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人间,庭院里的玉兰灼灼其华,绵绵春雨带着运河的水汽,濡湿了青石板。
乐山来到西厢房,唤醒正在打瞌睡的呦呦,轻声在她耳边唤道:“好一个春眠不觉午梦长!”
鹿呦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半梦半醒的说道:“李大哥不好生在那边陪阿姊,无缘无故搅人清梦作甚?”
“云儿陪着韦雪呢!”
“原来是没人搭理,才来找我,我就需搭理你吗?”鹿呦呦说着转身向里,背对着乐山。
“你身体可大好了?”
鹿呦呦不解的点点头,不知道乐山想干什么。
“前两日不是和你说了嘛,来寻你去一处地方!”
“你爱去哪去哪,莫要扰我!”
“阳羡山,你可要去?”
“阳羡山是何处?”鹿呦呦心中一动,却并未转身。
“你可还记得那皇甫冉?”
“皇甫冉?”鹿呦呦这下转过身,坐了起来,若有所思的说道,“莫非是那?”
“便是那瓦官寺中与你争夺九皇会请柬之人!”
“他在阳羡山山中?”
“正是!”乐山得意扬扬地说道,“我正打算去寻他,妹妹要不要一同去?”
“我去做什么,那皇甫冉处处与『拱卫司』作对,也不知为何。”鹿呦呦知道乐山只是寻个借口带自己一道出去,心中自是高兴的,嘴上却还是逞强。
“那正好去问问他!”
“我记得上官无忌曾说过他和皇甫冉熟识?”鹿呦呦突然想起襄州古墓里的冥婚,至今让自己还是心有戚戚然。
“他好像是说过。”
“既如此,去一趟也无妨,只是你要如何与阿姊交代?”鹿呦呦冲着东厢的方向努了努嘴。
“此去阳羡山,两三日便可回来,何须交代!”
鹿呦呦嫣然一笑,“好,那我们明日便动身!”
晨雾初散时,四月的阳羡山便从青岚中显了轮廓。比起扬州的闷热,山中却是格外的凉爽,茶垄层层叠叠绕山而上,远望去似一匹浸了露水的碧绡。有竹笠蓑衣的身影自石径蜿蜒而上,惊破了一林鹧鸪。
山泉自云根处跌落,裹着碎玉般的声响穿行在兰草丛中。岩壁上苔痕深浅,细看竟留着前朝游人的墨迹,半浸在青绿里。忽有樵歌自深篁中荡出,惊起茶垄间的白蝶,扑簌簌掠过正在焙茶的茅舍,将清茶的香气搅得更浓三分。
乐山和鹿呦呦一路行来,山谷里尽是紫笋茶的香气。一阵风气,惊得满山竹浪翻涌,那些悬在叶尖的晨光,便都簌簌落进山泉的倒影里。
来到半山腰,便现一座清幽的山庄,入口的门楣上书着四个字“洗剑别院“。二人来之前已经和当地人打听过,想来皇甫冉的别业便是这里没错。
别院的门扉大开,乐山呼唤了几声并无人响应,院子里却传来铿锵之声,二人便循声走了进去。
穿过一小条竹林甬道,庭院前的草地上有人正在比剑。其中一人正是那皇甫冉,乐山一眼便辨认出,他那迭运七剑的招式依然没变。
另一人手持长剑,却是个长髯白面的书生,剑峰游走,与皇甫冉的七把剑如同游戏一般,舞于庭中。
只见那皇甫冉一边舞剑,一边吟诵道:
“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
家住层城临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
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
为问元戎窦车骑,何时返旆勒燕然。”
那白面书生也回应道:
“荒村带返照,落叶乱纷纷。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野桥经雨断,涧水向田分。
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
两人不像是在比武,倒是像在对诗,只可惜那白面书生的剑法却比不上他的五言犀利,一个不留神手中宝剑已被皇甫冉磕飞出去。
“文房兄,承让了!”
“剑法不如茂政,诗上可没有输!”白面书生嘴硬,从地上拾起剑,却不肯认输,皇甫冉正要收回七八宝剑,却听鹿呦呦喊了一声:
“我来试试!”
皇甫冉等人这才发现庭院的入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刚刚吟诗舞剑正酣,居然没有发现。
“什么人?”皇甫冉脱口而出。
鹿呦呦却不说话,不知何时已经解下了腰间的软鞭,一鞭横扫过去,犹如裁开雾色的一线晨光。
皇甫冉不敢怠慢,七把长短不一的宝剑临空飞出,把鹿呦呦的软鞭裹在其中。鹿呦呦一回手,软鞭抽回,鞭锋破空,击打着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
皇甫冉的七剑紧追不放,仿佛缠住灵蛇的七只仙鹤,鹿呦呦一抖软鞭,绞住廊下煮茶的铁吊子,泼洒的炭火在空中炸开,却有剑尖穿过火星,点向她的咽喉。
鹿呦呦丝毫不慌,左手催动天机神功将紫檀茶案上的阳羡茶饼卷起,将近在眼前的剑锋一一挡开。
鹿呦呦自从用白虎七变经为乐山疗伤而元气大伤之后,这些年一直通过和乐山一起修炼天机神功缓慢恢复,已经好久没有施展过武功了。这半年她自觉不仅身体已经恢复,功力更有了精进,今天遇到这皇甫冉,正好来了一试身手的兴致。
乐山在一旁也看得饶有兴趣,想当年在瓦官寺,鹿呦呦并不是皇甫冉的对手,但这天机神功的威力,乐山自己也是清楚的。如今的鹿呦呦当不落皇甫冉下风,更何况如果真有危险,自己出手相助,那也是万无一失。
再看那边,洗剑别院的竹帘忽被罡风掀起,软鞭卷起的火星点燃了飘落的茶絮。皇甫冉足尖轻点燃烧的碎叶,凌空挽出七朵剑花,又是那北斗七星剑法,将鹿呦呦的软鞭钉入了廊柱。
正当大家以为胜负已分之时,鹿呦呦袖中寒光一闪,竟有第二道银鞭从茶灶灰烬里暴起!
原来当年鹿呦呦就是败在皇甫冉的北斗剑法之下,这次前来心中本就抱着在此讨教的想法,因而也多了一重准备,这银鞭就是专为破剑而来。
皇甫冉大吃一惊,急忙再将七柄宝剑收回,剑锋回转,割断悬在梁间的陈年茶篓。老竹篾瞬间炸开,三千片竹甲混着陈茶清香罩向银鞭。两股劲风相撞,震得院中的竹子纷纷落叶,竹叶在剑气中簌簌成雨,叶雨中忽然响起瓷器清鸣。
“叮!“原来不知何时,乐山拿着一只茶盏,手指轻弹道,“二位且住手吧,在这么打下去,皇甫先生的好茶都被糟蹋了!”
二人倏然收势。
剑尖挑着的银鞭软软垂落,鹿呦呦斜倚老茶树干,鞭梢浸着山岚,指间却捏着半盏温热的茶。皇甫冉的白衣扫过石阶上新落的樱瓣,满院竹影随风飘散。
“皇甫郎君,还记得我们嘛?”
“你们到底是何人?”皇甫冉已经被眼前这女子的武功惊诧到了,而这男子仅是用手指敲击了一下茶盏,便能将自己的剑气消于无形,若真是动起手来,自己恐是不堪一击。
“我们曾在大云寺一起喝过茶,也曾联手对付过『拱卫司』,皇甫郎君忘记了嘛?”
“是你!”皇甫冉闻言仔细打量着乐山,似乎有了些印象。
“拙荆则曾和郎君在江宁的瓦官寺交过手。”
“这鞭法确曾相识,只是当日与我交手的分明是一后生少年!”
“那位后生少年,如今却做了我的妻子!”乐山哈哈大笑。
“原来夫人会易容术,当日我还以为你是『拱卫司』的人。”
“当日我确是『拱卫司』的人!”鹿呦呦收起了银鞭,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真是时移世、时世异也,男能变成女,敌人能变成夫妻!”皇甫冉也发出了爽朗的大笑。
“闻听兄台避世在此山中别院隐居,我二人特来寻你叙旧!”
见二人并无恶意,招呼仆人打扫庭院,请众人重新落座,一一做起了引荐。
“这几位都是我的好友,这位是长洲县尉刘长卿。”皇甫冉第一位介绍的正是刚刚和他一起舞剑之人。
“这位是东海钓客,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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