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樊锥在邵阳创立分会,谭嗣同亦返回浏阳,发起成立了群萌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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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风暴已在悄然酝酿。梁启超等人在时务学堂学生札记和课堂问答中的批语,涉及平等、民权、废除跪拜、变更服饰、开设议院等激进主张,并借儒家经典、诸子学说阐释其民权思想。
这些惊世骇俗之论起初只在学堂内部流传,风气日益激扬,外界尚不知晓。及至年底放假,学生将载有这些批语的札记带回家中,激动地向家人宣讲。
家长们骤然色变,消息如野火燎原,迅即在长沙城内掀起轩然大波。守旧势力如临大敌,视之为洪水猛兽,疯狂地口诛笔伐,对维新派展开猛烈攻讦。
新年开学,梁启超因过度劳累,竟至病倒。谭嗣同闻讯,忧心如焚,急往探视。病榻前,两人执手相望,情谊真挚。
共同的理想,对国家富强的深切期盼,是支撑他们面对惊涛骇浪的精神砥柱。
然而,他们早已成为守旧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恶毒的詈骂如毒箭般向他们射来。
梁启超病情日重,不得不离湘赴上海就医。
谭嗣同送至码头。江风凛冽,吹动二人的衣袂。
望着载着挚友的船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浩渺烟波之中,谭嗣同双目模糊,心头沉重如铅,唯恐此去便是永诀。
船行江上,梁启超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炬,对同行者立下誓言:“今日之艰难险阻,非有抛却此身之决心,不能竟其功!”
其声斩钉截铁,如同咒誓,“万一失败,同志杀尽,只留自己一身,此志仍不可灰败!”初春的长江,寒意未消,他的话语竟如谶语,在呜咽的江风中回荡。
不久,迫于守旧势力的巨大压力,陈宝箴的态度开始动摇,对维新派施加了诸多限制。
梁启超为时务学堂精心擘画的教学方针与课程,在无形中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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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困局,谭嗣同、熊希龄等一批年轻志士并未退缩。
他们决意创办一份日报,为维新事业摇旗呐喊,开辟新的宣传阵地。
很快,以熊希龄为首,维新同仁组成董事会,众人集资,《湘报》应运而生。
尽管陈宝箴最终同意设立《湘报》,却定下了诸多限制:
报纸须以绝大部分篇幅刊登朝廷谕旨、官府公文、奏疏,报道本省新政、各国时事、杂闻、商务。论说文章虽可登载,但只许平和议论时政,“不准放言高论”。
在商议主笔人选时,谭嗣同力荐挚友唐才常,盛赞其“学贯中西,识见宏阔,为人持重能吃苦,且有主笔之经验!”
熊希龄深表赞同。陈宝箴却面有难色,沉吟道:
“佛尘(唐才常字)此前在《湘学报》上言论激烈,鼓吹救亡变法,已颇令张香帅(张之洞)不悦。”
谭嗣同急切地解释:“中丞明鉴!佛尘眼见列强环伺,瓜分之祸迫在眉睫,朝廷大员却一味守旧,故言语间难免激愤,欲以此唤醒民众。
只要事前多加商榷,日常严加督促,当不至于有过激之论!”陈宝箴素知唐才常才华横溢,性情也非极端,终于点头应允。
唐才常得任主笔,如鱼得水,以笔为枪,在《湘报》上刊发大量激越文章,大力宣扬“爱国之理”、“救亡之法”,倡导变法维新,与守旧势力展开针锋相对的论战。
倡办学会、提倡地方自治、重视科学技术、抵御外侮、兴办实业、废除八股、伸张民权……《湘报》的言论,以其深沉的爱国热情,磅礴的气势,言辞之锐利,主张之激进,一时间竟使名噪一时的《时务报》、《国闻报》等维新报刊也黯然失色。
至此,时务学堂、《湘报》、南学会,三驾马车并驾齐驱,各展所长,使湖南维新运动如火如荼,声势之盛,冠绝全国,引来各方瞩目。
谭嗣同此时意气风发,爽朗的笑声常伴左右。
他日日奔走于学堂、学会与报馆之间,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眼前仿佛展开一幅崭新的图景:
一个独立富强的中国,百业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好景难长,《湘报》创刊不久,风波又起。
陈宝箴在维新派与守旧派之间愈加摇摆,给蓬勃发展的湖南维新运动投下了致命的阴影。
这一转折始于谭嗣同在《湘报》上刊登了康有为的《上清帝第五书》,并亲自撰写附文,盛赞康有为揭露了列强瓜分中国的阴谋,力主皇帝亲自主持变法,任用维新志士参与政权。
此举立刻招致陈宝箴之子、名士陈三立(字伯严)的强烈不满,讥刺谭嗣同“钻营康有为,自侪于门人之列”。
甚至连谭嗣同素来敬若父亲的业师欧阳中鹄也感到不快,写信质问:你并非康门弟子,为何要自称门生?
谭嗣同对此深感困惑与委屈,在回复欧阳中鹄的信中,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才常横人也,志在铺其蛮力于四海,不胜则以命继之。嗣同纵人也,志在超出此地球,视地球如掌上,果视此躯曾虮虱千万分之一不若。一死生,齐修短,嗤伦常,笑圣哲,方欲弃此躯而游于鸿蒙之外,复何不敢勇不敢说之有?”
其决绝与超然,已隐隐透出以身殉道的悲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湘报》刊发了易鼐所着《中国宜以弱为强》一文,其主张异常激进,提出“西法与中法相参”、“西教与中教并行”、“民权与君权两重”、“黄种人与白种人互婚”四大救国策略。
此文一出,湘鄂震动。湖广总督张之洞阅后勃然大怒,立即致电陈宝箴,措辞严厉,要求“谕导阻止,设法更正”。
陈宝箴亦感事态严重,斥责易鼐“过于偏激,惊世骇俗,非处士所宜言”,并命欧阳中鹄致书报馆,严词批评。
唐才常与谭嗣同接信后,愤慨不已。
两人迅速撰文为易鼐辩护,以《复欧阳节吾(欧阳中鹄字)舍人论报书》为题刊于《湘报》:
“其(易鼐)中心之哀痛,冀朝廷毅然变法,以图存于存亡危急之间,实具忠君爱国之血诚,未可湮没也!”
岂料,此举反令陈宝箴态度更趋强硬,断然剥夺了谭嗣同、唐才常主编《湘报》之权,同时免去了熊希龄时务学堂总理职务。
守旧势力趁势大举进攻,与以谭嗣同、熊希龄为首的维新派展开了激烈的公开论战。
新旧力量对比悬殊,但维新志士凛然不惧。谭嗣同面对汹汹诋毁,慨然道:“平日互相劝勉者,全在‘杀身灭族’四字,岂临小小利害而变其初心乎?”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两派纷争已达白热化,势同水火,《湘报》更成为守旧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坐立不安的陈宝箴勒令熊希龄交出《湘报》报馆,并单方面停发了原每月拨给报馆的二百两官款。
这釜底抽薪之举,使《湘报》顿时陷入绝境,只得宣布因“馆址搬迁、酌议章程”而暂时停刊。
祸不单行,早在四月十三日,南学会亦以“天气炎热”为由,宣布讲学暂时休会。
湖南维新运动的两大喉舌与重要阵地,在守旧势力的围攻与官方的摇摆退缩下,相继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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