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言不惭!”黑死牟怒喝一声,手臂蓦然发力。
无一郎借力向后跳开,与站起身来的有一郎并肩而立。
“先……战胜我,再谈……最强!”
黑死牟怒气冲冲地望着与自已相对而立的兄弟两人。
一个个的都在这里忤逆他,大逆不道!
时透兄弟互相对视一眼,往日的一切矛盾和误解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唯余下坚定的信赖和决意。
“那么,岩胜叔叔,请指教。”
无一郎双手持刀,摆出了完满无缺的架势。
这熟悉的一幕,好似回到了当初兄弟两人被自已教导剑术的时候,每次切磋之前都是如此。
黑死牟恍惚了一瞬,充斥大脑的怒火略微冷却。
“岩胜叔叔。”无一郎继续说道,“无论这一战的结果如何……”
他张了张口,表情变得十分悲伤:“我都希望岩胜叔叔能不要再这样难受了。”
“希望您能够正视自已,哪怕只是稍微放下心结,为了自已而活。”
听着无一郎真诚的话语,黑死牟面色沉郁,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再度翻涌了上来。
未曾感同身受,天生受到神明偏爱之人,有什么立场说三道四?
“多嘴多舌!”
黑死牟恼火不已,身形猛然向前突进,率先发动了进攻。
“月之呼吸·叁之型厌忌月·销蚀!”
两道新月般的斩击伴随着许多细小的锋刃,将两人笼罩在攻击范围中。
“月之呼吸·贰之型·珠华弄月!”
有一郎回转身体的同时向着袭来的刀光连续挥刀,同样的新月形斩击互相交错对撞着。
“霞之呼吸·贰之型·八重霞!”
无一郎向前方挥出速度极快的八连斩,劈开了那些四处飞散的圆月刃。
在交错的斩击之间,三人狠狠对撞在一处,交击的刀刃发出清脆的鸣响。
随后有一郎和无一郎被击退开来,却稳稳站在地上,三道身影呈三角之势对立着。
“抱歉,或许我确实多嘴了,但我还是要说!”
无一郎深吸一口气,摆出预备进攻的姿势,口中吐出清晰的话语声。
他怕过了今日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岩胜叔叔,我和哥哥一直都很敬佩你。”
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身体却急速前冲,挥出如云霞般的斩击。
拼尽全力,赌上性命,刀剑相向。
有一郎与他同步逼近黑死牟身前,面色不爽地皱着眉,差点没忍住开口拆台。
说你自已就行了,别带上我。
被按着一直打到现在,被迫听了一堆长篇大论的歪理,他正在气头上呢!
“与您相处的那段时间,是我和哥哥自失去父母以来最幸福的时光了。”
无一郎继续说着,与有一郎合力接下了又一道美丽却强势的月刃。
黑死牟不为所动地继续挥刀,月色与霞光将他们的身影淹没。
“我很庆幸能有您这样一位亲人……”
长满眼睛的佩刀迎面斩来,无一郎迅速后仰,一截头发被刃风斩断,四处飘散。
“不是因为您强大与否,只是因为岩胜叔叔您本身而已。”
无一郎扭转身躯,劈出缠绕着霞光的大范围斩击,与有一郎斩出的月刃完美地交叠在一处。
截然不同的剑技此时却和谐地融合为一,互为补充,互相增幅,变得更加强力。
黑死牟表情有些诧异,蓦然回旋自身,在周身产生一道道巨大的旋涡状月刃。
“月之呼吸·伍之型·月魄灾涡。”
时透兄弟默契的合击没能奏效,两人匆匆后撤,险而又险地退出了月刃的攻击范围。
黑死牟望着远远退开的两人,却没有再主动进攻。
明明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呼吸法,却能如此融洽地交织、相合。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兄弟二人却能配合得完美无缺,宛如一体,发挥出了比个人更强的战斗力,竟然数次挡下了自已的斩击……
哪怕他的攻击有所保留,要做到这般地步也宛如奇迹。
“兄弟之情……吗?”
被怒火掩盖的动摇再度浮现出来,让黑死牟烦闷不已。
无一郎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所以岩胜叔叔,您不必成为其他任何人的!”
“闭嘴!你……什么都不明白!”
黑死牟怒喝道,下一刹那便欺近至对方身前,劈斩出一道道交错纵横的斩击。
“月之呼吸·陆之型长夜孤月·无间!”
“小心!”有一郎大喊一声,自已却不退反进,用出了一模一样的剑招。
“霞之呼吸·陆之型·月之霞消!”
无一郎挥洒着朦胧的霞光,手中的日轮刀好似化作无数纤细的刀刃,如同雨雾一般笼罩了大片区域。
猛烈的斩击大半被挡下,兄弟二人踉跄着向后退出老远,身上又多出了一些狭长的伤痕。
“可恶!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胜过他!”
有一郎死死咬着牙,口中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无一郎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死牟,大声回应道:“我确实不明白!”
“总是为了追逐某个人而活的话……叔叔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清澈明亮的眼睛中也带着一丝泪花。
黑死牟神情微怔,手中即将挥舞而出的刀刃也多了几分迟疑。
为了什么?为了……为了……
他被问住了,心里多了些许茫然。
为了变强吗?为了不断胜利下去吗?为了超越那个人、成为那个人吗?
是这样吗?
无一郎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为了获得幸福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我想,大家都是如此……我也希望叔叔能够获得幸福。”
幸福?
黑死牟沉思着,出招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他的幸福是什么?他有过幸福的时刻吗?
或许有过,又或许没有。
父母,妻儿,家族……
身为人类时期的种种在脑海中如惊鸿般掠过,却早已模糊不清,在长久的岁月中淡化了色彩。
不,他才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东西。
那些不过是早已被他舍弃了的,无关紧要的事物。
那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兄长大人的梦想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幼小的缘一站在记忆中的那棵树下,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
“我也想成为兄长大人这样。”
“我要……成为这个国家第二强的武士。”
是这样啊,这曾是他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
可是,终究只是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啊。
正是因为有你的存在,缘一!
黑死牟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咬紧了牙关,焚心蚀骨的憎恨与愤懑再度席卷而来。
只要有那个人的存在,他便永远只能屈居人下。
哪怕穷尽一切,他也到不了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看不到那个人眼中的世界……
更成为不了自已想要成为的人!
好恨!好恨!
五脏六腑似乎都在被啃噬着,黑死牟泄愤一般地挥砍出连绵不绝的刀光。
纵横交错的斩击层层交叠着,变得更加迅疾和强势,却也多出了以往不存在的漏洞。
“他的节奏……变了!”
无一郎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黑死牟的动作,还有那一道道密集的斩击。
铺天盖地的刀光带着死亡的气息逼近而来,这不是他和哥哥能够接得下的攻击!
“快点看清楚!必须抓住剑招之间的空隙!”
无一郎心急如焚,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眼中也满是血丝。
在危急关头,他的头脑却愈发专注,周围一切无关的景象和声音似乎都远去了。
蓦然间,那些凌厉而危险的斩击好似变得清晰和缓慢了许多。
他看到了黑死牟发动招式时肌肉和骨骼的移动,那原本难以捕捉的动作在此刻似乎也有了规律!
“就是这里!”
无一郎用力踩踏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直直迎向了来袭的刀光。
看到他的动作,有一郎二话不说便紧随其后,不需要任何的沟通交流,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质疑。
密不透风的斩击被撕开了一角,对手近在眼前了!
“就是现在!”
无一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黑死牟攻击的间隙。
他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哥哥的伤势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他的体力也快要耗尽。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一击结束战斗!”无一郎咬着牙,眼神决然,“我必须瞄准要害,瞄准……脖子!”
“霞之呼吸·柒之型·胧!”
他的身影好似化作了朦胧的云雾,变得缥缈不定,难以捉摸。
“月之呼吸·柒之型·月影胧雾!”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技此时却相辅相成,有一郎的身影好似也融入了薄雾之中,化为影影绰绰的月影。
“竟然……勉强躲过了我的攻击。”黑死牟回过神来,通透的视野中竟是第一次丢失了无一郎的踪迹。
须臾间,一把浅白色的日轮刀刺破迷雾,正正斩在了……他的脖颈上!
“叮”的一声,刀刃磕在强韧的脖颈上,却是连皮肤都没能割破。
“什么?”黑死牟愕然不已地看向突袭到自已身前的无一郎。
“原来如此,这个孩子……看到了我眼中所见的那个世界。”他露出恍然的神色,“并且举一反三,骗过了我的眼睛。”
但是这种轻飘飘的斩击,毫无意义。
只是瞬息的间隔,迷离梦幻的月影便接踵而来。
紧随而至的有一郎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刀,狠狠斩在无一郎的刀背上。
两把日轮刀重重相撞,在巨大的嗡鸣声中,刀刃双双染上了炽红的颜色!
红色的刀刃……缘一的刀……
复杂难明的思绪在黑死牟脑海中闪过,但这片刻的间隔足以让他做出应对,侧身闪避。
染红的刀尖擦着脖颈划过,切开了坚韧的皮肤,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涌上喉间,脖颈上残留的剧烈灼烧感……
黑死牟口中溢血,时隔多年的焦躁感和败北感再度涌上心头。令人憎恶,而又如此令人怀念的感觉。
四百年前的那个红月之夜,似乎在此刻重演了。
那一天,那个衰老不堪的缘一,只用一刀便割破了他的喉咙。
如此相似……
不!完全不同!
凭什么这两个弱小的孩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能做到那个人所做的事情!
凭什么?!
黑死牟神色狰狞地挥舞着虚哭神去,爆发出似乎要斩碎一切的大范围斩击。
兄弟二人奋尽全力挥刀防守,却都被重重击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看吧,我们……能做到的……”
无一郎趴在地上喃喃自语着,衣襟被涌出的鲜血濡湿。
有一郎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陷入了昏迷,身下晕染开一片猩红的血迹。
“你以为……你们赢了吗?”黑死牟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们,神色显得尤其可怖。
你们根本没有能力斩断我的脖颈!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刚才只是被趁虚而入!
黑死牟狰狞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两兄弟,将手中的刀柄捏得咔嚓作响,刀刃时而抬起,时而放下。
他不会输!
没错!只要在这里斩杀他们,就能斩断一切动摇!
“多么悲哀啊,兄长大人。”缘一那老态龙钟的脸浮现在眼前,流着泪对他说出这样怜悯的话。
像是一道血色的闪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黑死牟心中震动,恍惚间想到了自已刚刚忆起的,那个成为第一武士的梦想。
身为鬼的他没有输,可是,身为武士的他呢?
输了……
不论是不是一时大意,不论是不是未尽全力,不论这两个孩子有多么弱小……
被割破了喉咙,输了就是输了。
这是武士之道。
不,应该说,从四百年前那个红月之夜,他便败了。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苟活至今的耻辱,不愿承认败北的丑恶……身为武士的尊严,早已被他丢弃了啊。
他怀着成为最强武士的愿望追逐着那道身影,舍弃了家族,舍弃了妻儿,舍弃了人类的身份……
到如今却恍然发觉,他连武士的尊严都舍弃了,也永远成为不了那个人。
那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追逐至今到底有何意义?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诞生于此世?”
告诉我啊,缘一!
黑死牟脱力般地放下了手中的虚哭神去,缓缓低下头——
陷入自闭。
无处不在的琵琶声和铃声交织着,建筑物倒塌的声音犹如擂鼓,共同演绎成一场动人心弦的交响乐。
不知过了多久,黑死牟缓缓收刀入鞘,抬脚向着另一边的两兄弟走去。
无一郎正艰难地爬向哥哥所在的位置,在看到他的动作后急忙想要撑着刀爬起身来。
“姑且……为你们包扎吧。”黑死牟瞥了他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缓慢和沉肃。
“身为人类……继续失血……的话,会死去的。”
无一郎停下了动作,努力仰起头来望着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岩胜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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