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说一样,心口的某个地方就冷一分。
这些东西,都曾出现在他的图纸上。在他献给朝廷的策论里。
“这些东西,都出自一人之手。”龙雨凰说,“一个工匠。”
张奇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的第二个条件。”他说。
“我知道。”龙雨凰转过身,与他对视。“你想要他,活的。”
“陛下答应了。”
“父皇是答应了。”龙雨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嘲讽的表情,“可我们,抓不到他。”
张奇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这又是一个圈套。
“他叫公输彻。”龙雨凰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曾经是工部营造司的司丞,负责督造军械。三年前,他携带着你所有图纸的副本,叛逃出关,投了蛮人。”
公输彻。
这个名字,张奇有印象。一个沉默寡言,技术精湛的匠人。他曾经和那人,在工部的工坊里,为了一个齿轮的咬合度,争论过三天三夜。
他以为,那是同道。却原来,是豺狼。
“现在,他是蛮人大单于的首席国师。地位,仅次于大单于本人。”龙雨凰的声音,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张奇的胸口。“我们派去刺杀他的刺客,死了十七个。连他的脸都没见到。”
“所以,你们要我做什么?”张奇问,“给他写一封劝降信吗?”
“不。”龙雨凰摇头,“我要你,在战场上,打败他。”
她伸出手,在地图上,从雁门关,一路划到蛮人的王庭。
“他用你的东西,武装了蛮人。我就要你,用你新的东西,把它们,一件件,全部敲碎。”
“他造出了更利的刀,你就要造出更坚的甲。他做出了更强的弩,你就要做出能挡住弩箭的盾。他能让蛮兵多活下来一个,你就要让我们的士兵,多活下来十个。”
“这不是一个条件。”龙雨凰说,“这是你的宿命。也是父皇,给你这个格物院,真正的目的。”
一个阳谋。
一个比用连弩图纸威胁他,更加恶毒,也更加无法拒绝的阳谋。
他们不是要他的才华。
他们是要他,去亲手杀死自己的影子。
“我明白了。”张奇说。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这四个字,听起来不那么干涩。
“你不明白。”龙雨凰说,“公输彻带走的,只是你三年前的图纸。这三年,你躲在知味楼,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
她向前一步,几乎贴到了张奇面前。
“而他,这三年,一直在打仗。他所有的改良,都是用我们数万将士的性命,试出来的。”
“张奇。”她叫着他的名字,“你的第一个对手,不是蛮人,是他。一个,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敌人。”
张奇没有再说话。
他转身,走出了这间压抑的正堂。那个武官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将他送回了马车。
回到知味楼时,天已经黑了。
杨莺还在灯下画图,她面前的水车图纸,已经完成了大半。看到他回来,她抬起头。
“他们……为难你了?”
张奇摇了摇头。
他走到杨莺身边,看着那张精密的图纸。水车,齿轮,沟渠。可以灌溉千亩良田,可以让百姓在旱年,也能有口饭吃。
真好啊。
他伸出手,拿起一支全新的炭笔。
然后,他从杨莺的图纸堆里,抽出一张空白的。
他没有画水车,也没有画织布机。
他在纸上,用最简单,最冷硬的线条,画下了一面盾牌的轮廓。
“这是什么?”杨莺问。
“一个乌龟壳。”张奇说。
他的笔没有停。他在盾牌的内部,画上了复杂的榫卯和可以折叠的结构。
“一个能挡住我们自己造的弩箭的,乌龟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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