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慈太后轩辕神剑在手,更不迟疑向前送出,只听扑地一声插于袁承天的前胸小腹,鲜血顺着剑刃流下。袁承天身子一动,只是内息受制,不能随意使出以抵御这剑伤。恭慈太后剑入袁承天小腹,剑力受阻,又见鲜血流出,这才忽然惊觉,一时心中怦然心动,心想:难道我真要杀了他?此时她拔剑不是,不拔剑又不成——因为她着实害怕自己冒然拔剑,鲜血涌出于他性命攸关,不拔难道任由这血慢慢流干流枯,只至其死亡?便在此时忽然大殿之外传来橐橐的脚步,待得临近殿外,格地一声有人用力推开殿门,毫无所忌地大踏步而近。
恭慈太后心中震怒,以为是殿外的守卫侍卫,刚欲发作,忽抬头见是嘉庆皇帝惶惶而来,不似先前礼仪。她先是一惊后来羞惭,觉得手足无措,那还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小腹之上插着一口剑,鲜血正自流下,也一时顾不得向皇额娘跪礼请安了,心中只怪他为何不出手点穴制住穴道,不让鲜血外流;可是当他走近,才发觉他不可以使动双臂,且手指也无由使力,自己可真错怪了他!嘉庆皇帝便不加思索封制他小腹周遭几处最为紧要的穴道,然后轻轻取下小腹之中的长剑。恭慈太后见状心中这才落下千钧重石,适才人急智昏竟忘了先封住袁承天的穴道,这也是事到人迷的惯有之事!
恭慈太后见嘉庆皇帝直驱而入,为这袁承天止血敷药,而对她这位皇额娘视若无睹,心中不免气恼,可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手持长剑,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嘉庆皇帝虽久居大内,然则亦懂武功,因为大内侍卫人人都是武功极高之人,闲暇之时皇帝便与他们切磋武功,久而久之他也学到其中窍要,可是至于极高深的点穴和解穴却非其所能,只因他内功心法并不完全熟知,自然也不能灵活运用。他于仓卒间为袁承天推宫过血,试图解开他身上的穴道,奈何皆不管用,只有罢手。
袁承天轻声说道:“你也不必这样费力,这些都是徒劳的,因为我昆仑派的点穴手法与别派不同,所以……”嘉庆皇帝已明白这是傅传书所为,便欲喝令他前来为袁承天解开这被制的穴道,其情急溢于言表。袁承天见他情急失智,因为此时他们面对的是恭慈太后,不能僭越本份,而皇帝一时忘情似乎要做出不理智的事情,这样难免开罪于太后,得不偿失,所以他自然不能让他意气用事,所以便低声规劝。不知为何今日嘉庆皇帝性情与别日不同,却是执意要傅传书前来,大约是这些时日恭慈太后执政,他无由参予便心生怨恨,要拿这九门提督的不是。
袁承天心想不成,此时傅传书正是得势之时,很受恭慈太后看重,所以今日要他前来只怕皇帝未必占到便宜,甚而有可能反受其辱,因为他这位大师兄计谋百出,异于常人,且又惯使阴毒的计策于无形之中害人,犹如暗沙射影,所以他便竭尽全力阻止皇帝的一意孤行。
恭慈太后见皇帝为了卫护袁承天竟要问责于傅传书,不免气冲顶门,心想:你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公然问罪于朝廷命官,也真是岂有此埋?只是她却忘了自己不也是在卫护一个与己不相干的人,只是她并不觉得,反而觉得理直气壮!
此时的恭慈太后已将长剑放于案上,正不知如何处理此间之事。忽然殿外侍卫匆匆而入,向太后禀告说九门提督大人求见!恭慈太后本意不见,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反而显得自己心虚,可是不成!于是宣其进殿。
嘉庆皇帝和袁承天听了都是出乎意料,因为不知傅传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似乎不怀好意。正在二人思想间傅传书已然龙行虎步地走入慈宁宫,本来洋溢着笑容忽然一变,因为当他见到大殿之中的皇帝先是一惊,急忙收敛的笑意,忙向皇帝行君臣大礼——因为这是不可以怠慢的,否则便是僭越本份,忤逆之罪!他能不惶恐,因为天颜从来都是威严尽出,不怒而自威,其异于常人,所以紫微星座从来都是一人所有,余人岂能觊觎;所以这傅传书为九门提督亦是昆仑派掌门,然则见了皇帝也不能犯驾,倒不是皇帝武功如何厉害,是其身份使然!
嘉庆皇帝虽心中着实恼这傅传书,然则当着皇额娘的面也不能多加斥责,只有勉为其难让他起身说话!傅传书自然看出皇帝的意图,便出手解了袁承天的穴道,因为他虽得太后看重,然而又不能公然得罪皇帝,只有两不得罪才是合乎自己的利益,这样也不至于双方难堪!
恭慈太后见了,心想:这傅传书可比袁承天强之甚多——千伶百巧,又会揣人心思,不至让人生厌;而反观他这位袁师弟却是一味倔强不知变通,甚而不通时务,仿佛其先祖袁督师一般,甚不讨人喜欢!嘉庆皇帝却对傅传书这番巧言令色甚为反感,可是额娘却对他卫护有加,甚是让人气恼,可是却又无法,只有心中隐忍却不能发作!
恭慈太后让他立于自己身后,而对嘉庆皇帝却是冷淡至极。嘉庆皇帝于是携袁承天别过母后径回乾清宫。傅传书见了心中不解,不知太后为何放走袁承天,放虎归山可是后患无穷。恭慈太后却道你懂什么,这叫欲擒故纵,看以放他归山,实则引出京城中暗中匿藏的忤逆乱党,时机一到朝廷发难,来个一网打尽不是甚好,又何必急在一时。傅传书听了心中暗暗称赞这位恭慈太后机谋百出,胜出自己多倍。恭慈太后但笑不语,命宫人摆上晚膳却留下傅传书。傅传书几次三番告辞,太后只是不允,以至他只有留在慈宁宫。
酒入酣肠,傅传书也有些迷离,看这殿中的幄纬似乎飘飘欲动,而且太后又传令宫中女子伶人翩翩起舞,只看得他怦然心动,心想他日我若为王,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是唾手可得,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一时之间有些飘飘然,不知所以,不知今夕何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转来只见烛火映照之下的恭慈太后看着他,似乎犹有不舍。他慌忙翻身坐起,只见锦榻之侧正有屏风遮了起来。他惶恐道:“太后,卑职一时酒醉,误入懵懂,失了分寸,还请太后原宥!”恭慈太后见他惶恐的样子,悠悠说道:“本宫又不是老虎难不成吃了你?你又害怕什么?”傅传书便要告辞。恭慈太后看了一下大殿,说道:“宫闱寂寞!本宫之所以擢升你为九门提督,你难道还不明白?”傅传书岂有不知,但是他又不能承认,那样岂不是知错犯错。恭慈太后又看了看他俊逸的样子,不无感叹道:“花无百日好,人无再少年!想当年本宫亦是容华绝代……只是……”她回看傅传书,只见他低头垂目,不敢仰视与她!
其实恭慈太后虽至不惑之年,然则依旧风华动人,不减当年倾倒众生之姿,否则当年的先皇又岂能选她入宫?傅传书心中只是忐忑不安,因为他不能稍有疏忽,否则被人拿捏把柄,那么便是百死莫赎,因为公然对太后不敬可是诛九族的弥天大祸,他不能不加以小心,否则便功亏一篑,全盘皆输!
恭慈太后来到他面前,让他抬起头看她。傅传书此时心乱如麻,只想尽快离开这慈宁宫是非之地,只是不得太后懿旨又不能离去。便在此时有侍卫在外禀报说有要事禀告。傅传书借故匆匆出了慈宁宫,出的宫来,胸中便觉压抑的气息一扫而空,心中忽然生起一个莫名的想法那便是让太后将嘉庆皇帝的罢黜,改立自己为皇帝……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想想又觉得十分可笑,因为他们可是至亲之人,而自己又算什么?恭慈太后怎么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呢?
袁承天和嘉庆皇帝一出慈宁宫便不多停留,来到乾清宫。嘉庆皇帝直至到了乾清宫这才开口说话,便问袁承天是不是袁门名册在傅传书手中?袁承天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知道?嘉庆皇帝微微一笑,说道他们以为朕整日在禁城大内嬉戏游玩,无所事是,对于外间的事什么也不知道,其实这正是朕想要看到的!袁承天忽然明白这少年皇帝看似一事无成的样子,其实城府极深,宫中的侍卫和血滴子自然无所不能,那有探听不到机密消息,所以袁门名册在傅传书手中对别人来说是天大的秘密,可是对他来说便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嘉庆皇帝知道这位袁兄弟的武功实在不逊于任何当世高手,至于和傅传书只怕也是伯仲之间。傅传书想胜袁承天只怕也非易事,所以当他在慈宁宫见到袁承天身体不能动弹,而且其几处穴道被制,便猜想到这是袁承天心甘情愿被大师兄所拿,否则决不难这样轻易就范。袁承天也不能再相瞒,实言相告。嘉庆皇帝忽然又道:“袁兄弟,实不相瞒,朕总是觉得你大师兄傅传书野心勃勃,似乎不轨之心,你可要抵防!”袁承天道:“我无意伤人,别人却处处要谋害于我,你说我该如何?当年师父于我有恩,我总然不能对大师兄下手,因为……”嘉庆皇帝道:“袁兄弟你怎么总是一味仁慈,处处为别人着想!你的悲天悯人也未必可以感醒多少人?别人伤害你,你便当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否则世上的公道何在?”
袁承天也知道嘉庆皇帝言之有理,可是自己实在做不到,究其一生他也做不到,这也许便是他的致命弱点,被人拿捏而不自知,以至处处被人制肘,不得反击!只是现在名册在傅传书手中,自己首要便是从他手中拿回,否则他一旦交于恭慈太后那么便是形势危殆,后果不可设想。
嘉庆皇帝见他意有踌躇,心知他关于袁门名册在傅传书手中,如果他一旦告发,那么便是祸不旋踵,所以他不相留,因为他知道袁承天从来都是济世为怀,现在他的袁门已在朝廷的围剿之下,已经化整为零四下散开,有的流落民间,似乎已对朝廷构不成危胁,所似他不对袁门设防,只是这傅传书却有野心,只是额娘未必听得进去,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只是他的这困境又不能对袁承天说起,因为这是宫闱私事,所以还是知道的人为少为是,否则传言天下于皇家令名多有不是!
其实袁承天也隐隐感到了大师兄傅传书的野心勃勃,只是现在自己最为紧要的却是袁门名册,一旦大师兄告发,那么必是株连甚广,自己可不是为袁门罪人,也是罪不可恕!他离开了乾清宫,回头再看那高耸的宫墙,还是夜间巡视的巡兵,心想:不知此时大师兄在何处?是否已回军营?
当他经过将军府时只见门庭冷落,已不是先前的光景,不禁得让人伤感连连,心想世间一理,盛极必衰,世上之人谁也不可以逃脱!可是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清心那明艳妩媚的容颜,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也许是他一生的牵挂!也许是其一生的梦魇!
忽然人家大屋之中传出伊伊呀呀地读书之声,仔细听去却是《毛诗》中的句子: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他不觉听得痴了,可不是在世间总是有情人不得眷属,空让得南北劳雁纷飞,凭空多了许多痴怨!
忽然他又想到了师父之与白莲花的际遇,岂不也是悲欢离合,最后终于生不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得偿心愿,不唯遗憾,他的那首诗犹响耳边,却道是: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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