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一样随意,“晚晚留着,别让她死了,阿瑜要用她解闷,死了还得再找,麻烦得很。让丫鬟盯着她,别让她乱跑,也别让她跟其他下人说话,要是她敢乱嚼舌根,就堵上她的嘴,饿她两顿,保管老实。”
她顿了顿,指尖在墨玉扳指上敲了敲,“笃笃”的声响在安静的听竹轩里格外清晰,像敲在掌柜的心上,让他的心跳瞬间快了些。她的语气骤然沉下来,像乌云压顶,带着股压迫感:“紫髓膏呢?那位公子又催了,说上次那点‘连飘起来的劲儿都不够’,你这边怎么还没动静?都过去三天了,你不会忘了他的瘾头有多大吧?”
这话像颗炸雷,在掌柜耳边炸开,炸得他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把里衣都浸湿了,贴在身上凉得难受。他连忙躬身,腰弯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发颤,连带着肩膀都在抖:“紫东家,不是属下不上心!实在是现在整个紫彦城都明令禁止售卖紫髓膏,连黑市都不敢碰,前儿城西的‘万药堂’,您知道吧?就是王掌柜那家,他偷偷藏了半瓶紫髓膏,想卖给个外地来的商人,赚点差价,结果被官府查出来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急,带着点辩解的意味:“您猜怎么着?官府直接把他满门都抓了,连刚满月的小孙子都没放过,第二天就判了株连九族,尸体就扔在城外的乱葬岗,听说野狗啃了好几天都没啃完,场面惨得很!”
“属下找了几个以前的渠道,要么闭店关张,门上贴了封条,上面还盖着官府的大印;要么躲着不见,我去了三趟都没见着人。有个跟我交情还算深的货郎,偷偷跟我说,现在官府查得严,连带着运输药材的车都要搜三遍,每袋药材都得拆开看,谁要是敢沾紫髓膏,那就是跟官府作对,是嫌命长!属下实在没法弄啊!”
“没法弄?”紫怡猛地攥紧墨玉扳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那枚冰凉的玉扳指仿佛要被她捏碎。她抬眼看向掌柜,眼底的冷意更浓,声音冷得能结冰,像寒冬里的风刮过骨头缝:“当初你拍着胸脯跟我说,‘紫东家放心,只要是您要的东西,没有属下弄不来的’,现在你跟我说没法弄?”
她抬手,猛地将桌上的银铃扫落在地。银铃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叮铃”声,在安静的听竹轩里回荡,像极了莲儿死前那声没来得及喊出口的惨叫,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阿瑜昨儿还跟我嘲笑,说‘紫怡你这藏店,看着光鲜,怕是徒有虚名’,你想让我被他看笑话?想让整个藏店因为你弄不到紫髓膏,被阿瑜拆了?”
掌柜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抵着冰凉的青石板,石板的凉意透过额头往脑子里钻,却压不住他心底翻涌的恐惧。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连话都说不完整,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紫东家息怒!属下错了!属下这就再去想办法!今晚就去城南的‘鬼市’碰碰运气,听说那边还有些不要命的货郎,专做官府不让做的买卖,说不定能弄到紫髓膏!属下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紫髓膏给您弄回来!”
紫怡的脸色稍缓,指尖重新摩挲着墨玉扳指上的蛇纹,粗糙的纹路硌着指尖,让她稍微冷静了些。“鬼市?”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期待,“你最好说到做到。阿瑜的瘾头越来越大,上次给的那点,只够他撑三天,要是再拿不出紫髓膏,他恼起来,别说你,就是我,还有这藏店,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她顿了顿,又道:“让你那几个心腹跟着,多带些银子,沉甸甸的元宝比什么都管用。要是遇上官府的人,能躲就躲,别跟他们硬碰硬,更别把藏店牵扯进去,咱们现在还不能跟官府撕破脸,羽翼没丰,硬碰就是找死。还有,要是货郎敢坐地起价,你就先答应,别跟他纠缠,等拿到紫髓膏,再让人跟着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银子拿回来,顺便……”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快得像划过夜空的流星,“别留下活口,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是!属下记住了!”掌柜连忙应下,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把深色的布料染得更深。他能感觉到额头抵着的石板已经被他的汗浸湿了,黏糊糊的难受,可他不敢起身,直到紫怡挥手,那动作像赦免令,他才敢慢慢爬起来,膝盖因为长时间跪着而发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酸又疼。
紫怡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像在驱赶什么碍眼的东西:“行了,别在这杵着了。去盯着晚晚,别让她跑了;再派个小厮跟着孙北辰,他是丞相府的人,心思多着呢,眼珠子转一圈就能想三五个主意,看看他回丞相府后说些什么,见了谁,尤其是别让他漏了店里发生的事,官府要是从他嘴里查到什么,你我都得完蛋,连全尸都留不下。”
掌柜躬身退下,刚走到竹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墨玉扳指砸在桌面上的声响,“啪”的一声,脆生生的,像冰裂的声音。他不敢回头,快步往前院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后背的衣服还湿着,风一吹,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路过西厢房时,他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那声音细弱,像只受了伤的小猫在哭,断断续续的,揪得人心头发紧。他脚步顿了顿,心里有些不忍,晚晚才十四岁,是半个月前被她赌鬼爹卖进藏店的,长得清秀,还识几个字,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擦桌子扫地都格外仔细,从没惹过事,跟院里那些油滑的下人不一样。
可紫怡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没用的同情,只会误事,在这藏店里,心善的人活不过三天。”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停下脚步。他管不了晚晚的命,只能先顾着自己的活路,在这藏店里,每个人都在刀尖上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走到前院,掌柜立刻喊来两个心腹小厮。一个叫李三,个子高,力气大,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的,以前是混街头的,会点拳脚,打架不要命;另一个叫王小二,脑子活,眼尖,走路轻得像猫,擅长跟踪和打听消息,上次就是他摸清了城西货郎的行踪。两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吃穿用度都靠他,对他忠心耿耿。
掌柜把两人拉到墙角,这里背风,还能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他压低声音吩咐,语气里满是急切,像在交代后事:“你们俩,今晚跟我去城南鬼市。李三,你多带些银子,用布包好,揣在怀里,再把那包迷烟带上,就是上次从黑市弄来的,药效强的那种,要是遇上麻烦,就用迷烟,别跟人硬拼,咱们的目的是紫髓膏,不是打架;王小二,你去准备辆马车,要那种不起眼的,别用店里的马车,容易被认出来,停在鬼市外的巷子里,要是得手了,咱们就赶紧上车走,别停留,鬼市鱼龙混杂,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务必弄到紫髓膏,哪怕只有半瓶,也得弄到手!”
他顿了顿,又看向王小二,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带着点警告:“还有,你先去丞相府附近盯着,孙北辰要是回府了,你就跟着他,看看他进府后见了谁,说了什么,有一点消息都要立刻报给我。记住,别被他发现了,丞相府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个个都是练家子,要是被抓了,你就自己认了,别把我和藏店供出来,明白吗?你要是敢松口,你娘在乡下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李三和王小二连忙应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却不敢多问,他们知道掌柜的脾气,问多了没好处。李三转身去拿银子和迷烟,脚步匆匆;王小二则快步往门口走,脚步轻得像猫,转眼就没了影。
掌柜站在原地,抬头望向天边,晨雾已经散了些,阳光透过竹影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却没半点暖意,反而让人觉得冷。他摸了摸怀里的匕首,那是紫怡给的,匕首柄是黑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刀刃锋利,吹毛断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紫怡当时说:“要是遇上麻烦,要么解决麻烦,要么解决自己,别给我添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匕首,冰凉的刀柄让他稍微冷静了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晚必须弄到紫髓膏,否则,他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连带着李三和王小二,都得跟着他死。
掌柜刚把心腹小厮打发走,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哒”的,又重又急,像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震得檐角的铜铃“叮铃”乱响,像是在提前预警一场风暴。铜铃的声响原本是清脆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听得人心里发慌,连手里的活都停了。
门口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往后院冲,粗布短褂上沾了不少泥灰,膝盖处还磨破了个洞,露出泛红的皮肉,渗着血丝,看着都疼。他跑得太急,过门槛时差点摔个嘴啃泥,双手死死扶住廊柱才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喘得像头拉磨的驴,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掌柜!不好了!那……那位公子又来了!”
他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了些,眼神里满是惊惶,话都说不利索:“刚到门口就发了火,一脚把青石门墩踹得晃了晃,那力道,差点把旁边的灯笼架都带倒!灯笼摔在地上,烧了半盏,还是侍卫赶紧踩灭的。他还骂骂咧咧的,说……说要让东家亲自出来陪他,不然就要拆了咱们前堂的柜台,把藏店翻个底朝天!”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后院,瞬间激起千层浪。正弯腰擦梨花木桌的丫鬟小禹手一抖,布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溅湿了她的青布裙角,深色的水渍在浅色的布料上格外显眼,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脸色白得像纸。
劈柴的杂役大牛举着斧头僵在半空,斧头刃上还沾着木屑,木柴从膝头滑落在地,发出“咚”的闷响,在安静的后院里格外清晰,吓得旁边的小丫鬟尖叫了一声。大牛也没理会,只是愣愣地看着前院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恐惧,他上次亲眼看见阿瑜把一个犯错的小厮打得半死,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几个小厮丫鬟瞬间凑成一团,脑袋挤得密不透风,声音压得像檐角蚊蚋嗡嗡,慌意却顺着话音往外冒,像水汽一样弥漫开来。“这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吧?怎么又折回来了?”丫鬟小朱攥着手里的掸尘,指节都泛了白,眼里又疑又怕,“上回公子来还是三日前,哪回也没这么勤啊!前儿他来虽也带着火气,坐了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哪像今儿,走了又回头,还发这么大的脾气,怕是要出大事。”
“谁说不是呢!”小厮阿顺靠在货架旁,手里还捏着整理货物的木尺,指尖无意识地刮着木尺纹路,刮得“沙沙”响,“今早来就没给好脸,盯着后院那个晚晚的眼神,跟要吞了人似的,现在又折返,怕是没那么好打发。咱们掌柜的……”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小厮阿武狠狠扯了下衣袖,后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像被掐住了脖子。阿顺缩了缩脖子,赶紧把木尺别回腰间,低头去理货架上的瓷瓶,指尖却抖得碰倒了两个小瓷罐,“哗啦”一声,瓷罐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阿武放下手里清点账目用的算盘,算珠还挂在上面,他粗着嗓子压低了声:“别瞎嚼舌根!掌柜的事、店里的事,轮得到咱们说三道四?赶紧干活!要是被管事听见,或是传到前院去,咱们谁都落不着好!”话虽硬气,他却悄悄把耳朵往门口偏了偏,眼神里藏着掩不住的慌,他在店里见过那位公子发作的模样:前几日有个小厮搬货时没拿稳,把一匣子玉器摔了个角,阿瑜当场就把那匣子砸在小厮脚边,玉器碎渣溅了小厮一腿的血,还让人把小厮拖出去打了六十板,之后那小厮就没再出现过,谁也不敢问去向,只知道后院的狗那几天吃得格外欢。
众人瞬间散了开,像受惊的鸟雀。青禾慌忙拿起掸尘扫货架,指尖抖得厉害,掸尘在瓷瓶上碰来碰去,半天没扫净一片浮灰,反而把瓷瓶上的花纹蹭掉了一点;阿武重新拨弄算盘,算珠碰撞的声响却没了往日的利落,断断续续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听竹轩的方向瞟,盼着紫怡能出来解决麻烦;阿顺整理货物的动作慢了半截,木尺掉在地上都没立刻捡,盯着地面发愣,谁都想知道,掌柜要怎么应付这难缠的那位公子,更怕这风波缠上自己,落得和前几日那小厮一样的下场。
掌柜在屋里刚把迷烟和银两归置进布囊,布囊是粗麻布做的,耐磨,还能藏东西,揣在怀里不显眼。他正想着要不要再带把短刀,就听见小厮的呼喊,心脏“咯噔”一下沉到谷底,像被块巨石砸中,连呼吸都滞了半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抓过搭在椅背上的青布帕子擦了擦汗,刚攥干的帕子瞬间又变得湿黏,贴在手心凉得刺骨,那凉意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让他浑身都发寒,起了层鸡皮疙瘩。他顾不上呵斥后院窃窃私语的下人,趿着双半旧的布鞋就往外跑,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噔噔”的急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凝重了。
路过回廊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听竹轩的竹门“吱呀”一声推开,紫怡竟比他先得了信,动作快得让人意外。掌柜愣了愣,脚步慢了些,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多了几分忐忑。
他看见紫怡已换了身水红色的软缎襦裙,裙摆上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金线勾边,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走动时像一团流动的火焰,把她原本冷白的肤色衬得愈发娇艳,跟刚才那个眼神冰冷的女人判若两人;发间那支冷硬的赤金步摇不见了,换成了支艳色的珊瑚珠钗,珠钗上的珊瑚色泽饱满,像熟透的樱桃,坠着的银铃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清脆悦耳,没了先前的压迫感;她脸上淡扫了层胭脂,原本冷白的脸颊添了几分柔媚,连眼底的寒意都淡了些,只剩恰到好处的温婉,像极了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眉眼间都带着股软意。
“慌什么?”紫怡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劲,尾音里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从容,仿佛眼前的麻烦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件寻常小事。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划过珊瑚珠钗的流苏,银铃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泉水滴在石头上:“那位公子,自然有他的心思。你去前堂守着,把大门虚掩上,别全关上,显得刻意;再让小厮盯着,任何人都不准靠近静云院半步,哪怕是送茶水,也得你亲自递过去,别让其他人掺和。要是有其他客人来,就说东家有事,今日不做生意了,打发走,别让他们在门口逗留。”
掌柜连忙点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把深色的衣襟染得更深。他看着紫怡踩着莲步往前院走,水红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裙摆下露出的绣鞋绣着精致的并蒂莲,鞋尖缀着两颗小小的珍珠,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又优雅,仿佛即将见的不是难缠的阿瑜,而是寻常的熟客,要跟他聊些家长里短的闲事,半点看不出紧张。
他不敢多停留,转身快步往小厮的方向走,路过后院时,狠狠瞪了春桃几人一眼,眼神里的怒意像要溢出来,带着点迁怒的意味。小朱几人被他瞪得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头,手里的活终于快了些,只是指尖的颤抖依旧没停,他们都知道,掌柜这是在发泄心里的慌,可他们不敢反驳,只能乖乖受着,在这藏店里,下人从来没有反驳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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