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住处的外围由他的亲卫层层把守,内里则是孙九真亲自带着情报六部的好手布防。
整个住所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却安静得只剩下夜风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三娘裹着一件夏林的衣裳,明显不合身,穿在她身上稍有动作就会春光乍泄,此刻她坐在内室的胡床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浆子,眼神还有些未散尽的惊悸,但脸上的红晕却也显得春韵十足。
夏林换了一身干爽的便服走出来,他坐到三娘对面,拿起她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
“查得怎么样了?”三娘抬眼看他,声音略微沙哑。
“箭是军中标配的强弩,但做了手脚,去了标识。毒是西域这边黑市上流传毒药,原料来自南诏那边。”夏林再次抿了一口热浆,语气倒是平淡的像在说今晚的菜咸了淡了:“刺客的尸体查过了,身上很干净,没有明显标识,但脚底板有长期骑马磨出的厚茧,指关节粗大,这显然是常年练习弯刀留下的痕迹。看着像北边来的,或者常年跟北边打交道的人。”
“北汉?”三娘眉头蹙起:“刘旻刚被吓破胆,有这胆子?”
“不好说。也可能是有人想嫁祸北汉,让我们跟刘旻再起冲突,他们好从中渔利。毕竟谁受益谁有嫌疑嘛。”夏林放下杯子,拿起那支被布包着的毒箭,在指尖转着:“所以也可能是你们自己人。”
三娘瞳孔一缩:“我的身边……”
“未必是你身边贴身的。”夏林打断她,“安西都护府这么大,人员复杂。你从长安带来的人,本地归附的官员将领,甚至你们李唐内部不想看到我们合作的大有人在。”
他话说得直白,三娘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她何尝不知这帝位坐得从来就不安稳。先前与夏林在宣政殿密谈,消息能那么快传回长安,本身就说明了她身边如同筛子。
“孙九真已经去拜访今晚所有当值的侍卫、宫人,以及有可能接触到那片区域的所有人了。”夏林靠在床头咂摸着嘴:“我的人审问起来比较有效率。天亮之前,应该能有点线索。”
他说的“有效率”,三娘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并未阻止,此刻也容不得半分仁慈。
那一箭,显然是真正冲着要她命来的。
“若是查出来……”三娘眼神渐寒。
“查出来,该杀杀,该剐剐。”夏林语气依旧平淡,“但幕后之人恐怕没那么容易揪出来。斩断伸出来的手容易,挖出藏在影子里的身子难。”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不过这一下,倒也未必全是坏事。”
“哦?”三娘抬眼。
“至少它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暗处的敌人。”夏林回头,冲她笑了笑,“遇刺时是我救了你,安保现在是我的人负责。在很多人眼里,你我已经彻底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倒是省了不少口舌。”
三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经此一事,她与夏林乱七八糟的传闻算是坐实了,长安那边的反对声浪恐怕会更大。但反过来,她也确实更需要倚仗夏林的力量来保障自身安全,稳定西域局面。某种程度上,确实被夏林说着了,两人被迫更紧密地站在了一起。
这男人……总能从最糟糕的局面里,找到对他有利的一面。
“你倒是会安慰自己。”三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底那点后怕和阴郁,却因他这插科打诨消散了不少。
“不然呢?哭一场?”夏林走回来,重新坐下:“日子总得过,仗也得打,生意更得做。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再伤着你。”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三娘看着他被烛光映照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动,那股熟悉的安心与无奈再次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孙九真在外求见。
“等会。”
夏林没立刻让他进入,而是将三娘身上的衣裳紧了紧,然后才喊道:“进来。”
这会儿孙九真快步走入,身上还带着西域大温差带来的寒气,他先对夏林行礼,又对三娘躬身,但全程都没有抬起头来,甚至都没有看三娘一眼:“陛下,大帅。初步排查有结果了。刺客是利用换岗的间隙,伪装成运送潲水的杂役混入内苑的。给他提供身份掩护的,是都护府内一名掌管采买的小吏,姓王。属下找到他时,他已经悬梁自尽了。”
“死无对证。”夏林毫不意外。
“是。但属下在他家中搜出了这个。”孙九真呈上一块被烧得只剩一角的绢布,边缘还能看到一点特殊的靛蓝色染料痕迹:“这是吐蕃贵族间秘密通信常用的一种染料,遇火会显形。残片上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记,像是某种图腾的一部分。”
“吐蕃?”三娘和夏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吐蕃地处高原,与西域、李唐、田魏三家都接壤,一向态度暧昧,时而称臣,时而寇边。若真是吐蕃插手,意图搅乱西域,倒也能说得通。
“有意思。”夏林拿起那角残布,在指尖摩挲着:“先是可能嫁祸北汉,现在又扯出吐蕃。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继续查。”夏林对孙九真道:“顺着吐蕃这条线,还有那小吏的人际往来,都给老子挖地三尺。看看是哪路神仙,在老子面前玩这套路。”
“得令!”孙九真领命而去。
室内再次恢复安静。
“吐蕃……”三娘沉吟道:“他们若是想趁乱在西域分一杯羹,倒也不无可能。”
“都有可能。”夏林伸了个懒腰:“也可能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想把我们的视线引向吐蕃。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九真那边继续查着便是。眼下更重要的,是把你这里的篱笆扎紧,然后把我们的架子先搭起来。刺客嘛,跳出来一个,拍死一个就是了。”
“罢了,夜深了,先歇息吧。”夏林站起身:“直接睡啊,没别的项目了,刚才澡盆里已经造浪了,身体快吃不消了。”
“那还不是你非要……”
“小别胜新婚嘛,别到时候有些人又说西域有什么把我给吸干了。”
接下来的几日,安西都护府内外风声鹤唳。
夏林的人如同梳子一样将都护府乃至整个安西地区篦了一遍,又揪出了几个有嫌疑的底层官吏和商贾,但线索到了他们那里便断了,显然都是些被利用的弃子。真正的幕后主使藏得很深。
吐蕃那条线,孙九真也在追查,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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