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紫彦城的青石板路,晨雾还没完全散,西街“锦绣阁”的伙计阿福正踮脚卸下最后一块门板。刚要往门闩上挂,就听见一阵“噔噔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是寻常百姓赶早集的骡马车,那蹄声急促又沉实,是衙役办案时特有的快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震得路边缝里的小石子都微微发颤,连檐角垂着的铜铃都被震得“叮铃”响。
阿福下意识抬头,手还僵在门闩上。只见一队皂衣衙役踏着晨露奔来,马蹄溅起的水珠打在裤脚,泛着冷光。为首的捕头赵虎面色沉如铁,腰间铁链随着骑马的动作“哗啦”作响,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衙役,个个神色严肃,手里要么攥着盖了红印的封条,要么扛着漆了黑纹的水火棍,连马蹄边都挂着细铁链,走起来“哐当”响,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官爷!慢着!”阿福手里的门板没抓稳,“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脆响在晨雾里炸开。松木门板磕出个浅坑,细碎的木屑溅到鞋边,他急得直跺脚,往前凑了两步又猛地顿住,手还僵在半空,想拦又不敢真碰衙役的衣袍,“我们锦绣阁在西街开了多年,每日记账、按月缴税,连府衙的税吏都夸我们清白,怎么今日突然就……”
话还没说完,赵虎已勒住马,翻身下来。他没看阿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封条,指尖蘸了点浆糊,“啪”地按在朱红门板上,“京兆尹府封”五个黑字蘸着浓墨,笔画粗得像铁棍,墨汁还没干透,在晨光里刺得人眼晕。封条边角被风吹得微微卷,却像一道铁闸,把阿福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官爷!”绸缎庄王掌柜从后堂奔出来,鬓角沾着的线头随动作晃了晃。他攥着刚算好的账单,急声道:“上月税银我亲手送的!李大人还夸我账目清,说我是商户表率!账本在柜上红漆匣里,您尽管查,怎么能说封就封啊!”
“少废话!”赵虎冷喝一声,铁链子往门槛上一摔,“哗啦”声惊得阿福往后缩了缩。“奉京兆尹大人令,墨家所有商铺涉嫌私囤粮草、勾结匪类,一律查封待查!再敢阻拦,按同罪论处!”
这话像颗炸雷,在刚醒过来的西街炸开了锅。
原本匆匆赶路的百姓,挑着菜筐的农妇、背着药箱的郎中、攥着铜板要去买早点的孩童,瞬间都围了过来,三层外三层堵在店门前,有人踮着脚往店里望,想看看里头是不是真藏了什么,有人扯着身边人小声议论,声音压得低,却挡不住满街的骚动。
卖豆腐的张老汉挑着担子挤在最前面,豆腐板上的白布还沾着露水,湿了一片:“墨家的铺子怎么会出事?我昨儿还在南巷粮铺买了两斤新米,掌柜的看我年纪大,还多抓了一把,送了我一把青菜呢!那米颗粒饱满,哪像私囤的?”
“可不是嘛!”旁边卖针线的刘婶也接话,手里的针线筐晃得铜铃“叮当”响,她扒开人群往前凑了凑,看着门板上的封条直叹气,“东街的翰墨斋、北街的济世堂,全是墨家的产业,这要是都封了,紫彦城一半的生意不都停了?我闺女下个月出嫁,嫁妆布还没扯呢!锦绣阁的云锦是最好的,这下可怎么办?”
议论声里,又有三队衙役分往东街、北街、南巷奔去。他们手里的封条像不要钱似的,见着挂着“墨家”招牌的铺子就贴,动作快得让掌柜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南巷“丰谷粮铺”的周掌柜刚掀开米缸盖,白花花的新米还冒着潮气,想给早来的熟客称米,就见衙役冲了进来,脚步声震得粮缸都晃了晃。领头的衙役二话不说,把封条“啪”地贴在粮铺门板上,还伸手夺过周掌柜手里的账本,指腹蹭得纸页发皱:“奉令查封!所有账本都要带回府衙查验!”
周掌柜急得趴在门槛上哭,手里还攥着今早刚到的新米账本,纸页上的墨迹都没干,指尖一蹭就沾了黑:“官爷!这是今早刚到的江南新米,船刚靠岸,还没来得及上账!墨公子待我们这些掌柜不薄,逢年过节都有赏赐,怎么会私囤粮草啊!您行行好,再查查!”
旁边卖包子的陈二却悄悄往后退了退,凑到身边的伙计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嘴角还带着点笑意:“墨家倒了好!往后南巷的粮生意,不就轮到咱们家了?之前墨家的米又好又便宜,百姓都去他们那儿买,咱们的包子铺用的米贵,包子也卖不上价,都快没生意了!”
伙计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手里的蒸笼布都忘了拧干:“是啊掌柜的!这下咱们终于能喘口气了!等过两天,咱们也进点好米,把包子价提一提,准能赚!”
东街的“翰墨斋”更是乱成一团。衙役们搬着书架上的孤本往马车上扔,动作粗鲁得磕破书脊,散了满地书页。路过的书生急得直跺脚,却不敢上前,只能在路边揪着衣角心疼。穿青布长衫的柳书生怀里还抱着刚包好新纸的书,见衙役将一本封皮泛着旧黄的典籍往车上扔,他眉头拧成一团,声音发颤:“那是孤本啊!去年墨掌柜花三百两银子从江北收来,还特意请匠人修过书脊,怎么能这么糟蹋!真弄坏了,可是天大的损失!”
旁边开小书铺的吴老板却站在自家店门口,手里把玩着算盘,珠子“噼啪”响,嘴角噙着笑,眼神里满是得意:“墨家的书又全又便宜,把咱们这些小书铺挤得没活路。他们的翰墨斋一开门,咱们这儿连个鬼影都没有。这下好了,往后东街的书生意,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过两天我就把压箱底的旧书拿出来,提个价,准有人买!”
最热闹的北街“济世堂”,此刻更是一片狼藉。药童小药子才十三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想护着刚熬好的汤药,那药罐还冒着热气,当归和甘草的香味飘了满街,却被衙役推搡在地,药罐“哐当”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在青石板上漫开,像一道深色的疤,引得围观百姓一阵叹息。
“我的药!”小药子趴在地上哭,手里还攥着药勺,勺柄都被摔弯了,“这是给城西张奶奶熬的止咳药,她咳了半个月,就等着这药救命呢!你们怎么能摔了它!”
隔壁开药铺的孙掌柜却悄悄拉着自家伙计,往巷子里走,脚步放得轻,生怕被人听见:“墨家的济世堂药材好、价钱低,百姓都去他们那儿抓药,咱们的药铺每月都亏银子,再这么下去,铺子都要关了。这下好了,往后北街的百姓看病抓药,不都得来咱们家?”
伙计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光:“掌柜的,咱们是不是该准备进点贵药材?我听说墨家倒了,好多有钱人家都想找好药材,咱们进点人参、鹿茸,准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半个时辰,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紫彦城。墨家的商铺足足占了紫彦城的三分之一,从绸缎庄、粮铺,到书坊、药铺,还有城外的几个庄子,都是墨家的产业。如今半数店铺被封,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只剩下紧闭的门板和随风飘动的封条。西街的绸缎庄、南巷的粮铺、东街的书坊、北街的药铺……原本热闹的店铺全被贴上了封条,连卖糖画的老汉都收了摊子,蹲在墙角唉声叹气,手里的糖勺还沾着融化的糖稀。
路过的百姓要么站在封条前议论,声音里满是疑惑,要么匆匆赶路,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整条街瞬间冷清下来。只有少数几家商铺的掌柜,悄悄扒着门缝往外看,眼底藏着幸灾乐祸,墨家倒了,他们的生意终于能好起来了。
“你说墨公子是不是真的犯事了?”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凑到同伴身边,小声问。
“不好说啊!墨家一向守法,墨公子还在西街设过粥棚,去年冬天雪大,好多百姓没饭吃,都是墨家施的粥,怎么突然就被封了?”同伴摇着头,满脸不解。
“听说京兆尹府有证据,说墨公子私囤粮草、勾结匪类呢!不然也不敢这么大阵仗封铺子啊!”旁边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接话,声音压得低,却还是被周围人听见了。
“不会吧?墨公子看着斯斯文文的,上次我家孩子发烧,没钱抓药,还是济世堂的掌柜给的药,说是墨公子吩咐的,对穷苦百姓不收钱,怎么会勾结匪类?”一个农妇皱着眉,显然不信。
议论声里,又有一队衙役奔来,他们手里拿着名单,挨家挨户地查问,凡是跟墨家有过往来的商铺,都要登记在册,连买过墨家东西的百姓,都要问两句。百姓们更是慌了,生怕自己被牵连,连路过墨家商铺时,都绕着走,仿佛那封条上的黑字会传染似的,脚步匆匆,不敢多看一眼。
栖月幽庄的荷塘边,晨雾还没散,荷叶上沾着露珠,风一吹,露珠滚进水里,溅起细小的涟漪。白诗言正蹲在地上捡银杏叶,指尖捏着片边缘泛金的叶子,叶子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她笑着往墨泯手里递:“你看这片,像不像小扇子?边缘还没全黄,带着点绿,串成帘子挂在窗边,风一吹肯定特别好看,晚上还能看见月光从叶子缝里漏进来。”
墨泯刚接过叶子,指尖触到微凉的叶面,就见老周浑身是汗地奔来,玄色衣袍上还沾着尘土,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连呼吸都带着急促,说话时胸口起伏得厉害:“少爷!不好了!城里的墨家商铺全被京兆尹府封了,衙役说……说您私囤粮草、勾结匪类,还要抓您去府里问话!现在已经有衙役往幽庄来了!”
白诗言手里的银杏叶“哗啦”落在地上,几片叶子叠在一起,像撒了一地的小扇子。她脸色瞬间白了,嘴唇都没了血色,抓住墨泯的手腕,指尖冰凉:“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可能私囤粮草?勾结匪类更是胡说,你连陌生人都很少见,怎么会跟匪类有牵扯?”
墨泯却没慌。她缓缓站直身子,指尖轻轻拂去衣摆上沾着的碎叶,动作从容,眼底的温柔渐渐褪去,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听到的不是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只是寻常的天气播报,“今日有雨”般寻常。她转头看向紫彦城的方向,远处的城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声音没有半分波澜:“王显和北记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这是栽赃陷害!”白诗言抓住她的手腕更紧了,指尖冰凉,几乎要嵌进墨泯的肉里,“不行,你不能去京兆尹府!他们肯定设了圈套等着你,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墨泯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里的平静柔了些,伸手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碎叶,指尖带着温热的温度,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别怕。没有证据,他们拿我没办法。我去府里看看,正好瞧瞧王显和李默能玩出什么花样。再说,我若是不去,他们只会更放肆,说不定还会来栖月幽庄找麻烦。”
“可万一……”白诗言的声音带着哭腔,话没说完,就被墨泯轻轻按住了唇。指尖的温度让她的哭声顿住,只余下小声的抽噎。
“没有万一。”墨泯的眼神格外坚定,语气却依旧温和,像在哄孩子,“你在这等着,老周会留在这儿保护你。我已经让人去查北记的粮仓,他们既然说我私囤粮草,自己肯定有鬼,只要他们敢动粮草,就会露出马脚。等我把京兆尹府的事处理完,就回来陪你串银杏叶帘,好不好?到时候咱们把帘子挂在你窗边,晚上一起看月亮。”
白诗言还想再说什么,远处已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十几名衙役骑着马奔来,为首的捕头正是赵虎,他手持铁链,勒住马时尘土飞扬,马鞭指着墨泯,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墨泯!京兆尹大人有令,你涉嫌私囤粮草、勾结匪类,即刻跟我们回府受审!若敢反抗,按拒捕论处!”
墨泯立在原地未动,玄色劲装浸着晨光,泛出冷冽的光泽,衣摆被风拂得轻晃,却丝毫不乱。她抬眼看向赵虎,目光静得像深潭,无怒无慌,只剩淡淡审视,“我墨家商铺遍紫彦,若真私囤粮草、勾结匪类,怎会毫无征兆?你们拿得出证据么?”
“证据?”赵虎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盖着京兆尹府红印的拘票,票上的字写得潦草,却盖着鲜红的大印,“这就是证据!大人说了,你若敢反抗,就按拒捕论处,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抓墨泯的手腕,动作粗鲁,带着衙役的蛮横。
“别动她!”白诗言急得上前一步,挡在墨泯身前,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像一株倔强的小草,“没有确凿证据就抓人,这不合律法!我爹可是相国,我要去府衙找李默评理!他要是敢乱抓人,我爹不会放过他!”
赵虎一把推开白诗言,动作粗鲁得像扔块破布。白诗言脚下踉跄,后背险些撞在石栏上,惊得指尖都泛了白。“哪来的黄毛丫头,也敢管京兆尹府的事?”赵虎唾沫星子乱飞,脸上满是蛮横,“相国又怎么样?这是老子的地界,再拦着,连你一起锁进大牢!”
话音未落,墨泯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动了。没人看清她出脚的轨迹,只听“咔嚓”一声闷响,赵虎伸在半空的手腕被狠狠踹中,紧接着是他撞在马腹上的重响,整个人像滩烂泥似的滑落在地,手腕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疼得他浑身抽搐,连哼叫都发不出,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彻底没了动弹的力气。
墨泯上前一步,稳稳扶住白诗言的胳膊,指腹轻轻揉了揉她被抓红的手腕,声音瞬间褪去冷硬,裹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温柔:“没事吧?有没有撞着后背?”见白诗言咬着唇摇头,她才缓缓抬眼,玄色劲装的衣摆还在轻晃,眼底却已凝满冰寒的杀意,那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扫过地上的赵虎时,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住了。
“我跟你们走。”墨泯的声音没半分起伏,却带着千斤重量,“但记好,今日他若敢再碰她一下,或是我在那受半分委屈,京兆尹府上下,没人能担得起后果。”
她转头看向白诗言,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声音放得极柔,像在说悄悄话:“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幽庄等着,按时吃饭,别等我,要是晚了,就先睡,我回来会告诉你的。老周,照顾好小姐。”
老周躬身应下:“好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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