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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春天不许人当神(2 / 2)

近半月南京那边的密电,全在绕着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打转,连个'顾'字都没提!\"

顾承砚接密电的手很稳。

他垂眸扫过那些生涩的日文译稿,忽然低笑一声。

笑声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深潭,惊得青鸟喉间的追问卡在了半空。

\"他们越是看不懂,越不敢轻举妄动。\"顾承砚指尖划过\"布匹异象\"四个字,眼底浮起某种近乎温柔的锐利,\"从前我总想着当提线的人,现在才明白——一张没有头的网,才是最可怕的网。\"他将密电递给苏若雪,后者正捧着盏新沏的碧螺春,茶烟在她鬓边绕成小圈,\"若雪你看,这'异象'是李阿婆织机上的云纹,'歌谣'是董家寡嫂哄小儿子睡的《归络调》。

我们没造什么反,只是把日子过成了他们读不懂的书。\"

苏若雪的指尖抚过密电上的油墨,忽然轻笑:\"倒像小时候读《论语》,先生说'百姓日用而不知',原来这'不知'二字,也能当盾使。\"

青鸟张了张嘴,终究没再问。

他望着顾承砚眼里跳动的光,想起半月前那个雨夜——少东家蹲在保育社的屋檐下,亲手撕了写满\"联络暗号行动纲领\"的手册,碎纸片被雨冲得满地都是,像落了一场雪。

此刻再看那堆被他视作珍宝的密电,忽然懂了:有些网,是不能用线穿的。

清明那日飘着牛毛细雨。

顾承砚扶着苏若雪下马车时,龙华寺的钟声正裹着纸灰飘过来。

苏若雪怀里的青团还带着余温,是她天没亮就起来蒸的,艾草香混着雨气钻进鼻腔,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若雪,清明的青团要蒸得软些,你爹胃不好。\"

\"阿娘,若雪带姑爷来看您了。\"苏若雪将青团供在碑前,指尖触到碑上被雨水冲得发亮的\"苏门陈氏\"四个字,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雨,\"他现在啊,会修织机,会教小囡识字,还会在暴雨天给保育社的孩子们盖被子......\"

顾承砚站在她身侧,望着碑上模糊的刻痕。

他想起苏若雪说过,母亲是苏州绣娘,绣的并蒂莲能在阳光下看出深浅;想起昨夜她翻出压箱底的绣帕,帕角的梅花针脚细密得像星子。

雨丝落进他领口里,他却觉得暖,像是有双温柔的手,替他抹去了从前那些急功近利的锋芒。

归途经过片废弃桑园时,苏若雪突然拉紧他的衣袖:\"承砚,你看。\"

荒草齐腰的桑园里,几个身影正弯着腰。

她们的衣衫补丁叠着补丁,裤脚沾着泥,却都在认真地往土坑里填土——不是种庄稼,是补桑苗。

细弱的桑枝被她们用竹片固定着,像一群歪歪扭扭的小娃娃。

\"这里早没人养蚕了,你们图什么?\"顾承砚翻身下马,声音里带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最边上的女人直起腰。

她左手只有九根手指,指节因常年握梭子而变形,却在雨里亮得像青铜。

顾承砚瞳孔骤缩——这是三年前苏州织机房大火里\"失踪\"的九指阿金!

当时他带人冲进火场,只抢出半箱织谱,连具完整的尸首也没找到。

\"图个念想。\"阿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起来时露出缺了颗牙的牙龈,\"那年大火烧了机房,烧了织机,可烧不掉我手心的茧子。\"她抬起左手,掌纹里嵌着的茧子泛着蜜色,\"你看,这是织了三十年素缎的茧;这道深的,是当年跟张阿婆学挑花时磨的。\"她弯腰捧起株桑苗,雨珠顺着叶尖滴进她腕间的银镯,\"只要根还在,哪年春雷响,哪年就能抽新芽。\"

苏若雪的眼眶突然热了。

她想起昨夜在保育社,有个小女娃攥着她的手问:\"苏姐姐,阿娘说等我学会认织机上的字,就能帮她织出会笑的绸子。

会笑的绸子,是不是像您绣帕上的梅花?\"

顾承砚没说话。

他蹲下身,和阿金一起扶直了株歪斜的桑苗。

泥土的腥气混着桑芽的青香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春桃说的李阿婆,想起董家寡嫂,想起那个背《三字经》的羊角辫女娃——原来他们从来都不是需要被\"领导\"的棋子,是扎根在泥土里的树,是压不垮、烧不尽的根。

当晚暴雨倾盆。

顾承砚坐在书房里,面前堆着一摞牛皮纸封套的文件。\"战略规划联络图应急方案\"这些字眼被雨水泡得发皱,像一群失了魂魄的纸人。

他划亮火柴时,苏若雪正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架从苏州火场抢出的木梭。

\"烧了吧。\"苏若雪的声音被雨声裹着,却清晰得像晨钟,\"从前我们总想着把网织成剑,现在才知道,网该是泥土,是春风。\"

火焰舔着纸页,顾承砚望着跳跃的火舌,忽然笑了。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西塘,他还拿着账本算\"如何让织工听话\";想起一个月前在莘庄,他对着地图标\"哪里能设联络点\"。

此刻那些字被烧成灰,飘起来时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倒比活着时好看多了。

他抽出张素笺,提笔时手腕稳得像块玉。

墨迹在纸上晕开:\"自此,顾氏不再设'总舵'。

凡我同仁,皆为织线;凡我所行,只为牵梭。

风起时,自有千万双手,替我们把中国一寸寸织回来。\"

窗外电光一闪,照亮墙上那架木梭。

它悬在那里,梭身的包浆被闪电镀上层银,像一把等待春天的弓。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老陈打着伞去关院门时,看见屋檐下站着个身影。

凑近了才发现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怀里抱着本用旧报纸订的《三字经》,另一只手攥着截磨得发亮的梭尖。

\"阿婆说,\"小女娃仰起脸,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顾先生家的仓,收织机上的根。\"

老陈蹲下身,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雨。

他想起少东家下午说的话:\"往后这仓,不收密报,不收计谋,只收人心。\"

雨幕里,不知谁家的织机突然响了。\"咔嗒\"一声,像颗种子裂开了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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