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回过神,忙走到大庆殿东侧的楼梯口,这楼梯是供宫人上屋顶修缮用的,平日里很少有人走。
他顺着楼梯一步步爬上去,到了李潆身边坐下,将怀里的白芍药花束递过去,声音放得轻柔:“刚在芍香圃见花开得好,便摘了些给你。你身子本就不好,还在这屋顶吹风,小心着凉。”
李潆接过花束,鼻尖轻嗅了嗅,清冽的花香钻入鼻腔,她嘴角不自觉弯了弯,眼底的寒色淡了些,伸手轻轻拨了拨花瓣,飞了杨炯一个白眼:“算你还有些良心!”
杨炯苦笑一声,知道自己什么事都瞒不过李潆,想来他跟谭花在河边饮酒、跟耶律拔芹闹别扭的事,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当即,杨炯也不敢接这话,生怕越说越错,便转头看向远处正在修建的明堂,岔开话题道:“劳民伤财的,刚要登基,便急着大兴土木。”
李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平淡:“她要做大华第一个女皇帝,自然要立正统,这明堂是‘天子祭天’的地方,她哪会省这个钱?不过是花些银子,让百官百姓认她这个皇帝罢了。”
杨炯一时沉默,他知道李潆说得对,李漟刚经历夺嫡之争,根基不稳,建明堂既是祭天,也是立威,虽劳民伤财,却也是无奈之举。
对此,杨炯只盼着李漟日后别再瞎折腾,让百姓能安稳过日子便已是极好。
两人就这般坐着,望着远处的皇城。
五月的暖风带着芍药的香气,吹得李潆鬓边的碎发飘起,扫在杨炯脸颊上,痒丝丝的。
宫道上的钟声传来,“咚——咚——”,一共敲了九下,悠远绵长,在皇宫里回荡。
“以后有什么打算?”李潆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杨炯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远方,像是能穿透宫墙,看到千里之外的大海和草原。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前来说,有两条线是我要布局的,也是现在就要开始谋划的。
第一条,便是大航海。如今咱们有了铁甲舰,海军也有了一万人,不能总在近海游荡,要往深海去。”
李潆点点头,手指轻轻抚着花束的花瓣,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这造船的事倒是初见成效,上个月南洋送来的香料,都快赶上大华三个月的财政收入了。”
“不止这些。”杨炯摇了摇头,眼神亮了起来,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再往东走,倭国的白银多得很,还有那美洲,遍地都是黄金,还有玉米、土豆,这些才是咱们真正要的东西。
有了黄金,我就要推动大华钱币国际化,以后哪个国家跟咱们做生意,都得用大华的币种结算,而咱们的币种,要跟黄金挂钩。这样一来,慢慢就能掌握金融霸权,日后即便不用打仗,只用金融就能掐住别的国家的脖子。”
李潆蹙眉,眼神里带着疑惑:“金融的事我不太懂,不过有郑秋和陆萱在,想来不会出岔子。你的眼界向来比旁人远,这一点我倒不怀疑。只是那玉米、土豆,是什么东西?”
杨炯一听这话,更来了兴致,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也提高了些:“你还记得不?去年我让商队去占城国弄稻种,最近终于有消息了。那占城稻已经育种成功,正在江南推广呢。
这稻子从播种到收获,只要五六十天,比咱们本地的稻子快了一半还多,而且还耐旱,不管是贫瘠的土地,还是新开垦的荒地,都能种,产量还高,一亩地能收一两石。这可是真正能让百姓吃饱饭的好东西!”
杨炯顿了顿,又接着说:“至于玉米和土豆,比占城稻还要好。玉米能长在山区,土豆更是不挑地方,不管是北方的旱地,还是南方的坡地,都能种。而且产量极高,一亩土豆能收三四石,若是大规模种植,以后咱们大华再也不会有饥荒了。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盛世!”
杨炯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手指用力挥动着,像是已经看到了那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李潆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一动,她认识杨炯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一件事这般执着过,这般充满热情。
当下,她更是坚定,杨炯才是最适合坐在那龙椅上的人,他心里装着百姓,装着天下,比那些只想着权力的人,强太多了。
“小棉花,你看着吧。”杨炯握着拳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连身子都微微颤抖,“只要百姓能吃饱饭,能安稳过日子,咱们大华一定能屹立在世界之巅,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
李潆回过神,轻轻笑了笑:“现在也没人敢欺负咱们呀。你这一年灭了五个国家,谁见了你不绕着走,还有哪个国家敢惹咱们?”
杨炯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他心里总记着前世的百年屈辱,哪怕到了大华,也怕再次重蹈覆辙。
当即,杨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刚要说话,却见李潆脸色微变,语气带着几分凝重:“我听说你弄了个叫鸦片的东西?前几日我去749局,见那些死刑犯染上了瘾,跟痨鬼似的,鼻涕眼泪直流,毫无尊严。你……你不会是要把这东西卖给咱们大华的百姓吧?”
杨炯脸色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冷意:“我怎么会害自己人?这鸦片,是要卖给英格兰人的。”
“英格兰?那是哪里?西方的国家?”李潆疑惑地问。
“是西方的国家。”杨炯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听说他们的造船技术也很先进,我已经派了商船,载着工匠去那边,把他们的技术学回来。等技术学到手,就把鸦片大量运过去,让他们的人都染上瘾,永世都做鸦片的奴隶,再也没力气跟咱们争夺海权。”
李潆看着他,沉默良久,她不懂杨炯为何对英格兰有这么大的恨意,可她知道杨炯不会向大华人卖鸦片也就足矣。既然他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当即,李潆便不再多问,转而道:“你说有两条线,另一条是什么?”
“另一条便是西域。”杨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能穿透沙漠,看到西域的战场,“塞尔柱突厥狼子野心,这次使节死在大华,他们肯定会借机闹事。我已经把西域交给了李宁名,李嵬名要支持他弟弟,必然会把自己所有底牌拿出来,等李宁名在西域站稳脚跟,咱们再出兵,就能省不少力气。”
李潆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最初的想法,是从海上登陆西方,用铁甲舰打开他们的大门。可现在船队不够用,既要去美洲找玉米、土豆和黄金,又要去南洋运香料,实在抽不开身。所以这一战,想来会先从西域开打。”
李潆皱着眉思索了半晌,摇了摇头:“这样不行。谋事不能只有一条路,太被动了。既然要开辟航路,何不让商人去?给他们些分成,再派几个咱们的军官和工匠跟着,既能探路,又能学技术,还不用咱们费心。”
李潆说到这里,眼眸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泉州的蒲家和岭南的虞家,不是一直想跟咱们合作吗?不是一直想进咱们的家门吗?正好让她们去,他们有的是钱,也有的是人手,让他们去开辟航路,一举多得。”
杨炯一听“进咱们家门”,头立刻大了,忙摆手:“你还嫌咱家不够乱?现在你们这些‘祖宗’,已经够我头疼的了,再加上蒲家、虞家的人,我可应付不来。”
“哼,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李潆白了他一眼,语气坚定,不容置疑,“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头让人去跟他们去谈。”
杨炯看着她那瞪眼的模样,知道她主意已定,再反驳也没用,只得耷拉下肩膀,心里暗道:先给这两家画个饼吧,至于“进家门”,以后走一步看一步,总能想办法推脱的。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却听李潆突然道:“你该去趟天波府。”
杨炯一愣,喉咙滚动了几下,声音有些沙哑:“那事……是你……”
“别问。”李潆打断他的话头,语气异常坚定,“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杨炯看着她,长叹一声,伸手将李潆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小棉花,咱们要个孩子吧。”
李潆靠在他怀里,莞尔一笑,手指轻轻划着他的衣襟:“怎么?是补偿我,还是心疼我?”
“既心疼你又想补偿你!”杨炯抱紧她,“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跟着我受了不少苦。”
“再等等吧。”李潆轻轻推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顾虑,“等陆萱有了孩子再说。你心里最在意的是我,若是我先有了孩子,你定会对他格外偏爱,这对其他孩子不好,也对家不好。”
“我不会!”杨炯急声道。
“你会。”李潆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了然,“你对我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你不用急,我等得起。”
杨炯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潆总是这样,把什么都想得清清楚楚,连他的心思都看得明明白白,让他既心疼,又无奈。
李潆见他哑口无言,轻轻笑了笑,从身边拿起笛子,放在唇边:“我吹首《长相伴》给你听吧。”
声落,笛声复起,悠扬明澈,若春燕绕梁,清泉漱石。声传宫垣,阶下芍药为之轻颤,似是应节而舞。
杨炯侧坐一旁,见李潆执笛风姿,日华映面,英气稍敛,温润可见。他忽然觉得,纵是风雨如晦,天下棋局难测,若得此人同在,亦何惧哉。
日渐中天,金辉遍洒大庆殿顶,琉璃耀若碎金。笛韵袅袅,随五月热风,萦回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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