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栖月幽庄卧房的菱花窗,将窗棂的纹路拓在铺着雪色软绒的床榻上,像一幅淡墨勾勒的小画。白诗言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墨泯垂落的发丝,带着松木熏香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痒得她忍不住偏了偏头。
怀里的《绣谱》还带着昨夜的温度,封皮上的缠枝纹被她指尖摩挲得发亮。她小心翼翼地翻到扉页,泛黄的纸页上印着一枚小小的荼蘼花印章,墨迹虽淡,却能看出当年钤印时的郑重。指尖往下滑,触到一行娟秀的小字:“针随心意走,线绕相思长”,字迹温润,像极了女子低眉绣活时的温柔模样。
“醒了怎么不叫我?”墨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浸了温水的蜜,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月白色软缎衣料漫过来,暖得人心里发颤。见白诗言盯着《绣谱》出神,她凑过去,鼻尖蹭过她的发顶,气息里还带着点桂花酿的甜香,“喜欢不?我找了许久才寻到的,听说还是前朝绣娘苏绾的手札,里面藏了好几种失传的‘盘金绣’‘打籽绣’针法,你上次绣海棠帕子总说花瓣不够立体,用这里的针法正好。”
白诗言仰头看她,晨光落在墨泯眼底,将那片温柔映得格外分明,连眼尾的细纹都裹着暖意。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描摹着墨泯的眉骨:“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本?我只跟你提过一次,还原以为你早忘了。”
“你的事,我哪敢忘。”墨泯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划过她唇角的笑意,像触碰易碎的珍宝,“上次你在廊下绣帕子,对着海棠花瓣叹气,说‘要是能让花瓣立起来就好了’,我就记着找本好绣谱给你。”她顿了顿,从枕下摸出个小巧的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一枚银质针筒,针筒上雕着缠枝莲纹,针孔细得能穿进最细的丝线,“这是我让‘玲珑阁’苏师傅打的,针筒里还放了三枚不同粗细的银针,你绣细活时能用。”
白诗言接过针筒,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面,心里却暖得发烫。她凑过去,在墨泯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像偷尝了口糖:“墨泯,你总是这样,把我的小事都记在心上。”
“因为你是我的小傻瓜呀。”墨泯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今日街上有集市,咱们去看看?听说新来了个泷泽来的丝线摊主,带来的‘云锦线’比‘玲珑阁’的还鲜亮,有你上次念叨的浅粉、水绿,正好给你绣林悦襦裙上的山楂图案用。”
白诗言听得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应下。两人梳洗妥当后,白诗言坐在梳妆台前,丫鬟青禾拿着桃木梳上前,轻柔地替她打理长发。乌发如瀑般垂落,青禾指尖灵巧,不多时便挽出一个利落的双环髻,还细心簪了支素银缠枝簪,笑着说:“小姐,这发髻衬得您眉眼更显清秀了。”白诗言对着铜镜抿唇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发簪,满心思都在待会儿要去集市看的云锦线,压根没留意门外动静。
墨泯看着她期待的模样,本想直接出发,却突然记起书房里还放着之前托人留的云锦线样本,想着先取来让她先过过眼,便轻声说了句“我去取点东西”,推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庭院,暗卫影二便从廊下浓荫里快步出来,玄色衣袍上还沾着尘土与草屑,显然是刚从城外奔回。他快步跟上墨泯的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少阁主,查到北记商行的动静了。昨夜三更,他们往城西粮仓运了三车玄铁刀,还调了十几个弓箭手守在粮仓旁的老槐树下,那些箭囊里的箭,全淬了迷药。”
墨泯脚步未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银鹰带扣,眼底的暖意瞬间淡去,一丝冷意悄然漫开。她侧头看了眼影二,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另外,立刻让人去查粮仓的粮道,尤其是通往皇宫的密道,皇上寿辰的粮草全走那条路,绝不能出半分岔子。”
“是!”影二躬身应下,身影几个起落,便迅速隐回庭院的浓荫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墨泯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凝重,快步走向书房,取了装着云锦线样本的描金小盒。待她拎着盒子往回走,推门进房时,正好瞧见白诗言刚从梳妆台前起身,发间的素银簪子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微光。
“刚好梳完?”墨泯立刻敛去眼底的沉色,扬了扬手里的盒子,声音重新带上几分笑意,“给你带了好东西,你念叨好几回的云锦线样本,之前让店家留的,我顺路取了来。”
白诗言一听,立刻凑了过来,眼睛亮闪闪的:“真的?快让我瞧瞧!”她伸手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盯着里面五颜六色的丝线,满心都是欢喜,完全没察觉墨泯方才片刻的异样。
待白诗言捧着丝线样本看够了,墨泯才笑着牵起她的手:“再喜欢也先收着,集市上还有更多花样呢,咱们这就出发。”两人拎着小包袱出了门,庄外早已停着辆青布马车,车夫见她们出来,连忙上前掀开帘子。
车厢里铺着柔软的锦垫,墨泯扶着白诗言坐下,又替她拢了拢窗边的纱帘,笑着说:“从这儿到集市要走一个时辰,你要是累了,就靠在软垫上歇会儿。”白诗言点点头,却没闲着,手里还攥着两缕云锦线,凑在窗边借着光看丝线的光泽,时不时跟墨泯说几句“这浅粉比我想的还嫩”“水绿绣山楂叶肯定好看”,满车厢都是她轻快的声音。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一路晃晃悠悠。窗外的景致渐渐从僻静的宅院变成热闹的街巷,行人多了起来,偶尔能听见路边小贩的叫卖声飘进车厢。白诗言看累了丝线,便靠在软垫上打了个小盹,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墨泯正轻轻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发,柔声说:“快到了,你听,外面多热闹。”
她刚坐直身子,就听见车厢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糖画糖人,现做现卖咯!”“刚出炉的烤栗子,热乎着呢!”车夫停下马车,掀开车帘的瞬间,集市的热闹气息便裹着甜香、焦香扑面而来。
两人下了马车,才发现眼前的街道早已人山人海。不远处的糖画铺前围满了人,师傅握着细竹签站在案子后,手腕轻轻一转,金黄的糖浆便顺着竹签在青石板上流转,先是勾勒出凤凰的尖喙,再是展开的羽翼,眨眼间,一只展翅的凤凰就成型了,师傅还特意撒了层金粉,阳光一照,凤凰的翅膀像缀了碎金,引得围观的孩童阵阵惊呼。
白诗言看得挪不开眼,拉着墨泯的手跟着人群慢慢走,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几分。往前几步,卖风车的小贩推着小车慢慢挪,车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风车,风一吹,叶片“呼呼”转着,红的、黄的、蓝的搅在一起,像团流动的彩虹。几个穿短打的孩童追在小车后面跑,伸着小手想够最顶上那只红风车,小贩笑着放慢脚步,还故意晃了晃车杆,逗得孩子们笑闹声此起彼伏。
走到街角,面人摊前的热闹更甚。白发老师傅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彩色面泥,手指翻飞间,先捏出穆桂英的凤冠,再细细掐出盔甲的鳞片,连护心镜上的云纹都捏得清晰可见。不多时,一个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穆桂英”就立在了案上,旁边看热闹的大叔忍不住拍手:“老师傅,您这手艺绝了!我家小子就爱您捏的武将!”白诗言也跟着笑,直到听见不远处传来“泷泽云锦线,绣活亮又软”的吆喝声,才眼睛一亮,拉着墨泯往声音方向走:“是丝线摊!咱们快去看看!”
刚到摊子前,她就立刻停住了脚步,各色丝线像被揉碎的彩虹,整整齐齐挂在木架上,浅粉、水绿、鹅黄、靛蓝,每一种颜色都鲜亮得像刚从花瓣、草木上染下来的。尤其是那捆水绿色的“云锦线”,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她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软乎乎的触感,像捏着片云朵:“这个颜色真好看!”
她拿起那捆水绿丝线,对着阳光轻轻晃了晃,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正好给悦儿绣山楂图案的襦裙,山楂叶用这个颜色,再配点深红色的线绣果子,针脚走密些,肯定鲜活。”
墨泯凑过来瞧了瞧,顺手从摊主手里接过丝线,指尖绕过线头,仔细替她缠在竹轴上,动作轻柔得像在打理易碎的珍宝:“喜欢就多买几束,浅粉、鹅黄也各拿两捆,回头让染坊再给你染些天蓝色,你不是念叨着想绣幅‘荷塘月色’的帕子吗?天蓝色正好绣湖水,再掺点银线勾月光,肯定好看。”
摊主是个泷泽来的老妇人,裹着蓝布头巾,见两人一唱一和的亲昵模样,笑着打趣:“姑娘好福气,公子这般疼你,连选丝线都替你想得周全。我这云锦线是用泷泽的桑蚕丝做的,泡过草木染,绣出来的活又亮又软,姑娘要是绣帕子,试试‘打籽绣’针法,绣荷花蕊正好,圆滚滚的显精致。”
白诗言被这话逗得脸颊一红,刚想开口解释,就见墨泯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摊主,语气自然得像早已习惯:“多谢大娘提醒,这些丝线我们都要了,劳烦您帮我们包好,回头我们还来光顾。”
老妇人笑得眼睛眯成缝,麻利地将丝线一捆捆理好,包进油纸里,还从木架最下层抽出一小捆金色细线塞进去:“这是‘盘金线’,绣花蕊、叶脉最衬色,算是我送给姑娘的小礼物,祝你们俩早日喜结连理,和和美美!”
白诗言接过油纸包,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拉着墨泯的手就往前走,声音细若蚊蚋:“咱们快走吧,还要去买糖霜栗子呢!”
墨泯任由她拉着,眼底满是笑意,脚步却不经意间慢了些,方才在摊子前,她瞥见街角处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北记商行的掌柜王三,那人穿着件灰布长衫,腰间别着块黑鹰令牌,正鬼鬼祟祟地往城西粮仓的方向走,手里还攥着张折叠的纸,像是在核对什么。
“诗言,你在这等我片刻,我去买袋糖霜栗子就回来。”墨泯低声对白色言嘱咐道,指了指不远处的栗子摊,“你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白诗言点点头,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油纸包的丝线,目光落在栗子摊前排队的人群上。墨泯则转身,身影很快隐入人群,像一道玄色的影子,悄悄跟在王三身后。
王三走得极快,专挑僻静的小巷子,脚步匆匆,时不时回头张望,像是怕被人跟踪。墨泯跟在他身后,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过青石板的声音几乎融进风声里。走到城西粮仓附近的老槐树下,王三停住脚步,对着树身敲了三下,树干上竟缓缓打开一道暗门,一个穿着黑衣的人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本账簿,递给王三。
“粮仓里的陈米都准备好了?五日后酉时城门换岗,能不能准时把粮食换了?”黑衣人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眼神里满是警惕。
王三接过账簿,翻了两页,点头哈腰道:“都准备好了!新米已经装在密道里的马车里,陈米也堆在粮仓西侧,只要城门换岗的鼓声一响,咱们的人就动手,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对了,吏部尚书那边……”
“尚书大人已经打点好了京兆尹,五日后酉时,京兆尹会故意调走粮仓附近的衙役,你们尽管动手。”黑衣人打断他的话,从怀里掏出块碎玉,递给王三,“这是‘北记’的信物,要是遇到麻烦,就拿着这个去城外的清风窑,会有人接应你们。”
墨泯躲在巷口的矮墙后,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指尖攥紧腰间的银鹰带扣,指节泛白,北记果然在打粮仓的主意,他们想在五日后酉时,趁着城门换岗、衙役撤离的空档,把粮仓里的新米换成陈米,而吏部尚书竟还在背后帮他们打点,看来这两人的勾结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等王三和黑衣人进了暗门,墨泯才悄悄退开,转身往集市的方向走。回到栗子摊前,她买了袋刚出锅的糖霜栗子,热气裹着甜香扑在脸上,却没驱散她眼底的冷意。
“怎么去了这么久?”白诗言迎上来,伸手接过墨泯手里的栗子袋,指尖触到温热的纸袋,暖意顺着指尖漫开,“是不是人太多,排队耽误了?”
墨泯摇摇头,伸手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银杏碎叶,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耳尖:“没耽误多久,刚才在巷口遇到个卖糖画的老熟人,聊了两句他新琢磨的样式,倒忘了时辰。”她顺势牵住白诗言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外面风渐凉了,咱们先回庄里,坐车走了一路,你肯定累了。”
回到栖月幽庄,两人踩着满地金亮的银杏叶往里走,脚步声混着叶响格外轻缓。墨泯偏头看她,见她眼底带着点倦意,便放柔了语气:“我先送你回房歇会儿?秋姨一早就在炖银耳羹,放了你爱吃的莲子和冰糖,待会儿让她给你端到房里,刚好暖一暖。”
白诗言确实有些乏,乖乖点头跟着她往卧房走。到了房门口,墨泯替她拂了拂肩上的落尘,笑着说:“你先歇着,我去书房拿些东西,晚些再过来陪你看丝线。”
看着白诗言推门进房,墨泯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转身快步走向书房。刚到院角,就见影一、影二、影三已候在那里,玄色衣袍衬得几人神色愈发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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