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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残阳如血(1 / 2)

深秋的天津,寒意已悄然爬上北洋大臣衙门的琉璃瓦檐。

签押房内,李鸿章闭目斜倚在铺了厚厚锦垫的酸枝木太师椅上,手中缓缓摩挲着一块温润如脂的羊脂白玉镇纸。

檀香在紫铜博山炉里幽幽燃烧,丝丝缕缕的白烟升腾,缠绕着沉滞的空气,也模糊了他脸上深刻的纹路。

“中堂,”盛宣怀脚步轻悄地趋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朝鲜那边,密报又至。

东学党余烬未熄,倭人动作却愈发肆无忌惮。

日兵在仁川、汉城增兵已近八千,其驻朝公使大鸟圭介,更是公然要求我驻朝总理大臣袁世凯离境,并干预朝鲜内政,俨然以宗主自居。”

李鸿章的眼皮微微抬起,浑浊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随即又被一种深沉的疲惫覆盖。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东学党?跳梁小丑罢了。倭人?哼,蕞尔小邦,其心虽野,其力终有尽时。”他顿了顿,手指在那块冰冷的玉上用力按了按,“彼辈所求,无非朝鲜通商之利、驻兵之权。我朝根基,在神州大陆,在亿万生民。朝鲜一隅,纵有得失,不过癣疥之疾。”

他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望见了颐和园内那片正在大兴土木的湖光山色。

“皇上春秋鼎盛,太后颐养圣躬,此乃国家柱石,万民之福。当务之急,是保和局,是固国本。至于倭人……”他嘴角牵起一个近乎冷峭的弧度,“英吉利、俄罗斯,岂能坐视其独吞朝鲜?驱虎吞狼,以夷制夷,方是上策。告诉袁世凯,隐忍!退让!一切以勿启衅端为先。倭人要些虚名小利,不妨暂与之周旋,待列强调停,彼自退去。”

话语落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仿佛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早已在他心中推演了千百遍,每一步都算无遗策。

盛宣怀的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深深一躬,垂下的眼帘掩住了眼底深处那抹浓重的忧虑。

窗外,一阵裹挟着渤海咸腥味的风猛地撞在窗棂上,呜咽着,仿佛远方海疆传来的、被刻意忽略的警号。

黄海。大东沟海域。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1894年9月17日)。

铅灰色的海天之间,沉闷得令人窒息。巨大的北洋水师铁甲舰群,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在深蓝的海面上犁开道道粗粝的白痕。

旗舰“定远”巨大的舰桥上,水师提督丁汝昌按剑挺立,海风猛烈地灌满他深蓝色的呢质官服,猎猎作响。

他那张被海风和岁月刻下深痕的脸上,此刻绷得如同岩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水天相接处那片可疑的、不断移动的淡淡煤烟。

“倭舰!”望斗上,了望兵带着金属撕裂般尖锐变调的呐喊,猛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将死亡的恐惧瞬间钉入每一个甲板水兵的耳膜。

丁汝昌的心脏骤然收紧,随即猛地擂响胸腔。

他一把夺过身边亲兵递来的长筒黄铜望远镜,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着不祥。

镜头里,那一片黑烟迅速凝聚、清晰,化作一支杀气腾腾的舰队轮廓!

为首舰船桅杆上,那面刺目的、血染般的太阳旗,如同魔鬼的狞笑,在望远镜的视野中急剧放大,刺痛了他的双眼。

“全队!迎敌!列犄角雁行阵!”丁汝昌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嘶哑而狂暴,瞬间压过了狂风的呼啸,在信号旗的急速翻飞中传遍整个舰队。

尖锐的战斗警报凄厉地拉响,撕心裂肺,惊飞了盘旋在舰尾的海鸟。

几乎在命令发出的同时,日军舰队——以航速惊人的“吉野”为锋矢——已然完成了攻击阵型的展开。

吉野舰艏那两门狰狞的速射炮口,猛地喷射出刺目的橘红色火焰!

“轰!轰!轰!轰!”

炮声不再是沉闷的雷,而是连续不断的、撕裂一切的霹雳!

密集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瞬间覆盖了“定远”舰的主桅和前甲板!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致命的钢铁碎片,横扫一切!

丁汝昌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眼前一黑,灼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

耳中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金属扭曲的刺耳呻吟、还有水兵们猝然中断的惨呼。

破碎的木屑、滚烫的弹片、粘稠的血雾……混合着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充斥着他仅存的感官。

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砸在滚烫、布满尖锐碎片的甲板上。剧痛淹没了他,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头顶那片被浓烟和烈火染成诡异橘红的天穹,以及那面在爆炸气浪中疯狂翻卷、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龙旗。

海战,甫一开始便滑向了不可挽回的深渊。

“超勇”舰的侧舷被数发炮弹同时命中,薄弱的装甲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贪婪地吞噬着木质的甲板建筑和猝不及防的水兵。

烈火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将这艘巡洋舰变成了一座漂浮在海上的炼狱熔炉。

绝望的水兵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跳入冰冷刺骨的海水,扑腾挣扎,旋即被汹涌的波涛和后续落下的炮弹无情吞没。

“致远”管带邓世昌,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在弹雨中如鬼魅般穿梭、肆意倾泻速射炮火的“吉野”。

“撞沉吉野!”他嘶声狂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

“致远”舰艏高昂,开足马力,拖着滚滚黑烟,如同受伤后发起决死冲锋的巨兽,不顾一切地撞向目标!

舰体在密集的炮火中剧烈震颤,船壳不断被撕裂,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这悲壮的冲锋即将抵近目标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致远”舰腹传来!

致命的鱼雷或是大口径炮弹击中了它的要害。巨大的爆炸撕裂了钢铁,炽烈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舰艏和前甲板。

船头猛地向下一沉,无可挽回地倾斜、断裂,带着未尽的悲愤与舰上绝大部分官兵,包括那位双目圆睁、犹自怒视敌舰的管带,一同沉入冰冷黑暗的深渊。

海面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翻滚着残骸和油污的漩涡,久久不能平息。

“经远”在烈焰中苦苦支撑;“来远”拖着浓烟试图撤离战场;

“济远”管带方伯谦却早已肝胆俱裂,竟在激战正酣时擅自转舵逃离,将其懦弱的背影永远钉在黄海的耻辱柱上……

夕阳,如血,悲怆地沉入波涛汹涌的海平线之下。

被炮火和浓烟熏染得一片狼藉的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翻白的尸体、散落的衣物和军帽,还有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油污。

幸存的北洋舰船伤痕累累,艰难地拖曳着浓重的黑烟,在暮色中缓缓驶离这片染血的坟场。

残存的龙旗无力地垂挂在倾斜的桅杆上,被咸腥的海风撕扯着,像一曲无声的、泣血的挽歌。

海浪呜咽着,拍打着舰体,仿佛在为沉没的忠魂低泣。

钢铁的焦糊味、海水的咸腥味、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久久笼罩在劫后余生的水兵心头,冰冷彻骨。

朝鲜,平壤,大同江畔。

平壤城头,那面象征大清权威的黄龙旗,在深秋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虚弱。

城垣厚重,炮位森严,淮军大将叶志超坐镇城中,统率着奉李鸿章严令“稳守勿浪战”的万余精兵。

然而,当日军第五师团如潮水般涌至城下,将平壤围得铁桶一般时,一股无形的恐慌,如同附骨之蛆,开始在守军的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九月十五,朔风更劲,卷起城外的尘土,天地间一片昏黄。

日军的总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骤然发动。震耳欲聋的炮声首先撕裂了寂静,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向城墙和城内的据点,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映照着守军惊惶失措的脸。

玄武门、七星门、普通江渡口……处处告急!

负责城北玄武门防务的左宝贵,身着御赐黄马褂,亲立城头。

炮弹不断在周围炸开,掀起的碎石泥土如雨点般落下,他须发贲张,毫无惧色,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守军还击。

“开炮!给我狠狠地打!”他的吼声在隆隆炮声中几乎被淹没。

他猛地推开因胆怯而动作迟缓的炮手,亲自操炮,瞄准城外日军一处炮兵阵地,狠狠拉动了火绳!

炮身剧烈后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就在此时,一颗流弹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地穿透了左宝贵头盔下的额角。

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上的黄马褂。

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随即如山倾般重重栽倒在冰冷的城砖上,双目圆睁,至死怒视着城外的敌寇。

主将阵亡,玄武门守军顿时大乱,防线摇摇欲坠。

噩耗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全城。

坐镇指挥的叶志超,在得知左宝贵战死、多处城门失守的消息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李鸿章的严令——保存实力!

脑海中浮现出中堂大人那张不动声色的脸,那“保船制敌”、“勿浪战”的训诫,此刻竟成了他溃逃的唯一借口。

“撤!全军立即撤退!”叶志超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锐颤抖,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决绝。

他甚至来不及详细部署撤退路线,便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仓皇冲出统帅部,翻身上马,朝着城南方向亡命奔逃。

主帅一逃,军心彻底崩溃。撤退的命令变成了无法遏止的大溃败!

城门洞开,士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丢盔弃甲,争相夺路而逃。

武器、辎重、粮秣被随意抛弃在泥泞的道路上。

混乱中,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绝望的哭喊、痛苦的呻吟、战马的嘶鸣、以及背后越来越近的日军追兵的喊杀声,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悲鸣。

大同江,成了淮军溃兵无法逾越的鬼门关。

狭窄的浮桥上挤满了亡命奔逃的士兵,推搡、拥挤、咒骂。

不断有人被挤落冰冷的江水中,徒劳地挣扎几下便被湍急的江水吞没。

追至江边的日军架起机枪,对着桥上桥下密集的人群疯狂扫射。

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鲜血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江水,浮尸枕藉,堵塞了河道。

侥幸渡江的士兵,亦是魂飞魄散,头也不回地朝着义州方向狂奔,将平壤城和无数袍泽的尸骸,连同大清在朝鲜最后的尊严,一同遗弃在身后日军得意而狰狞的狂笑声中。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殿内,龙涎香馥郁的气息也无法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沉重。

光绪皇帝焦躁地在御座前踱步,年轻的脸庞因盛怒和极度的焦虑而扭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猛地停下,抓起御案上一份沾着泥污血迹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狠狠摔在地上!

“叶志超!无能!该杀!万余精兵,雄城平壤,竟一夕溃散!葬送朝鲜!淮军……哼,淮军!”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灼烧着殿内凝滞的空气。

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肃立阶下、深深躬着腰的李鸿章。

“李鸿章!”皇帝的怒喝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这就是你力保的淮军!这就是你所谓的‘保和局’!如今倭寇已破平壤,饮马鸭绿江,兵锋直指奉天!祖宗陵寝所在!你说!如何退敌?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阶下的李鸿章,身姿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谨,深蓝色的仙鹤补服在昏暗的宫灯下显得格外凝重。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

面对天子的雷霆之怒,他的声音却异常低沉、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皇上息怒。老臣……罪该万死。”他先深深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再抬起头时,眼中只有一片沉沉的暮气。

“倭人船坚炮利,蓄谋已久,其势已成。我北洋……新败于黄海,陆师再挫于平壤,元气大伤,实难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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