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探着开口:“曹公深明大义,我家主公感佩于心。钱粮之事,我家主公亦知非一蹴而就,曹公体恤,自当宽限时日。只是……不知曹公先前所虑柴桑归属,如今可有定夺?”
帐内静默了一瞬。
曹操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眼帘低垂,并未看伊籍,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机伯先生,今日我与你议的是赔偿。此事最为紧要,我已拿出十二分的诚意。至于其他,待赔偿之事一一兑现,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商议,亦不为迟,不是么?”
伊籍心头“咯噔”一下,如坠冰窟。
曹操这话,分明是将赔偿与割地两件事拆分开来!只谈钱粮,不提柴桑!这与军师的谋划,南辕北辙!军师明明说,曹操如今的处境,唯有割让柴桑,才能换取喘息之机,赔偿不过是顺带之事。怎么到了曹操口中,赔偿反倒成了主体,柴桑之事倒成了“其他”,可以“日后再议”?
这曹孟德,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伊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自镇定,却感觉舌头有些发僵:“曹……曹公,这……这赔偿与柴桑,乃是……乃是当日一并提出的条件,缺一不可。军师他……他嘱咐过,柴桑乃是荆州门户,若……若归属不明,我家主公寝食难安啊。”
曹操终于抬眼,目光落在伊籍身上,带着一丝洞察的意味,却依旧不紧不慢:“我明白玄德公的忧虑。但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眼下,我以为,将赔偿落到实处,以安抚荆南人心,方是首务。柴桑之地,兹事体大,牵涉甚广,岂可一言而决?我亦需仔细权衡,方能给玄德公一个妥善的交代。”
好一个“仔细权衡”,好一个“妥善交代”!这分明是缓兵之计!伊籍心中叫苦不迭。曹操这老狐狸,嘴上说着赔偿,却绝口不提柴桑的割让,分明是想用钱粮先稳住刘备,至于柴桑,怕是想赖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军师的锦囊妙计,似乎在此处卡住了。
伊籍越想越是心慌,额上的汗珠已经汇聚成流,顺着脸颊滑落。
他知道,自已绝不能在此刻被曹操的气势压倒,更不能擅自更改军师的既定方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曹公之意,籍已明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非籍一人所能擅主。赔偿数目与柴桑归属,皆是我家军师与主公商议定下。如今曹公只允其一,这……这让籍如何回去复命?”他站起身,对着曹操一揖到底,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与无奈,“还请曹公容籍返回,将曹公今日之意,一字不差地禀明我家军师。待军师定夺之后,籍再来聆听曹公钧旨。”
曹操看着伊籍那副惶恐中带着坚决的模样,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扬。
刘备的底线,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高一些。
看来,柴桑这块骨头,不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不过,伊籍这般反应,也恰恰说明,刘备那边,诸葛亮的话语权极重。
“也好。”曹操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和,“机伯先生且回。我静候佳音。”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请先生转告玄德公与孔明先生,我之诚意,日月可鉴。万望……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伊籍不敢多言,再次躬身行礼,匆匆退出了大帐。
帐外日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有些发冷。曹操这一手,完全打乱了预定的节奏。他必须立刻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告知军师,看军师如何应对这新的变数。
望着伊籍远去的背影,曹操的眼神重新变得深邃。他端起那杯早已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不给柴桑,刘备会善罢甘休吗?若是不给,这巨额的赔偿,是否也只是镜花水月?
他揉了揉眉心,看来,这场舌战与心战,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不过,至少今日,他稍稍扳回了一城,也探到了一些对方的虚实。
接下来,就看诸葛亮如何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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