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他们为官一方时,遇到的突发状况和复杂人情比这更加复杂,若只会按部就班、墨守成规,如何能应对自如?”
“朕是要通过这些题目,筛选出一些不拘一格的变通之才。”
“哪怕不能答出,也要让他们知道,这世上之事并非都会按照书本上的知识按部就班,总会或多或少出现一些意外。”
其实李彻出的这些题目不是脑筋急转弯,而是后世的考公原题。
看似抽象,但考核的就是考生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
文载尹闻言,沉思片刻,脸上渐渐露出恍然之色。
他深深一揖:“陛下思虑全深远,老臣拜服,原本老臣还想着,或许能在科举事务上为陛下分忧。”
“如今看来,实是跟不上陛下的节奏了。”
李彻闻言,却是微微一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异样:“朕不是让你去牵头编写新法了么?怎么,是新法的编纂遇到困难了?”
文载尹摇了摇头,从袖袍中取出一本册子,薄薄不过十几页纸,双手呈上:“老臣正欲禀报陛下,新法编撰已初步有了些框架,此乃部分草稿,请陛下过目。”
李彻接过册子,入手轻轻一捏,眉头便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但他没有立刻出声,而是迅速翻看起来。
他看的很仔细,越看眉毛皱得越深。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文载尹:
“不行啊,文老。”
文载尹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皇帝会否定得如此干脆。
不由得问道:“陛下,这几条法规皆是臣等精研大庆旧律之后,去芜存菁,又参照前朝典章加以修正而成......不知陛下觉得,是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行,尤其是法条不够具体,太模糊了。”李彻语气肯定道。
他随手翻开一页,指向其中一条:“比如这个‘狂悖罪’。”
“何谓‘狂悖’?法条上指出藐视圣旨、殿前失仪、私下非议朝政......这些行为,难道都能用一个‘狂悖罪’囊括吗?”
“在朕看来,它们性质不同,轻重有别,完全可以单列为不同的罪名,规定不同的罚则。”
他拿起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轻得让他摇头:“朕觉得,这不够厚,远远不够。”
“立法若是如此笼统含糊,便留下了大片可供解释的灰色地带,日后必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日后会有人借此曲解法律,构陷忠良,此风绝不可长!”
“一部完善的法律,当尽可能巨细靡遗,面面俱到。”
“每个法条,都必须清晰地指向具体的行为,明确罪与非罪的界限,规定相应的刑罚。”
“只有这样,才能使得日后判案,官吏能严格依据律条宣判,最大限度地减少人治的随意性,杜绝以权谋私!”
其实这个狂悖之罪,就是典型的‘口袋罪’。
何谓口袋罪,即成要件行为具有一定的开放性的罪名的俗称,比如上世纪的‘l氓罪’。
这种罪行的判罚条件尺度极大,什么样的犯人都能被定罪,罪状含糊。
文载尹也听明白了,陛下这是要将判案的权力,从官员个人的‘权力解释’中剥离出来,牢牢锁死在详尽的法律条文之内。
法律的完善,本质上就是对官员权力的约束与规范。
只有这样,官员才不会成为掌握百姓生杀大权的人上人,而是让法律替代如今官员的部分位置。
想通这一点,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陛下所言,字字珠玑,老臣亦觉茅塞顿开。”
“只是......臣年事已高,思维恐已僵化,要构建如此精密庞杂之律法体系,实在是没有头绪。”
“陛下,要么......还是让老臣回内阁,或者礼部去吧?”
李彻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文卿,你这是不想再管立法之事了?”
“非是不想,”文载尹连忙解释,“实在是唯恐才疏学浅,有负圣望,耽误了朝廷大事。”
李彻打断了他,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文老,你可要想好,若决意要主持编修这部全新的法典,便不能再回其他部门了。”
文载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诧与不解:“陛下,这是为何?”
李彻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因为朕准备成立一个立法司,将确定、修订法律之权,从朝堂各部门职能中,彻底独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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