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义没有丝毫犹豫,伸出那双看似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接过了那方沉甸甸的银印。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同接过一把普通的钥匙。
“师傅放心,”
他用的依旧是十年前私下里的称呼,声音低沉却坚定,
“影子,就不该追求阳光。周义只知道,该为师傅看好这个家,清除掉所有不该存在的‘灰尘’。”
魏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此,朝堂之上那个空置的位置,与柱国府后院那位低调的管家,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强大的联系。
散衣卫在这位“无名”指挥使的掌控下,运作得更加隐秘、高效,也更加令人恐惧。
因为它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官员,而成了一个真正无处不在的符号——“指挥使”。
而周义,则完美地融入了他的新角色,如同滴水入海,无声无息,却蕴藏着滔天巨浪。
这个秘密,被成功地保守了许多年,直到很久以后,才作为一段传奇,被后人悄然提及。
柱国府后院,管家周义的值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着窗棂缝隙渗入的寒意。
周义一身靛蓝棉袍,正俯身在一张宽大的梨木桌案前,核对着府中这个月的用度账册,算盘珠在他指尖下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声响。
任谁看去,这都是一位精明能干、却又寻常无比的称职管家。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偶尔会扫过桌案一角,那里看似随意地放着一本《朱子家训》,书脊处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刻痕,指示着特定的页码。
窗外,一名花匠模样的下人正佝偻着腰,修剪着枯枝,动作缓慢而仔细。
当他的剪刀在某根枝条上留下一个特定角度的切口时,周义打算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夜深人静,府中灯火渐熄。
周义如同往常一样,提着灯笼进行最后一次巡夜。
行至后院一处偏僻的假山石旁,他看似随意地弯腰,系了系其实并未松开的鞋带。
起身时,一块松动的石块已被他无声无息地取出,他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小如指甲盖的蜡丸投入其中,再将石块原样塞回。
指令内容如下:
目标——沈阳,优先级——最高,内容——启用“林檎”,查证辽河口冰情及多尔衮亲卫布防轮换规律。
这块假山石,是一个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死信箱”。
半个时辰后,真正的花匠会来取走蜡丸。他是这个庞大传递链条上的第一个环节。
子时,北京城某腌臜胡同深处:蜡丸由一名更夫塞入某户门缝。
户主是散衣卫最低级的外围“线虫”,他的任务是在清晨将蜡丸混入一批运出城的夜香车中。
翌日清晨,京郊驿站。
夜香车在驿站短暂停留。
一名驿卒,熟练地从车辕某个缝隙中取走蜡丸,将其塞入一份即将发往山海关的普通军报封套夹层。
三日后,山海关参将府的一名文书吏员拆阅军报,“无意”发现夹层中的异物。
他面不改色,在当晚与一名来自关外的皮货商在酒馆“偶遇”,一次热情的握手,蜡丸悄然易主。
皮货商的车队穿梭于辽东雪原,他们持有合法的关引,一路畅通无阻。
蜡丸被藏在一张最好的貂皮内衬之中。车队的目的地是沈阳城外的一处庄院。
庄院的主人是一位大清的汉官,他深夜在书房密室中,用特制药水显露出蜡丸内薄如蝉翼的密令。
他是散衣卫潜伏在辽东的“节点”之一。
指令被迅速复制、转译,通过不同的渠道。
一名进城卖柴的樵夫、一名寺庙里化缘的哑巴僧、甚至是一名被送入沈阳某贝勒府的歌姬……
指令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通过一张无形而缜密的网络,精准地向着最终目标——“林檎”,这是已潜伏在清内阁秘书院多年的抄写吏的代号。
两周后,沈阳。
一份关于辽河口地区驻军请求补充冬衣的寻常公文,由秘书院发出,经驿站系统送往北京。
在这份公文的字里行间,利用某种特定的密码规律,隐藏着关于冰层厚度、可通行区域以及多尔衮亲军布防细节的绝密情报。
这份公文,会沿着来的路径,经过数次看似自然的转手,最终……
周义依旧在核对着账本。
一名新来的小厮恭敬地送来一摞“府中采买物品的清单”,说是外面商铺送来的。
周义淡淡应了一声,待小厮退下后,他手指在清单某几项物品名称和数量上快速划过。
片刻之后,他拿起笔,在一张普通的纸条上写下几行看似无关的数字与代号,然后将其凑近炭火盆。
火焰舔舐着纸条,迅速将其化为灰烬。
他的目光抬起,望向窗外依旧纷飞的雪花,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完了一件府上记录的小事。
情报已收到,验证无误。下一步行动指令,已发出。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提及“散衣卫”,没有人知道“指挥使”是谁。
只有无声的指令、精准的传递、以及最终汇入京城、汇入这间小小值房的信息洪流。
这就是魏渊想要的,一双真正无形,却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而周义,便是这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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