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风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谢府内院,药香苦涩,混杂着炭盆带来的一丝暖意。
张氏靠在厚厚的引枕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似乎比前两日红润了些,眼神也清亮不少。
她看着谢清风急匆匆进来,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一大家子人都在府里,将内室站得有些满当。
“都来齐了?”她目光缓缓扫过屋内屋外的人,“好,都听着。”
她微微喘息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开口道,话语清晰,条理分明,竟像是在安排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家事:“箱笼里那几匹杭缎是前年宫里赏的,颜色鲜亮,给我留着不中用了。红色的给二丫,她年纪轻压得住,那匹湖蓝的,给前街李掌柜家的媳妇,去年她家小子满月,咱家送的礼薄了,这个补上,人情往来不能短......”
“我床头那小匣子里,是这些年的体己,数目清风你知道,里头那对鎏金的镯子给青青,以后留给她的崽.....”
她细细跟青青叮嘱了些持家、相夫教子的琐碎道理,话语平常,却字字透着过来人的牵挂,“青青,嫁了人也常回来看看你娘,看看你小舅舅....”
“庄子上今年收成好,租子就别加了,那几家老佃户不容易,库房里还有些陈年的皮子,趁着天冷给府里上下都添件坎肩。”
她一字一句,细细地分派着,从布料到银钱,从人情到家务,仿佛不是在交代后事,而是在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年终盘点。可越是这般平静细致,听在众人耳中,就越是心酸难忍。
最后面向谢清风的时候,只是道,“清风你知道的,我先前跟你说过一遍,到时候你这个当官的来主持面儿。”
林娘已经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几个老仆也红了眼眶,死死低着头。
待她终于将能想到的都嘱咐完,屋内已是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她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挥了挥手道,“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都出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都挤在这儿.....”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动。
林娘转过身,泪流满面,死死咬着嘴唇摇头。思蓁和静姝更是扑到床边,抓住奶奶的手,泣不成声:“奶奶,我们不走....我们陪着您......”
张氏看着满屋子不肯离去的亲人,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抬高了下巴,“都反了天了是不是?让你们出去就出去!挤在这儿能顶什么用?是能替我喝药还是能替我跟阎王爷说情?啊?!”
“哭!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等我真闭了眼,有你们哭的时候!别在这儿碍我的眼!看见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我就来气!”
张氏说完后,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谢清风身上,见他眼底泛着青黑,嘴唇紧抿,像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般,故意拔高了声音骂道:“还有你!四十岁的人了,一国子监祭酒,板着张棺材脸给谁看?朝廷不发你俸禄了?还是你那宝贝报纸没人看了?滚回去办你的正事!我这儿用不着你天天守着!”
满屋子的人终于退了出去,脚步声杂沓,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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