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两名狱卒在附近低声交谈,内容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听说了吗?溃堤的那个龙王口,抢险的河工在水下摸到了断掉的木桩,茬口齐整,像是……像是被人提前锯过的!”
“什么?!你莫要胡说!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我表兄就在都水监当差,他亲眼所见!只是……上面下了严令,不许外传,更不许再深入查探……”
人为锯断木桩?!
陈砚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
如果说贪墨款项、以次充好还只是为了钱财,那么主动锯断堤坝的木桩,这就是蓄意制造决口,是谋杀!是屠戮!
“清河”这些人,为了制造混乱,为了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他们不仅仅是国家的蛀虫,更是一群毫无人性的魔鬼!
愤怒、悲痛、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如同冰河之水,将陈砚秋彻底淹没。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在地。
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灾民的哭喊,看到了在冰水中挣扎的生命,看到了被冲毁的家园,看到了因军粮被毁而可能饿着肚子抵御外敌的边境将士……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此刻或许正穿着华丽的官袍,在温暖的府邸中,算计着如何利用这场他们亲手制造的灾难,攫取更大的权力,清除更多的异己。
吕仕谦的任命,恐怕很快就要借着这场“急需能臣稳定局面”的东风,顺利通过了吧?
赵明烛此刻在哪里?他是否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能否顶住这内外交困的局面?
薛冰蟾依旧被困……
墨娘子的情报网遭受打击……
自己身陷囹圄,空有线索,却无力回天……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仿佛独自一人,站在即将崩溃的冰河边缘,看着脚下的裂缝蔓延,却无法阻止那毁灭一切的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是朝着他的牢房而来。钥匙声响起,铁门被推开。
还是那个面色黝黑的狱卒。他手里依旧提着食盒,但这次,他没有立刻放下,而是快步走到陈砚秋身边,蹲下身,以极低的声音急促说道:
“陈先生,外面变天了!洪水冲垮了边境军粮库,灾民涌入京城,谣言四起!赵大人那边压力极大,韩似道一党正在趁机推动人事变动!情况万分危急!”
陈砚秋抬起头,看着狱卒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忠诚,心中微暖。这果然是赵明烛或墨娘子安排的人。
“我知道。”陈砚秋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有办法传递消息出去?”
狱卒警惕地看了看门外,从怀中迅速摸出一小截炭笔和一张揉皱的、巴掌大的油纸,塞到陈砚秋手中:“长话短说!我尽量想办法送出去!但要快,外面查得紧,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
陈砚秋握紧那截小小的炭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知道,这或许是打破僵局,将情报送出去的唯一希望。
他必须抓住!
他不再犹豫,就着那微弱的光线,在油纸的背面,用极其细小的字迹,飞快地写下:
“冰河危局,人祸重于天灾。关键证据:一,河工账目异常,郑拓及关联商号;二,军器监嘉佑元二年档案销毁;三,城西木樨巷丙字三号库,‘鸮羽’物资,狼头鹰喙暗记,河开即运。速查此三处,可破僵局。砚秋顿首。”
他将油纸仔细折好,交还给狱卒。狱卒重重点头,将油纸塞进鞋底的夹层,低声道:“先生保重!”随即拿起空食盒,如同来时一样,迅速离开了牢房。
铁门再次关上。
陈砚秋靠在墙上,望着那扇小窗。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然放亮,但那光亮却是一种惨淡的、毫无温度的灰白色。
冰河危局,已不仅仅是黄河的冰凌洪水,更是大宋王朝深陷的泥沼与面临的惊天阴谋。
消息已经送出,但能否顺利到达赵明烛手中?他能否在对手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陈砚秋不知道。
他只能在这冰冷的囚室中,继续等待。
等待黎明,或者,等待最终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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