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分红大会那日,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院里八仙桌上垒起的钞票堆成了小山,十元大团结扎成的砖块在阳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油墨味混着老旱烟的焦糊气,熏得人脑仁发懵。
曹德海捧着账本的手直哆嗦,老花镜滑到鼻尖:“刘二愣子——两千八百块!”被点到名的汉子嗷一嗓子扑到桌前,手指头蘸着唾沫数票子,数到第三遍突然蹲地上嚎啕大哭——他爹挖一辈子参也没见过这老些钱。
人群像炸了的马蜂窝。媳妇们扯着新裁的的确良衣裳比划,半大小子们嚷嚷要买录音机,王奶奶攥着五张钞票抖成风中叶:“够...够买十口杉木棺材了......”
混乱在晌午达到高潮。双胞胎兄弟为争拖拉机驾驶权动了手,老大抡起板凳砸向新车胎:“凭啥你先开?参圃的粪都是俺挑的!”栓柱媳妇抱着缝纫机不撒手,针尖差点戳瞎来劝架的曲小梅。
曹大林蹲在屋檐下磨刀,刺啦刺啦的声响压不住满院喧闹。磨石水槽里突然滴进血珠子——刘二愣子数钱太使劲,指甲盖掀翻了竟不觉疼!
“都静静!”曹德海砸碎个陶碗,“有点钱就作妖!忘了六零年啃树皮那会儿了?”
夜里的合作社更没了样。二十瓦灯泡通宵亮着,麻将牌摔得劈啪响,输急眼的把粮票拍桌上当赌注。最邪乎的是赵老四家——新买的双卡录音机嗷嗷放邓丽君,吵得屯里狗一夜没睡直撞墙。
第二日就出了祸事。参圃没人浇水,新栽的参苗蔫了一半;鹿圈饿得啃栏木,母鹿把崽仔踹得直叫唤;最吓人的是毒参坑——守夜的喝醉了酒,竟把警示牌当柴火撅了!
曹大林清晨巡山时,正撞见几个知青拿探测器捅毒参坑:“听说这儿的土能测出铀矿!”他抡起猎枪托砸飞仪器,红着眼睛吼:“作死别拖着全屯!”
矛盾在分红方案上炸开了锅。老辈人要求按户头平分,年轻人嚷嚷要按工分计算,外姓人家干脆抱团要单干。合作社炕桌上摆着三套方案,茶碗被拍得蹦起老高。
“忘本啊!”曹德海踩着炕席骂,“五三年成立互助组那会儿,半碗小米都分着吃......”
刘二愣子突然摔了算盘:“老黄历顶屁用!现在城里万元户都坐小汽车了!”他掏出一沓照片甩桌上——全是省城宾馆和电视机的彩照。
沉默许久的曹大林忽然起身。他拎来半袋发霉的苞米粒倒在炕桌中央,霉味呛得人直捂鼻子。
“这是咱合作社头一年的种子粮。”他捏起粒长绿毛的苞米,“那会儿赵把头饿得浮肿,还把这袋粮让给王奶奶坐月子。”
满屋人静了下来。王奶奶颤巍巍摸出个红布包,里头裹着半块霉苞米:“瑞龙兄弟递给我时说...山财不独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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