,靠近门口的地方竟也摆放着七尊佛像,佛像亦是由灵铜而铸,然而其过于闪耀的光泽似乎说明它们放入此处时间并不长久。七尊佛像形态各异,举手投足之间竟似乎能互相联通,俨然是七手佛门秘法。
无论金刚菩萨或是佛像,其身前具摆放着数丈桌案,金红丝绸铺盖,桌案之上整齐摆满了各种法器以及经书。丈宽的金刚玉石整密铺设脚下,仰起头便能看到宛若绽开花瓣般绚丽的佛寺堂顶。细小金丝勾勒出莲花轮廓,花蕊由数米宽的青金色霞玉构成,尊而奢,畏而古。
“瞧瞧,这就是师父我之前待过的地方。”老和尚拍拍徒弟的肩膀,脸上洋溢着笑容,尤其是看到庙堂门口摆放着的七尊佛像,眼眶竟有些湿润。
“明悟,你好好看看这些壁画,这可都是你师祖,也是我师父带领众僧一颗颗微尘绘制而成,墙上的经文可不是胡乱写的,都是无数得到高僧呕心沥血的成果,还有这金佛,这么高,这么大……”
明悟看着喋喋不休的师父,猛然间感觉有些陌生。
平日里,师父的确很絮叨,但翻来覆去都是让自己放下这个,放下那个,最后动不动就赏自己一顿板栗,然而今天,看着喋喋不休在庙堂中如数家珍般向自己介绍一切的师父,明悟莫名感觉到一丝哀伤。
微弱的阳光穿破云层,稀疏地打在庙门口的青砖上,不停说着话的老和尚语速更快了,他介绍着庙堂中的物件,回忆着自己一生的点点滴滴,他的目光扫过庙堂里的一切,最终,落在了小和尚的身上。
小和尚看着那双充满温柔与遗憾的苍老眼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阳光,由稀疏变得聚拢,晨雾被驱散,黑暗也慢慢被点亮。
老和尚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尊巨大的金佛,金佛的面前有两张蒲团,一张华贵而整洁,一张破烂且布满灰尘。他走过去,弯下腰,简单地掸了掸灰尘,随后盘膝坐了上去。
他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睛。
“明悟,你知道乾明寺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吗?”老和尚声音平静地问道。
小和尚点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悟感觉自己身上的血仿佛被冻结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移动都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他的心在狂跳,他的身体在挣扎,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自己而去。
“乾明寺的圣子……叛离了乾明寺……”
是的,就在九天之前,乾明寺的圣子明达叛离了乾明寺,若只是不辞而别,也用不上叛离二字。当晨钟撞响,所有人汇聚庙堂,唯独没有圣子明达的身影,方丈派人去院中寻他,却只在他静修的蒲团之上,发现了一封明达的亲笔书信。
“三年,弟子与其逢与乱市,不过惊鸿一瞥,其音容却永刻弟子心中。诚吾辈修佛需静心养性,不得近于女色,然弟子返寺后静修十三日夜,颂佛咒佛经万遍,心中悸动依然。”
“白王遗迹,弟子与其再度相遇,不曾想这一见,三年静修化为乌有,心火蚀骨。弟子枯坐佛前数日夜,未得一解。”
“方知,此心火名为爱恋。”
“爱恋乱心,女色远佛,弟子愧对师父数十年教诲,愧对佛门百万僧众寄望,愧对人境千万同族期待……弟子生为佛门之人,死亦佛门之鬼,千刀万剐亦不移志,更不会泄露佛门半点机密,但求师尊同意弟子心愿,宁归后跪死寺门,弟子亦要表明心之所欲。”
“爱欲如火,焚心蚀骨,却知真我。”
一封信罢,全寺震惊,方丈当场呕血昏迷,主持则命令全寺僧人即日起封锁寺院,不得泄露半点消息!
圣子破佛门色戒,亦背叛人族,只身前往魔境私会魔女,这对于乾明寺来说,无疑不是奇耻大辱!
圣子之师也就是当寺方丈苏醒后于金佛面前长跪不起,而也就是此时,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登门前来。
破天荒的,一脸惭愧的方丈让这位师弟及其师侄踏入了乾明寺,也允许了他们进入这寺庙重地。
或许,在他心中,让弟子叛逃的自己比这位离经叛道的师弟更愧对佛祖。
他没有理由不让他进来。
“明悟,你觉得明达做错了吗?”老和尚笑着问。
不知道为何,在听到师父的问话后,身体的冰冷忽然消减了许多,盘坐在自己面前的师父好像一个小火炉,不断散发着热量,驱散着周围步步紧逼的冷意以及……杀意。
“弟子觉得……明达没做错……”明悟小声说了一句后,低下头。
“为什么没做错呢?”老和尚面色如常,“他可是违背了门规,爱上了魔族……这样的弥天大错,难道在你眼中也不是错吗?”
明悟的头更低了。
“无妨,仅限此时,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老和尚慢慢睁开眼,轻声道。
明悟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因为……因为……”
“因为是师父你让我这么说的……”
“您总说放下,放下……要是按照咱们放下寺的想法,明达他只是违背了宗门的规矩,违背了种族的规矩,但要是放下这些规矩,明达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他自己也说了,他只是想去见那个魔女一面,还是会回来的,而且他也说自己不会泄露佛门的秘法……明达不是坏人,没有做坏事,他只是……越界了……”
“可是界这个东西,是人树立起来的……人既然能树立起来,也能将其放下……所以弟子认为,如果放下这些规矩,放下这些条条框框,明达应该没错……”
老和尚静静坐在蒲团之上,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而且……而且我觉得,师父您就是这么想的……”明悟忽然鼓起勇气,他走上前几步,“先前咱们在南城碰到的那个混血……如果师父您真的在意,真的没有放下,那您早会出手,而不是救下他……”
明悟没有看到,背对着他的老和尚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明悟,我再问你……”名为慧通的和尚再度开口,“你认为,什么是佛?”
明悟一愣,他抬头看了看,明白师父想要的答案并非面前金佛那么简单,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能救世人的,就是佛。”
“乾明寺不是说过,佛渡有缘人吗?”
“所以我不是乾明寺的弟子,我是放下寺的弟子……”明悟轻声重复着师父曾告诫自己的话,“我们渡所有人……”
寺外,阳光越发明亮,晨钟的声响随时可能会响起。
“明悟,什么叫渡所有人?”
“帮助善良的人,教化邪恶的人。”
“如果恶人教化不了怎么办?”
“为了世人,我只能开杀戒。”
“但你这样,岂不是将人分成了善恶两种?”老和尚声音严肃,“刻板印象岂不就是你所谓的界?如此一来,你又何尝真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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