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夜泊于彭泽口,江面拢着寒雾,远处渔火点点,这倒是让人想起了当年夏林为鄱阳湖写的那首“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李治屏退了左右,独坐舱室,面前摊开的是日常的课业,指尖却久久未翻动一页,的人儿如今却是满面的愁容。
武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茶推门而入,见他神思不属,便将温热的瓷盏轻轻放在他手边。
“殿下多想无意,您当以师父为标,方可有建树。”
想到日间泊岸补给时,当地刺史率众相迎,宴席间言语谄媚,却屡屡提及“大帅定然甚为惦念殿下”,更隐晦问及“大帅西域操劳,不知何时返驾”,句句关切,字字试探。
李治抬眼,舱内烛火在他清俊的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师姐,你看这沿途官员,有几个是真心迎我?又有几个是替别人来探虚实的?”
武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平和:“真心假意,眼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皆已看到殿下安然返京,仪容整肃,这便是态度。”
“长孙无忌……”李治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他此刻定然已知我行程。张伯父在长安,怕是步步艰难。”
“张尚书智计深远,既敢将殿下身世挑明,必有后手。师父在西域稳如磐石,亦是震慑。长孙氏虽势大,却非铁板一块,朝中惧其权者、恶其行者,大有人在。”武分析道,眸中闪着寒光,本就属于她女皇身份的睿智在此刻彰显无疑:“殿下此刻需稳住自身,示人以静方能静观其变。”
李治颔首,端起安神茶抿了一口,心神稍定。
他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江风穿过舷窗缝隙,带来湿冷的水汽。
“只是这静,也不知能静上几日。”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约莫子时前后,船队外围隐约传来几声短促的呼喝,旋即又被涛声与风声盖过。李治惊醒,霍然起身,武亦凝神细听,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
片刻后,舱外响起侍卫统领低沉的声音:“殿下,有几条艇趁雾靠近,已被驱离,擒住两人,皆是水匪打扮,但身手不似寻常草莽。”
李治与武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
不过此刻李治还没开口,武便已经先声夺人:“问不出什么的,处理干净,不必声张。”
“是。”
脚步声远去。武走到窗边,将缝隙掩得更些,阻隔了外间的寒意。“看来有人已迫不及待了。这还未出江南地界,便有此试探。”
李治走到她身边,望着窗外迷蒙的江雾,神态却有了几分成熟:“让他们试。我倒要看看能有几多风雨。”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师姐,若是父亲在此,会如何做?”
武沉吟片刻,轻声道:“先生深谙一力降十会之理,他会用最直接的法子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但殿下此刻却需学张尚书,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李治若有所思。
次日,船队照常启航,仿佛昨夜无事发生。只是李治下令,行程稍作调整,原定靠岸的几个码头一律取消,非必要不再停留。
船队如同一条沉默的蛟龙,开始加速溯江西进。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自船队悄然发出,经由风花雪月的特殊渠道,直送长安老张府上。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待君援手。”
老张捏着这封字迹略显青涩的密信对着炉火嘿嘿一笑。
“这子,倒是学得快。”他低声自语,脸上全是笑意:“知道借势了。”
接着他踱步到案前,案上摊开着尚未完成的《西域风物志》,他将画笔搁在一旁。接着他提起笔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写下几行字,吹干墨迹,封入一枚普通信函。
“来人。”
一名仆人快速前来:“相国大人有何吩咐?”
“将这封信送到城南墨香斋李掌柜处。”老张吩咐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交代一桩寻常文事,“记住,要亲眼看着他收下。”
仆人领命而去。
那“墨香斋”明面上是家书局,实则是一处隐秘联络点。
老张此举,并非直接插手,而是将一个“太子行程受阻,疑似遭遇不明袭击”的消息,巧妙地递给了那些忠于李唐皇室却又与长孙无忌不甚和睦的势力。
消息很快就传递开来,御史台几位素以刚直闻名的御史闻风而动,虽不敢直接弹劾长孙无忌,却已开始留意沿途驿报,并暗中遣人查探江面匪患,并暗中协调长安之中靠得住的将军,调遣人马前去接应。
数日后,李治船队将入淮水水域。
夜色中,岸上忽然亮起数十火把,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沿江岸并行,马上骑士皆佩禁军腰牌,为首将领隔江抱拳,声如洪钟:
“末将奉长安令,特来护卫太子殿下銮驾!请殿下安心前行!”
声音透过江风,清晰传来。船上侍卫立刻戒备,李治却走到船头,望着对岸那一片火光,脸上露出了返京以来的第一抹真切笑容。
他回头对身侧的武道:“师姐,你看,援手来了。”
武凝目望去轻轻点头:“应当是京城北衙禁军的人,看来长安城里已有人坐不住了。”
李治负手而立,他知道这并非代表高枕无忧,父亲过在权力斗争中,除了真的是水平能力地位高过自己非常多,否则即便是父母兄弟也不都可以相信,所以这些禁军是护卫,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但至少这表明长孙无忌已不能完全掌控局面,朝中自有力量在试图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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