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新(七)
“二位小公子里面请呀。”
那老鸨将二人径直往楼里搡,许是觉得陆羡和缪玄昭面容甚美,不同寻常,便多担待了一会儿,“二位是想在阁楼听曲儿,还是点了姑娘去厢房?”
那老鸨见过的男人和女人,比陆羡和缪玄昭食过的饭还多,留心在这噤默不言的二人身上打量,定然是两个没经过世面的毛小子。
这样式的在她这,反而花钱如流水,常常是散了千金为了来见世面。尤其也爱玩雏儿,没有不留宿的,算下来便是一笔大生意。
“我……我们听曲儿便好。”陆羡先缪玄昭一步做了选择,生怕她再有些惊天动地的想法,自己难以招架。
此时缪玄昭自己清楚,若搭话保不齐又暴露了她女子的身份,总归是不好。
那老鸨人精似的,揣度这二人是初入这销金窟,脸皮子薄,还要再推拒一会儿。待酒过三巡,便又换了个人。
她打眼瞧了瞧陆羡,只觉品貌实在上等,细看活脱脱是个风流郎君,女人堆里泡大的才对,怎的一幅畏缩样子。
又移到那缪玄昭身上打量,便纳罕起来。没有明显的喉结,胸脯处还意外有些圆润,她只以为是这灯光昏暗,自己多心了。
“那这位小郎君,听曲儿可要姑娘陪着饮几杯?”那成□□人颇有几分调戏之意,说话时,肩上的披帛就这么故意缠在了缪玄昭臂弯中。
缪玄昭至这时,方才觉得自己胡乱入妓馆的行径有些过火,暗自揪过陆羡衣角,面有难色。
“我……”,缪玄昭刚想糊弄过去。
那老鸨已经有些狐疑,陆羡忙搪塞道,“暂且不用,给我们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若是瞧上哪位姑娘了,再说便是。”
便拉着缪玄昭往那阁楼上行去,缪玄昭只好趔趄着跟上。
*
陆羡和缪玄昭找了一方闲着的几案坐下。空气里浓郁的廉价香粉味,让缪玄昭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旁酒案上的男子留心缪玄昭有些窝囊的样子,不免嘲笑几句,“小兄弟这是第一次来?这女人身上的味道,你不喜欢?”
又故作很熟稔似的,拍拍缪玄昭肩头示意,立马在缪玄昭和陆羡面前,表演了一幕郎情妾意,和怀里正揽着的春姑娘嘴对嘴喂起了酒。
“小兄弟多看着点,别跟个木头似的。”那男人还不忘提点缪玄昭。
那不知何处产的琼浆玉露,滴漏在那对缠绵一处正不分彼此的男女身上。缪玄昭慌忙撤回了头颈以避开,谁知就和早等在身后的陆羡对视起来。
分明是守着等她羞赧,避之不及便躲回来。
“你怎么了。”陆羡明知故问,“脸这么红?”
又刻意伸手去探缪玄昭的额间,佯作以为她是风热烧起来了,“好像没事。”
“所以是怎么了?”陆羡凑得很近,又故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邻座那流连花丛间的老手对上眼神。
仿佛他也很了解那套似的。
缪玄昭一掌将他推回原位,嘴里喃喃自语道,“你既跟他有共同语言,你便也点个解语的姑娘近前,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陆羡顿时无奈起来。
“我要不这样,这里的人能把你我吃了。再这么格格不入,一会儿惹人疑心又当如何?”陆羡将缪玄昭挟在他手臂和几案之间,正耳语解释,颇为耐心。
那旁首的男子虽已饮得半醉,又有佳人相陪,此时见缪玄昭和陆羡亲近,倒也觉得奇异,故而多瞧了几眼,心里毛毛的。
陆羡见缪玄昭脸皮子更像熟透了似的,终于才反应过来。
“但你若是吃醋了,倒是可以另当别论。”
他拾起几案上一盏倒好的酒,故意凑到缪玄昭嘴边,“小弟我,倒是愿意喂兄长这杯酒,还望兄长赏个脸,别不开心呀。”
阁楼间丝弦缠绵,他嘴唇在近处吞吐开合,缪玄昭听不尽然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他唇色太过明艳,形状像两瓣新绽的桃蕊,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
明晃晃的招人心思。
那老练的男子一时倒真被侧首这二人的古怪氛围吸引了去,连身旁的美人也不看了,醉醺醺得只以为是梦里的场景。
二人竟还如此不加修饰,变本加厉。在这妓馆里,明目张胆地曝露断袖之癖。
又觑见陆羡打扮素朴,除了那张脸还算能过眼,其余简直是泯然众人,“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养上娈童了。”
他见缪玄昭一直呆呆愣愣,也不多话,身型又实在矜弱,活似陆羡身边略施小钱便养着的禁|娈。
“既喜欢男人……来这干嘛。”那大哥有些愠气念念有词一阵,被那美人劝酒劝得终于以头抢案,安生寻周公去了。
缪玄昭才觉松了口气,谁知回过神,陆羡的酒就一直这么放在她唇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副扮小伏低的形容,有些无辜地向她祈求。
她突然像是被摄了魂,借着陆羡端着好好的掌心,只微微倾首,便将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身后则是他暗自攀附上来的一臂,颇有些存在感,可缪玄昭并未觉得不适。
两人正借着这一室暧昧晦暗的光线,心中生出些奇异的感觉。
酒意催发,她想抱着些什么,他想吮吸些什么。
谁知一声吆喝,那老鸨到了阁楼上,介绍起千呼万唤始出来,正要拨月琴的姑娘。
那姑娘遮着面纱,眉眼偏冷,莫名透着股锐气。直至众人聚焦到她头上时,眼角倏得弯起,瞬时流露出些天成的魅色。
“各位也算是沾了秦老板的光,这秦老板一掷千金,今晚能一同听咱们摄月楼的头牌——翦雪姑娘的月琴。”
“好!”堂下一阵喝彩,连阁楼下的大厅亦瞬时溢满了想一探究竟的人们。
老鸨正欲退下,把台子留给那翦雪。过路时无心瞧见只一壶清酒对酌着的陆羡二人,眼中的鄙夷几乎要藏不住。
若不是陆羡点上了最贵的酒酿,这二人还不知如何受其白眼,恐怕连这张几案,亦是没有的。
缪玄昭躲过那老鸨打量的视线,只擡眼去看那拨月琴的头牌。
莫名被吸引去了。
她明明方才入场前侧对着众人时,神情极冷。
不一会儿,那琴弦在她手中拨弄流转,奏的是南境的t情曲,嘴中拈来两句恰好合契的艳词,便隐约可得弦音之中自然生出的旖旎情致,并弹奏时眼角眉梢之艳光,实在夺目。
缪玄昭不知为何,像是神交似的,只觉她并非刻意献谄,而是当真融于这音声之中,人琴合一,自在逍遥。
缪玄昭见她间隙时还有心与那秦老板递几个颇有分量的媚眼,不仅阁楼间男人们痴倒,自己一个女子,亦觉得酥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自是陷入其中。
那翦雪嘴里此时吟的什么,“晓烟笼芍药,秋水浸芙蓉”,又是“香汗流枕,尽日需欢。”
缪玄昭只觉身后揽着自己的臂膀忽然僵硬起来,又莫名束紧了些,才分出神去瞧一旁呆坐着的陆羡。只见他额间星点薄汗,正阖目像是隐忍些什么。
一滴晶莹有些突兀的淌下他高耸的驼峰处。缪玄昭无法避忌,只觉得心里某处瘙得很,却又不知具体是何处。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今夜虽是无奈避身于秦楼楚馆之间,却无端端增长了好多见识,生出些从未有过,汗毛都竖起的心思。
她身体里是分出了另一缕魂吗?
那些原先在她想法中或许下流、俗气的场景,实际的感受竟是如此不同。
不过是真实的欲求与天性,为何要压抑。
一面之缘罢了。她虽然怜惜这些为了生计,不得已才赔笑献媚的姑娘,却也着实叹服那翦雪,竟能如此坦然大胆,敞开了拨弄那些淫词艳曲,投入其间,并无扭捏之色。
仿佛这般天生不对等的权力关系中,真正主导的人其实是翦雪自己,而非那些头脑空无一物,只有几个银钱的男人们。
她侧首见陆羡阖目抿唇,便也追随自己的本能,在众人不着意处,一室正黯淡时,偷偷攀上陆羡肩脊,用广袖遮掩,凑在他鼻梁处,吻住了那滴晶莹。
他们都轻轻颤抖了一会儿,陆羡慌忙扶在她腿上才找回了重心。
*
零零读书网